少年很是執着,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攥着鹿皮的一角,大有沉醉若是不放開,他就不撒手的架勢。
不得已,沉醉只能鬆手。那少年一見皮子歸於自己的手心,歡快的將鹿皮圍在自己身上,開心的在地板上轉起了圈圈。
“你喜歡?”他問。
少年並未回答,但明顯亮晶晶的眼睛已經告訴了他答案。沉醉無奈的嘆了口氣,只道:“那就給你吧!”好不容易得了兩塊皮子,還被人家給佔了去,這算不算虧本?
似乎是沉醉的情緒有些低落,少年敏感的察覺到了,小心翼翼的湊了過來。“給,給。”清朗的男音,卻帶着一股子傻氣。
“你會說話?”沉醉一愣,驚呼出聲。
少年歪了歪頭,將鹿皮送入沉醉懷裡,然後站到一邊靜靜的看着他。剛纔不還是攥着不撒手嘛!怎麼一轉眼的,又還給了自己。難道他是覺得自己不開心?這麼一想,沉醉不由看向少年。見他表情呆滯,眼睛裡卻是滿滿的期待。看來他果真如自己先前所想那般,是個心智不全的。生的這般清秀的容貌,真是可惜了。
搖了搖頭,他朝少年微笑着說:“既然送給你了,就是你的了。”沉醉拿起皮子在他身上比了比,發現有點兒小。若是做一件衣袍怕是不夠的,倒不如由自己先前所想,做雙靴子吧!“等明日早上,咱們拿着皮子去鞋匠那裡,讓他給你做一雙鞋子可好?”
少年不明所以,但聽到‘鞋子’顯然是很開心的。拍着手,直說:“鞋子鞋子!”
這般稚趣的模樣看的沉醉會心一笑,只覺得面前這就是一個半大的漢子。“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含着手指,狀似沉思了一會兒,說:“小布,孃親叫小布。”
這到底是他叫小布,還是他孃親叫小布啊!左思右想這一名女子也應該不會有小布這種名字,且先不說這是哪個步,便當作是步行的步字好了。於是,沉醉親切的喚道:“小布。”
那少年眯着眼睛,拍手笑着:“小布!”
不知道爲什麼看着他此刻的表情,沉醉竟覺得他有些……可愛。想了會兒,他便也釋懷了。小布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若說孩子可愛,倒也無可厚非。
看着他的茶水已經喝完了,沉醉柔和道:“小布,渴不渴?”
小布連連點頭,還伸出自己的舌頭,示意自己真的好渴好渴。
沉醉笑着給他又倒了一杯,茶水已經半涼,正是好入口的時候。小布喝了一杯,又要了第二杯,連連喝了三杯,他才抹了把嘴,傻兮兮的笑了。
難道說是中午的菜有些鹹了?沉醉到不知,不過卻也是喝了一小杯。將鹿皮收拾在後面,沉醉將狀元后的酒牌掛好,便又開始撥弄起算盤來。
就這樣,一日的時間也大約過去了。
夏日的天總是來得晚些,店裡沒什麼客人,沉醉便早早就收了鋪子。見天色尚早,就拎起兩塊皮子,去了街上的鞋鋪。
製鞋的老匠人同沉醉是個熟識的,看到他進來後,連忙將人給請到了內堂。“沉老闆,做鞋啊!”
沉醉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兩塊鹿皮,說:“一塊按照老規矩。另一塊就按照他的尺寸,不過這雙靴子可得給我加快點兒。您放心,我會給您加工錢的。”沉醉就怕這靴子還未做好,小布就被家人給領了回去,到時候這靴子可就沒辦法送出去了。
製鞋匠人連連擺手說:“不久加緊點兒時間,用不着多花錢。沉老闆,您就等着吧!等做好了,我親自給您送上門去。”
沉醉微笑着說:“您的手藝我自然是放心的。我還要帶他出去轉轉,就不打擾了。”
製鞋匠人連忙給小布量過雙腳,便送了兩人離開。
此時,暮色已經西沉,街上的行人也不多見了。倒是有人看到沉醉身邊的少年,投去詫異的一瞥。張大媽和劉大爺是早午晚三餐都在街上的,看見沉醉領着一名傻乎乎的少年走來,紛紛笑着迎接。
“小沉啊,吃過飯了沒,要不要吃些紅豆粥啊!”
沉醉笑笑,說:“不了。紅豆粥不當飽的,我晚上還有事做,可不能餓了肚子。我打算去前面的館子裡買些菜回去。”
張大媽看着沉醉身邊的少年,關切道:“這尋人的告示已經貼出去了吧!”
沉醉點了點頭,說:“大媽,您放心好了,全部都安排的妥妥當當的。對了,你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吧!這孩子叫小布。”
張大媽看了少年一眼,說:“原來是個會說話的,也有名字啊!”
旁邊兒的劉大爺看了她一眼,沒好氣道:“是人都有個名字,這小布自然也是有名字的。你說是不是啊,小沉?”
見把自己都牽扯進來的,沉醉無奈的點了點頭,說:“是啊,都是有名字的。小布,自然也是有名字的。”分明是將劉大爺的話給照搬了一遍。
“小布!小布!”小布少年連連說道。
見狀,張大媽奇怪的看了沉醉一眼,說:“倒真是個會說話的。不過啊,這孩子似乎和小沉合得來。難道說……”她頓了下,斬釘截鐵道:“定是因爲小沉模樣生得好,小布才喜歡人家的。”
沉醉一怔,隨即面上就是一紅。被人直面着誇獎,這面皮厚的也有些受不住啊!
張大媽並未注意,只是摸了摸自己滿是皺紋的臉,嘆了口氣說:“唉,想當年,我年輕時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美人兒啊。”
這抑揚頓挫的調子不單是沉醉有些難受,連旁邊的小布也有些受不了似的後退了一步。而劉大爺則更是誇張,大聲說:“你可不要繼續說話了。人家小沉和小布都沒有吃飯,免得被你話給噁心了,晚上吃不下。”
張大媽一愣,隨即就朝着劉大爺怒道:“你個死老頭子!哪裡有你說話的份兒啊!”
劉大爺並不畏懼,反而說:“我這是提醒你,免得你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你這個……”
沉醉笑着看着兩人吵鬧,心想:若這兩人能湊成一對倒也不錯。張大媽年輕時就死了丈夫,而劉大爺卻一直沒有娶親。看這兩個人感情不錯的模樣,若成了一對,卻也真的不錯。不如等些時日,將自己的想法同鄰居們說說吧!
正在爭吵中的兩人渾身一冷,隨即互看一眼。怎麼搞得?怎麼覺得身上莫名的冷下來,該不會是遇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吧!
這張大媽同劉大爺是一對兒老冤家了,只要這兩個人一湊在一起,準會吵鬧個沒完。對着這兩人,沉醉無奈一笑,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他剛來到江城的歲月。
像江城這樣江南邊兒上算不上名號的小鎮,怕是有幾十個之多。臨水的人家,性子溫和,祖祖輩輩都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但又因爲靠水吃飯,便也養成了偶爾在一些事情上會斤斤計較的性格,不過卻無傷大雅。
正是乍暖還寒時候,北方的天氣還略有些涼爽,可這江南卻已經是一片生機盎然,綠意滿目了。
一輛馬車緩緩駛入江城的地界,這是一輛平淡無奇的馬車,無論是這馬車,還是拉車的馬,就是那駕車的車伕也是極爲普通的。
車簾的一角被輕輕掀起,此刻馬車已經踏入了這江城中最繁華的街道,路過那條已經經歷了百餘年風雨,仍舊屹立在小鎮中心的石板路,馬車在一間破敗的客棧前停了下來。別看這客棧破落了些,卻是這小鎮上唯一的客棧,早年前也曾經繁華過一段時間,但後來便漸漸成了這般模樣。
客棧裡,掌櫃的大清早的還未清醒,抱着本子賬簿正打着哈欠。店裡只有一名店小二,是他的兒子,正勤奮的拿着抹布擦拭着桌椅板凳。對於這客棧,他可是有着深厚的感情,小時候便是在這客棧的桌椅間慢慢長大的。
“客倌,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啊?”
這店小二的聲音渾厚,一開腔便將掌櫃的嚇了一跳,手上的賬簿也掉在了地上。“咋咋呼呼的做什麼?”拾起賬簿拍了拍上面的薄灰,掌櫃的站在店小二面前就準備訓斥。
“爹,來客人了?”
“什麼客人,哪裡有客人!”嘴巴里說着,回身一看,也不由一愣。
只見門口停着一輛十分普通的馬車,但這馬車前卻站着一名秀美的少年。那少年看起來十六七歲般的年紀,一雙清亮的黑眸,膚色蒼白的似大病初癒。一張秀氣的臉上不見喜色,隱約有着幾分愁色。
“客倌,住店啊!”掌櫃的一喜,忙上前問候道。
那少年點了點頭,只道:“給我一間乾淨的房間。”
“好嘞,您稍等!”這客棧裡已經好些時候沒有人住了,因此這房間雖有些黴意,可卻都打掃的乾乾淨淨。當然,這一點得拜這個勤勞的店小二所賜。
“兒子,去領客倌看房間去。”遞給了他一大串鑰匙,掌櫃的面帶喜色道。
店小二也是一臉激動,這客棧中已經有好久不曾迎進過客人了。
客棧的年代有些久遠,踏在木質的樓梯上,便是一陣陣嘎吱嘎吱的聲音。
店小二面色微紅,偷偷的打量了少年一眼,卻見他面色不變,似乎不曾聽到似的。如此,他才放下心來,走到一個房間前,取了鑰匙打開來。
空氣中有淡淡的黴變了的味道,因爲前些日子下了幾場雨,這傢俱也有些年長了。店小二進去後,便將窗子敞開,剎那間屋外清新的空氣便涌了進來。“客倌,你覺得這個房間可好?”
少年隨意掃了幾眼,淡淡的點了點頭,說:“我下去將我的包袱取來。”
這是要住下啦!店小二一喜,面上也露出一絲開心。“客倌,午飯可是要在店中享用?”
“嗯。”那少年淡淡的說,神情有些疲累。
不一會兒,他便取了包袱進來,店小二在登記的名冊上看了一眼,見是極爲清秀的兩個字——沉醉。這字寫的可真好看,在這江城裡,他可不曾看過這樣好看的字呢!
名爲沉醉的少年上了樓後,便對店小二說:“午飯時叫我。”隨即,便關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