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無雨看着眼前的雨幕,如珠簾一般飛躍下翹起的屋檐,有的雨點悄悄打在他的面頰上,帶來一絲微微的冷意。視線可及的地方充滿着陌生和熟悉,矛盾的讓他不由皺眉。似乎,遠來在東邊牆角的地方應該有一棵蘋果樹的,只是在他還未看到蘋果結果子的時候,它就已經消失不見了。是誰帶走了它,他此刻已經不願去想起。因爲,在這個曾經充滿着溫暖的小院中,已經改變了太多太多。
也許,他是真的和雨很有緣吧!猶記得,那一日第一次見到她的那日,也是一個雨天。寧無雨的眸中忽然柔和了下來,放任自己沉浸在了回憶過去的美妙中。
春日光暖,天色明麗。
在這春光之中,一行車馬緩緩沿着山路攀行,目的地自然是山頂上的金光寺。
馬車中有女眷數人,沿途很是風光卻又並不打眼。
一名大約七八歲的女童閉着雙眼,枕在一名婦人的膝上。看這婦人,大約二十幾歲的年紀,模樣十分動人。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綰成一朵堆雲斜髻,發上有金絲玳瑁花簪。衣着也甚爲華麗,一襲水煙羅牡丹宮裝,寬大裙幅逶迤身後,優雅華貴。然,讓人注目的卻並不是這些,只因這女子竟然有這一身如牛奶般的肌膚,嫩滑的怕是輕輕一掐就要有水珠沁出。女子有着一張鵝蛋形的臉蛋兒,然而讓人訝異的卻是這女子的一雙眼眸,竟是亮麗的琥珀色。眼波流轉間,嫵媚動人,如貓兒一般抓撓着你的心。
她此刻正溫柔的盯着懷中的女童,這是上天賜給她的最珍貴無比的寶貝。
許是察覺到了婦人愛憐的目光,也大約是因爲馬車過於顛簸了,女童揉了揉眼睛,醒來了。雙環髻珍珠髮簪,一襲桃粉色的衣裙,讓這本就可愛的小娃娃更是甜美。
“孃親。”軟軟的嬌音自女童口中送出,她打了個哈欠,張開了一雙分明也是琥珀色的眼眸。細嫩的肌膚稍稍一觸碰便要有道紅痕,女童膚色極爲白皙,比她的母親也不遑多讓。一雙晶亮的琥珀色大眼,如可愛的幼貓一般,讓人無法不生出愛憐之心來。此刻她纔不過年幼幾何,他日若長大後,必定是一名絕色儷人。
婦人摸了摸女兒的臉頰,從袖籠中取出一方繡帕細細的爲她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孃親的青寒醒來了啦!”
名爲青寒的女童彎着眼睛,問道:“孃親,咱們要什麼時候纔到呢?”
婦人正要答話,外面已經傳來了丫鬟的清脆的聲音:“婦人,咱們已經抵達金光寺了。”
“青寒,這不就到了嗎?”
在丫鬟們的扶持下,婦人抱着女童走下馬車,擡頭看着這座經歷了歲月變遷,古樸厚重的寺院,心中的迷茫剎那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這便是佛光的力量吧!婦人斂眉,拉着女童的左手,低眉順眼的走入廟門。
身後一衆丫鬟婆子自然隨着魚貫而入,更別說在婦人身後還有幾名女眷。
一名大約十歲左右的少女看着兩人進去後,撇了撇嘴角,語氣不屑的說道:“還真當自己是夫人了,不過是名低賤的胡姬罷了!”
身邊的小丫鬟低着頭,目不斜視好像全然沒有聽到少女的諷刺之語一般。
倒是旁邊站着的一名大約三十幾歲的婦人低斥道:“落兒,此處人多口雜這種事莫要再說了。”
聞言,少女不滿的扁嘴,卻還是聽從了婦人的話沒有繼續下去。
直到兩人擡步離開後,身邊的小丫鬟連忙追上去,心中卻鬆了口氣。表小姐一家看不上將軍夫人,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府中的人哪個不知,當年將軍在回京後帶來了一名美貌的胡人女子,言說是一見鍾情。後來,便不顧家人反對,硬是將這名胡女娶進了家門。因爲這件事,夫人一直沒有給過老爺好臉色看呢!
將軍是家中的三子,已經年過三十了,卻依然沒有娶妻。家裡人着急到不行,哪曾想他卻是娶了名胡人女子,不是給衆人打臉嘛!這胡人是個什麼身份,若當作個玩意便也罷了,可偏偏是被奉爲正妻。不過將軍卻不在乎這個,依然同婦人恩恩愛愛,第二年婦人就生下了可愛的小姐。因爲婦人生產時身體受損,以後便無法懷孕了。老夫人已經差人到府上鬧了幾次,但都被將軍給駁回了。後來更是搬出了老太爺的遺言,那裡面明確說過不準老夫人插手兒女小輩們的家世。從此,這老夫人也就老實了。
當然,這遺言中卻還牽扯了件陳年的往事。當年四少爺先將軍娶妻,夫妻兩個琴瑟和鳴很是和美。然,這老夫人竟以無所出逼着四少爺納妾,更是狠狠折辱四夫人一番。這四夫人本就是豪門貴女,況且兩人成親不過一年,若是有孩兒又豈會如此之快。但老夫人三天兩頭折辱一番,終於有一日竟然硬給四少爺房裡塞了人,並說四夫人善妒不孝,該休該送去廟裡當姑子去。哪想到,這四夫人是個烈性的,當天夜裡就懸樑自盡了。被救下後,早就沒了生氣。而被郎中一診斷,竟是懷孕有月餘了。
四少爺心中悲痛難忍,帶上妻子的骨灰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而因爲此事,也讓各房與老夫人之間有了罅隙。因爲此事,也讓老太爺狠狠將老夫人訓斥了一番。沒想到,這才過了幾年,便又固態萌發了。索性,她們將軍也不是個好相與,不然這婦人可要難過了。
年幼的青寒依照母親的模樣,朝前方寶相莊嚴的菩薩叩首合十,一番下來,倒也覺得有趣。
捐過了香油錢,一行人便打算離去。哪知,方一出門,這天空忽然飄起了一陣細雨。雖然馬車中有準備雨具,但這樣的雨天行山路還是十分危險的。
將軍夫人自然不會冒險,便讓小沙彌準備了廂房供大家休息。小孩子們總是閒不住的,雖然鄭落梅可是一向看不起鄭青寒這個胡人生的孩子,但她可是第一次來這金光寺,自然想去四處看看了。
於是,她便上前對鄭青寒說:“青寒妹妹,咱們去外面看看吧!”
鄭青寒雖是個小孩子,但天性敏感,鄭落梅母女對她並不喜愛她是能看得出。是以,此刻聽到她這麼一說,不禁爲難的看向母親。
將軍夫人卻是不知她的想法,只道她這女兒平日裡待在閨中也沒有個玩伴,遂點了點頭,道:“青寒同落兒出去玩兒,可要小心些。外面還下着雨,莫要被淋溼了纔是。”
鄭青寒看着母親,只能點了點頭。雖然她也想出去玩兒,但如果對象不是表姐的話。
但鄭落梅可不這麼認爲,她雖然才十歲,但有些事情可通透的很。這個表妹在她眼裡雖算不上什麼,但無奈卻很得將軍的寵愛,吃穿用度都是頂好的,若能同她多多親近,日後也是能分得一分好處的。況且,表妹身邊這些個丫鬟們都是明眼的,可比自己那幾個丫鬟懂得照顧人。
衆人拿着雨具,便走出了廂房。鄭青寒卻是獨自撐起一把小傘,繪着花蝶的傘面,青竹的傘柄,真是美妙極了。這可是她的母親親自爲她所做,她自然是愛不釋手了。
鄭落梅暗恨的看了眼她手上的小傘,心中不屑道:不過是把尋常的油紙傘,就寶貝成這幅模樣。但卻早已忘記了,她曾經在鄭青寒房中看過此傘,索要過。
廟中種植了不少杏樹,此刻杏花時節已過,但山上的杏花卻正是茂盛之時。只是,這一場雨,倒也打落了不少。簌簌的,如飄起了一陣飛雪。地上,路上,草地中都是片片杏花,讓人覺得美麗之餘,還有一些可惜。
鄭青寒人小,步子也小。鄭落梅想到前方去看,見着她步子緩慢,不由道:“表妹怎的如此緩慢?”鄭青寒正待說話,她便又說:“算了,我自己去看看吧!”
這一走,竟是一併帶走了鄭青寒身邊的三位丫鬟,只剩下一名叫袖雪的小丫鬟。這小丫鬟同鄭青寒年紀相當,家中也有個同鄭青寒一般年紀的妹妹,只是她被賣入這府中今生怕是無緣相見了。但索性夫人小姐都是個親厚的主子,她可是聽說不少人家打殺自己的丫鬟很是隨意呢!
“小姐,咱們要怎麼辦?是回去,還是接着走。”袖雪皺了皺眉,道。這表小姐好生有趣,竟然一下子便將小姐身邊的丫鬟夠給支走了。自己身邊跟了五六名丫鬟,她們小姐只有她一人,又怎麼伺候得過來。
“繼續走吧,反正都出來。”鄭青寒微微一笑,說。
袖雪看着她的模樣,不由也笑。她們小姐就是太善良了,這表小姐都給欺負到頭上了,還是笑呵呵的。眼中閃過一縷暗光,待回去後,她得同管教嬤嬤們通通氣了。那幾個走遠的丫鬟好沒眼力,也不知道誰纔是她們的主子,竟跟了名外人走了,放任小姐在此處。眼皮子淺的,怕是被表小姐一蠱惑,便什麼都忘記了吧!
不得不說說,這金光寺真是個美麗的地方。綠意滿目,處處都是一片生機,看着就怪舒服的。此刻,雨勢漸大,濺起的水花都打溼了兩人的裙襬。
袖雪小心的照顧着身邊的小姐,生怕她被這泥濘滑倒。
兩人正走着,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陣尖利的聲音。
“小姐,好像是表小姐。”袖雪仔細聽了聽,說道。
“走,去看看。”
兩人走近了,才聽清楚鄭落梅的聲音。“呀!好惡心啊!這金光寺怎麼什麼人都放進來了啊!也不怕污了本小姐的眼睛!要知道,我們可是將軍府的!”
聽她提到將軍府,鄭青寒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快步走了過去。“表姐,將軍府怎麼了?”
鄭落梅聽到這個聲音不由面上一僵,隨即就恢復常態,笑着說:“是表妹啊!沒事,只是這個人衝撞了咱們將軍府而已。”
順着她的視線看去,鄭青寒看到樹下有一名白衫少年,被雨水淋溼的衣袍厚重冰冷,他緊緊環住自己,正瑟瑟發抖着。而讓人在意的是,他的臉上有一塊麪積之大,橫跨了整張面頰的褐紅色胎記,看起來好不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