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之內,仇士良正在讀書,茶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散發着陣陣香氣,頭腦似乎也爲之清醒。靜靜立在門口沒有出聲,說起來仇士良確實是個怪胎,歷代宦官中很少有像他這麼喜歡讀書的,所以他也顯得比歷代的人更有手段,更有相對性。
半晌,仇士良彷彿才發現他一樣,放下書笑道:“來了就進來吧,不必那麼拘禮。”趙憶叢躬身施禮,然後笑道:“看大人正在讀書思考,不敢打攪。”隨意掃了一眼手中的書卷,仇士良笑道:“不過認識幾個字,閒着解悶罷了。我老了,不比你們年輕人有很多愛好。再說還是在個太監就連女人的樂趣也沒有了。”想想確實還真是如此,一個太監還真是不可能有太多樂趣可言了。
見他面色平靜卻不說話,仇士良道:“讓你去那種地方,我也有些不安,只是你要知道我的苦心,年輕人還是要多多歷練纔是,這樣你身居高位也不會有其他人說三道四了。不過我可以答應你朝中只要有立功的機會,我立刻把你調回來。”
這不明擺着沒事的時候先把老子扔一邊,有解決不了的事再調回來好好利用麼?可惜你是錯打了算盤,以爲這樣就能難住我麼?心裡早已打定主意,面上卻很感激的說道:“大人你多心了,到那裡我都是你的人,我相信你不會就這麼看着我受苦。”
也不知道仇士良在想些什麼,只見他點點頭向門外喊道:“怎麼還不給趙大人上茶,人都幹什麼去了。”外面有人答應一聲,不一會兒一個素裝女子託着盤子走了進來。
待開清楚她的面容,趙憶叢整個人都呆住了。心裡就像被大錘重重的砸了一下,木然而立直勾勾的盯着來人。儘管僅餘的理智告訴自己這樣很不妥卻還是無法保持冷靜,當作什麼也沒發生。
此刻一切恍如夢中,只是因爲在最不可思議的時候,遇見了最不可能出現的人。韋慧叢,是的,一定是她,幾年的光陰並沒有改變她早以深深印在趙憶叢心頭的容顏。
這個徹底改變了自己人生的軌跡,開始另外一種生活,去努力的掌握自己的命運,追求無限自由想着有一天立於一切規則之上的人死而復生了,現在就立在自己的面前,讓自己如何能夠做到視而不見呢?
仇士良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冷漠的問:“爲什麼這付樣子,難道你認識這個女人?”不待回答又接着說道:“不過我真希望你不認識,這是一個和我有極大冤仇的女人,世界上不會有這麼巧的事吧。”
此刻趙憶叢心中起伏不定,卻慢慢冷靜下來。這一切絕對不是巧合,恐怕和自己今天早晨去祭拜有關,想不到已經這麼久了,他還是如附骨之蛆一般不肯放過那件事。
看着韋慧叢的目光,有熱烈的盼望,有相遇的喜悅,她現在一定很想自己帶她離開這樣噩夢般的地方吧?可是仇士良也並不能確定自己是否一定是那個人吧!否則爲什麼還在試探自己呢?承認麼,所有的一切努力付之東流,兩個人一起死去。不認她,又怎樣面對她熱切的目光,自己將永遠沉浸在負疚的靈魂中,不得救贖,永難自拔。
仇士良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怎麼不說話呢,莫非你們真的有什麼聯繫不成?”
“不,我不認識她。”趙憶叢冷冷說道。可是此刻他的心是如此的痛,自己放棄了她不肯同死是不是一種背叛,是不是一種懦弱,是不是一種自我欺騙。
韋慧叢的眼裡光芒暗淡了,瘦弱的身影如同獨立寒秋最後的一朵白花。瑟瑟發抖,卻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屈服於命運的安排委身於泥土。越來越空洞了,目光裡似乎失去了一切的影子。近在咫尺,可是趙憶叢清楚,她的眼中不再有我。
仇士良似無所覺:“那我就放心了。你知道麼,我對那個人恨之入骨,從來沒有一個得罪我的人可以安然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幸好那個人不是你,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對待你了。”又靜了半晌,仇士良道:“趙大人可有興趣看一出好戲麼?”趙憶叢回身道:“什麼樣的好戲?”仇士良恨恨道:“一個美麗的女人離開世界前的痛苦模樣。”
痛苦總是結伴而來,一件接着一件。趙憶叢的心已經痛的麻木了,可他直視着仇士良的眼睛:“既然大人有此雅興,在下自然奉陪。”
韋慧叢的眼神如此的冷漠,那是一雙深邃如潭的眼眸,沒了任何情感的波動,憤怒或者痛苦都無法找到。趙憶叢有種感覺,若是她開口說話,哪怕是揭穿自己的謊言或是憤怒的叫罵都可以給自己拒絕的勇氣,然而自己把反抗的力量寄託在別人的身上是不是太過可笑呢。
眼前仍是一片虛無的平靜,彷彿是一潭久不揚波的死水。也許,在趙憶叢第一次否認的時候,韋慧叢的靈魂就飛離了這濁惡的大地,仍然挺立的不過是一具沒有生機的軀殼。哀莫大於心死,她的心已經死了。
一個神策軍士兵慢慢抽出了劍。“等等,美人應該有高貴的死法。即使死也不應該在她美麗的身體上留下傷疤。”仇士良說着一抖手,袖子中的白綾就甩在了桌子上:“用這個吧!”
冷冷的注視着前方,看着那人越走越近,趙憶叢心底感到了絕望的軟弱,彷彿隨時都可能倒地不起,無數次的想要逃離,卻感到了身後那陰冷的目光。
這一刻,好想就此長眠,永不醒來。我愛,你知否我無言的憂衷,懷想着往日輕盈之夢。夢中我低低喚着你小名,醒來只是深夜長空有孤雁哀鳴! 命運的魔鬼有意捉弄我弱小的靈魂,罰我在冰雪寒天中,尋覓那雕零了的碎夢。
接近了,終於走到了她的面前。仇士良彷彿從地獄傳來的聲音再次響起,不要死的太快,每次看到美麗的女人在空中舞蹈,我都出奇的興奮,那真是令人消魂的滋味呀,哈....哈哈..
外面晴空萬里,驕陽似火,可是趙憶叢卻感到出奇的冷。
潔白無暇的玉頸上出現了一隻罪惡的手。但是沒有退避,沒有掙扎,沒有痛苦。手漸漸的緊了,韋慧叢的口微微張開卻無力吸進最後一口氣。腳漸漸的離開了地面,卻沒有仇士良期望中的舞蹈。
失神的雙眼望着窗外的天空,世間早已生無可戀。多年前的天空下,那個小男孩牽着她的手跑到郊外,指着天上的白雲說有一天會用最美麗的雲朵爲自己做一件燦若雲霞的嫁衣。
在頭部進入白綾的那一刻,趙憶叢的脖頸似乎也被套上了枷鎖,無法呼吸,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夢囈般在心地狂吼着對不起。
似乎心中感應到了他的痛,飄忽的目光重新回來了趙憶叢的臉上。雖只一瞬,可晶瑩如玉的臉上有一滴淚在滑落。無語問蒼天,我該恨誰?無情的風颳過,秋天裡最後一朵花凋零了。心下着瓢潑大雨,永遠無法再有晴天。
此刻他眼看着別人扼殺了自己心底的愛情。
仇士良一臉失望失色,完全失去了往昔的從容,低聲咒罵着,似乎是在抱怨沒有看到自己期待的一幕。趙憶叢倉皇的逃離了這裡,根本不知道他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