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經差不多中午時分,一進門口,我看到貼玄關的鏡子上的紙條:小冰,媽媽去上班了,你爸爸跟單位請了長期病假,照顧好他!
把視線從紙條上移開,我立刻看到自己大大的兩個黑眼圈。
我都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天沒有好好睡過覺了,在這樣下去,不知道我會不會成爲史上第一個因爲困死的人。
不化骨連鞋子都沒換就施施然走進客廳,大模大樣的坐在沙發上,父親很恭敬的找出拖鞋,甚至還想替他換上。
這怎麼行?我慌忙趿上拖鞋快步走過去,搶過父親手裡的拖鞋丟在不化骨面前。“進屋裡要換拖鞋。”
他看了我一眼,衝父親呶呶嘴。“聽見了嗎?換鞋!”
父親居然真的半跪下來,伸手去脫他的鞋子。
“爸,你不要這樣,你讓他自己換。”我伸手想扶起父親。
他卻怎麼樣也不肯起身。“大膽,怎麼能對陛下無禮?陛下,小冰還小,您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和她計較!”
父親的話讓我心中一暖。即使是在被不化骨控制的情況下,他也還是維護我的。這一刻,我相信了母親的話,我的父親,是愛我的,只是多年的自我懲罰已經讓他不知道怎樣將這種愛和關心表現出來而已。
聽到父親的話,不化骨卻笑了,不壞好意的目光在我的胸前溜了一圈。“小嗎?我看不小了!”
我聽到自己磨牙的聲音,也見不得父親分明想保護我,卻又不敢違抗不化骨的樣子,蹲在父親身邊,碰了碰他的胳膊。“爸,我來給陛下換鞋吧!您去給他倒杯水,他好像有些口渴了。”
我的“懂事”讓父親感到很欣慰,在得到不化骨首肯後,果然起身到廚房倒水去了。
父親一走,我就站起身把拖鞋往不化骨的腳前踢了踢。“換鞋,自己換!”
不化骨也不搭理我,而且仰高了脖子喊了一聲:“屍奴……”
我捂住他的嘴巴,示意他住嘴。
他的眼睛朝地下的拖鞋瞄了一眼。
“陛下,您喊我?”
父親從廚房探出頭來,我立刻半蹲在不化骨身前,陪笑着說:“爸,陛下的意思是,他不喝冷水,麻煩您把水燒開了再拿過來。”
父親不疑有他,點了點頭,答應着又縮了回去。
我憤憤的替不化骨把拖鞋換上,瞪着他。“你到底想控制我父親到什麼時候,我們不是答應幫你找你王妃了嗎?我父親這樣長久的請病假,會被單位開除的,到時候沒有收入,我們連替你找王妃的經費都沒有。”
不化骨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搖了搖食指。“你想讓我解開對你父親的控制?可以,不過要等到找到我的王妃以後,人性冷漠,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信不過凡人!什麼時候找到我的王妃,你的父親就什麼時候能恢復自由,至於經費什麼的,那是你們的問題,與我無關!”
聽了他這樣的話,我都還沒有暴跳如雷,我真的懷疑自己是世界上情商最好的人。
“這個城市那麼大,你也看了,就算開車跑一個月也未必能把每一條街道轉完,何況我們是毫無目的找人?劉尊,我這麼說你不要不高興,現在的世道和你統治的那個時候真的已經不同了,人的流動性很大,說不定我們還沒把街道轉完,你的王妃已經離開了……”
“不可能!”不化骨擡手打斷我的話。“我的王妃就在這個城市裡,而且離我不遠,我把她的一縷殘魂溫養在身體裡,所以能感覺到她的存在和大概位置,她覺得冷!那就一定是隻一個冰冷的地方。”
好吧!我無奈的點頭。“那我這就陪你去找。”
父親畢竟是凡人,身上一點法力都沒有,長期被不化骨控制,健康人的身體都會出問題,何況父親的身體不見得多好!越快找到不化骨的王妃娘娘,父親受到的傷害才能越小。
可是冰冷的地方是哪裡呢?肉聯廠的冷庫,甚至是醫院和殯儀館的太平間,都有可能啊!
剛回到家,我甚至連坐下的機會都沒有,就匆匆忙忙和不化骨出門了。
跟在不化骨旁邊,不知道爲什麼,我想起了一首老歌——跟着感覺走!
這不正是對我和不化骨的寫照嗎?
在我的設想中,王妃娘娘最有可能被隱藏的地方是醫院或者殯儀館的太平間,畢竟那裡是收藏屍體的最佳場所。
所以看到“動物園”這三個大字的時候,我有些頭腦發懵。
“你的王妃娘娘,真的在這裡?”我指了指動物園的大門。
看到動物園內外人山人海的情景,不化骨皺起眉頭,他顯然也不喜歡這個環境,人太多,人氣,陽氣,還有動物身上的味道,都讓他有些煩躁。
“冰兒就在這裡,我的感覺不會錯!”
好吧,既然他這麼確定,我只能認命的去排隊買票。
進了公園大門,不化骨拉着我就走。
轉過猴山、狼圈、老虎窩……他在海洋館的門口站住,仔細感覺了一下,腳步一轉,朝裡面走去。
幸好我有先見之明買的是套票,省了再排隊買票的麻煩,否則看不化骨現在的樣子,根本不耐煩等我。
一路走到企鵝館,他才最終站定下來,眼睛定定看着一個方向,玉白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額頭的青筋都在陰影跳動,最重要的是,我一路給他拽着的手腕被他鉗得好痛。
“痛痛痛,放開我!”我懷疑我的手骨都要斷了。
他狠狠甩開我的手,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劉尊,你看到什麼了?”我一邊揉着手往一邊問。這尊不化骨脾氣絕對不好,可是我也沒見過他這麼生氣的樣子。
就在我瞪着他回答的時候,褲子被什麼東西往下拽了一下。
低頭一看,一個小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旁邊。
小女孩四五歲的樣子,剪了一個妹妹頭,穿着吊帶小紅裙,正一手怯生生的拉着自己的裙襬,一手拽着我短褲的褲腳。
“姐姐,我媽媽不見了!你帶我去找我媽媽好不好?”
她的眼眶裡含着兩包淚水,黑黑的眼珠子好像被雨水洗過的黑葡萄一樣,就那麼看着我,看得我心都軟了。可是我還有別的事情呢,怎麼能帶她找媽媽?不化骨肯定沒有這個耐心哄小朋友。
“姐姐,我媽媽不見了,你帶我去找我媽媽好不好?”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小女孩又問了一聲,眼淚終於滑出眼眶。
“可是姐姐沒有空啊,姐姐和哥哥還有別的事情呢!”要不,我把她送到公園的保安處去吧,讓公園廣播一下,比我這樣滿園子帶着她找媽媽好多了!
“哪裡有哥哥?”小女孩嗚嗚的哭,一手握着小拳頭揉眼睛,一手緊緊拽着我的褲腳,好像怕我跑了一樣。“姐姐騙人,姐姐不想帶妮妮找媽媽,明明沒有哥哥!”
我哭笑不得。“怎麼沒有哥哥,哥哥再……”咦,不化骨呢?
就我和小女孩對話的一會兒功夫,他居然就不見了!
他不會是連這點耐心都沒有吧?剛纔不化骨的煩躁和憤怒被我看在了眼裡,我實在不知道着這種情況下他會做出什麼事情,雖然我在也不見得能阻止他,可也比不在好啊!
左顧右盼,周圍遊人如織,卻唯獨不見不化骨的蹤影。
他跑哪裡去了?
我心急又心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和他是來找王妃的,他說他的王妃在一個冰冷的地方。動物園裡,又什麼地方的冰冷的?北極熊館和還有……我面前企鵝館。
他是到了這裡才變得憤怒的,這麼說,他的王妃應該就在裡面,他找王妃去了,我進去應該能找到他。
腳步剛一動,就聽到旁邊傳來一陣大哭聲。
“哇哇,姐姐不要妮妮了,媽媽也不要妮妮了,妮妮好可憐!”
她的哭聲把周圍遊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被這麼多人行注目禮,我一時間脫不開身,腦袋都變大了一圈。
不得不蹲下來,看着小女孩。“姐姐沒不要你,當時姐姐也有別的事情要忙啊!要不這樣,姐姐帶你去找警察叔叔,讓警察叔叔帶你找媽媽?”
“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姐姐!”小女孩鬆開我的褲腿,轉而拉着我的手。
她的手怎麼這樣冷?我被嚇了一跳,正看到小女孩擡頭看着我。
我這才發現,小女孩漆黑的眼珠裡,瞳孔居然是放大的,對光線的刺激一點反應也沒有。
心跳砰砰變快,我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果然沒有心跳。
這個小女孩,居然不是活人?
我嚇得站起來,小女孩被我這個舉動帶得摔倒在地上,更是哇哇大哭起來。
遊人圍過來,紛紛用譴責的目光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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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我不是!”我想要解釋,可是怎麼解釋呢?說這個小女孩不是不是活人?大家會不會把我當成神經病?
一個大娘第一個開口罵起來。“人家小女孩不見了媽媽已經夠可憐了,你這個人怎麼沒有同情心,不幫她找媽媽也就算了,還摔她?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不像樣子了,也不知道家長是怎麼教的,嘖嘖!”
衆人也紛紛附和,一時之間周圍全是別人指責的聲音,把我團團圍住。
正當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手腕突然被拉住,我被扯到一具冰冷的懷抱裡。
是不化骨,他回來了?
我鬆了口氣,下一秒鐘,那口氣又提了起來。
他居然在把我往他懷裡扯的同時,一擡腿就把趴在地上大哭的小女孩遠遠踢開。
這一腳用的力氣不小,小女孩被踢得在地方翻滾了好幾圈,碰到一個垃圾桶,才停下來。
“哎,你怎麼踢小孩?”剛纔開口的大娘上前要拉扯不化骨。“看你長得人模人樣的,這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那隻不過是個小女孩,你怎麼能下得了這樣的手啊?大家快過來,別讓他們跑了,太不像話了。”
只衆人唾罵着圍過來之前,我趕緊拉着不化骨就跑。
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追在後面的人都不見了,我才停下,彎腰喘氣,肺部熱辣辣的痛,心臟也像是要從喉嚨跳出來一樣。這輩子前面二十幾年,我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被人追着罵過。
“爲什麼要跑?”不化骨氣定神閒,不解得地看着我。“那個小丫頭不是人!”
“我知道!”可是這樣的話和別人說,別人根本不會信。
“知道還被她黏上,你腦子壞了?”
我還沒來得及辯解,就聽到一個人在大喊。“在這裡,他們在這裡!”
擡頭一看,一對年紀不到三十的男女抱着紅衣小女孩一邊大喊,一邊朝我們走過來,他們身後還跟着一大羣人,全是剛纔幫小女孩說話,質問我們的人。
怎麼這麼快就被他們找到了?我嘆氣,這回我可跑不動了。
“你們別走,我們就是想謝謝你們!”抱着孩子的男人朝我們大喊,一邊喊一邊走近。
說着他們越走越近,周圍的空氣溫度卻越來越低。
這不對勁啊!剛這麼一想,我左腕上的手鐲突然發燙起來,溫度雖然不想差點被不化骨佔便宜那晚上那麼高,卻也絕對不好受。
它一般只在有陰邪之物接近我的時候纔會發熱的,現在怎麼……
我擡頭,乍然發現眼前這羣越走越緊的人,在炙熱的陽光下,居然影子淡的快要消失一樣。
他們全都不是人?
“怕什麼?有我在,他們還能傷害你不成?”不化骨戲謔的看着這羣人。
對啊!如果說陰邪之物,誰能比我身邊的這尊不化骨、帝王屍更陰更邪?有他在,我怕什麼?
我安下心來,看着這羣人,想知道他們到底有什麼目的。
誰知道在距離我們五米遠的地方,他們居然全都“噗通”一下跪了下來,動作整齊劃一。
這是什麼情況?我看着不化骨。
他臉上卻露出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