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一連下了七日,雨水沖垮了花旗衝設在河道的障礙,奔涌而下,然而,即便如此,卻已經晚了,楚河兩岸的河堤多出決口,整個洛城前方的平原地帶,已經成爲了一片沼國。
水面上,不時便會飄來木瓢鍋蓋之物,甚至,還有不少泡的發白的屍體。悽慘之相,甚爲駭人。
還好花旗衝早有準備,將營寨紮在了高處,這才躲過一劫,即便如此,卻也讓他損失了不少輜重。眼下大雨瀰漫,道路難行,想要運送糧草前來,十分的困難。好在,營中餘糧,還夠半月用度,花旗衝倒也並不十分着急。
莫小川帶着林風,站在一處山峰頂端,看着下方的悽慘之狀,面色肅然,緩緩地上了雙目,將林風撐在他頭頂處的雨傘推開,任憑大雨落在身上臉上,沉默着。
林風見莫小川如此,也不好多言,只能靜靜立在一旁,也將傘丟開,任憑雨水沖刷着。
良久之後,莫小川睜開雙眼,輕嘆一聲,問道:“你怎樣想?”
“什麼?”林風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看着下方已經完全被洪水淹沒的燕軍軍營,林風輕輕搖頭,道:“此乃天數,燕軍當滅。”
莫小川睜開雙目,面帶苦笑,卻並未多注意燕軍那泡在水中的軍營,而去將朝着洛城方向望去,伸手一指,道:“洛城之中的百姓,已不似當初模樣了。”
林風目力不及莫小川,卻也面前能夠看清楚大概的輪廓,洛城裡,士兵不斷的拆除着民房,將木頭與石塊往城頭上搬去,許多百姓在街道奔跑,更有軍卒提着馬鞭抽打着,模樣好不淒涼。的確,洛城已經不似當初他們出來之時那般安靜繁榮,百姓的生活,已然是勢如水火。
這一場大雨,讓洛城的百姓更加遭殃,民田損毀不說,家中餘糧,怕是也會被雨水沖刷之下損失不少。林風看在眼中,張口道:“燕人這是自取滅亡而已。王爺是在心疼這些百姓嗎?”
莫小川輕輕搖頭:“百姓是無辜的。心疼說不上,但讓百姓生活成這般模樣,其罪全部都在朝廷。燕國如此,西樑何不是如此?連年征戰,賦稅至少增加了三成,這還不算徵集的徭役民夫,與青壯兵勇。想來,南唐也好不到哪裡去,楚國勢弱,反倒是更重視民生。這些當皇帝的,只想擴展自己的版圖,留下千古雄主之名,卻從未從百姓這方面想過,百姓想要的,其實,只是衣食溫飽而已。”
林風將這話聽在耳中,面色有些泛白,莫小川如此直言,便等於是在公開了罵莫智淵了。儘管他是莫小川的親信,聽了這話,卻也噎得半晌不知該如何搭話。
難道說?王爺的心中已經有了……
林風不敢在想下去,悄然去看莫小川的面容,只見,莫小川面色十分的平靜,什麼都看不出來,不由得又覺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
就在林風思索之際,卻聽莫小川又道:“今日胸中憋悶,發了些牢騷,卻是說的有些過了。我們走吧,花旗衝應該還有一段時間的好日子,便讓他再安逸一段時間。”說罷,莫小川揹着雙手,腳下輕輕一躍,便徑直朝着山峰下方而去。
林風急忙跟上。
在第八日的下午,天空終於放晴,炙熱的陽光灑落,驅散着連日陰雨帶來的寒意。
花旗衝感覺自己在帳中待得都快發黴了,也忍不住走出了大帳,仰頭朝頭頂的太陽往去。此刻,正是剛過午時不久,日頭正盛,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讓花旗衝的面上泛起了微笑。
“來人!”花旗衝輕喝一聲,頓有士兵走上前來。吩咐士兵着急諸將入帳議事後,花旗衝又站在陽光下享受了一會兒,這纔回到了帳中。
天已經放晴,積水開始退去,只是,周圍的農田草地盡數被雨水沖毀,到處都是淤泥,沒有兩日的時間,怕是這仗是不好打起來了。與諸將仔細分析了眼下的局勢,花旗衝做出了一系列的戰略部署。
意氣風發的他,大膽地兵分無路而用之。一路退守在雲山口到洛城的畢竟之路上埋伏,靜等韓成回援之軍;一路繞道前方北疆大營所在之處,等候北疆大營的人馬前來支援洛城之時趁機攻佔北疆大營;另一路守在北疆大營與洛城之間,佈下伏兵。
剩餘的兩路軍分別做主攻洛城和接應之用。
定好了五路大軍,花旗衝志得意滿地坐在中軍大帳,靜待道路恢復。
大雨過後,一連兩日,都是晴空萬里,烈日當空的大晴天,道路很快便恢復通行,五路大軍已分別派了出去。洛城的城頭之上,投石機不斷地轟擊着,火油箭矢,磨盤大的石頭,盡數招呼了上去。
洛城城頭的一個新兵嚇得面無人色,呆立當場,尿液順着褲腿便流了下來。一旁的一個老兵用嘲笑的眼神望着新兵,張口罵道:“你孃的,還尿嘞,這點動靜就……”
話音未落,一塊磨盤巨石直接轟過了他的頭頂,斜劈着,將他砸成了肉餅。
新兵雙目圓睜,圓張大口,看着那花花綠綠的腸子四濺,彎腰便吐了出來。這一幕,並非個例,這些新兵,都是零時抓來的壯丁。一臉多日的攻城,讓洛城守軍損失極大,無奈之下,守將只好就近補充兵員,城中的青壯男子,多被抓來。
此時的洛城,已與莫小川當初記憶之中的洛城完全不同。城中繁華的酒樓布莊,已沒有了客人光顧,許多百姓,都揭不開鍋,整個城中,到處都是行乞消瘦之人,隱隱帶有一股死氣。當初的梅府,現在上面掛着一塊匾額,書着“太府”二字。
這府中主人,卻是一個姓太的。
現代之中,太姓雖然不是很多,卻也並不稀奇。但這個時候,卻極少見的。不過,這太府門前,到是聚積了不少的人,都手捧飯碗,等着施粥。
門前的家丁呵斥着那些不按順序站好隊列的人,手中的銅勺,敲擊在鍋上,砰砰作響。
府中,一名幾歲男童生的白淨可人,圓嘟嘟的臉上帶着笑容,張開小手,歡快地奔跑着,口中喊着“孃親抱抱”之類的話語。
在男童的前方,一個年輕的婦人,臉上帶着笑容,並不絕色的面容,給人一中平靜之感,兩個酒窩卻平添了幾分可愛之氣。
男童奔跑之下,一時不慎,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來。婦人急忙跑過去,將男童抱起,輕輕拍打了一下他衣衫上的塵土,關切地問道:“政兒,沒事吧?”
男童哭了一會兒,小手抹了抹眼淚,扁着嘴,猶帶哭腔,道:“沒、沒事,孃親說過,男子漢不該怕疼……”
也不知這小傢伙懂不懂得什麼叫男子漢,卻說的十分流利。
婦人看在眼中,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這時,一個丫鬟匆匆走了過來,道:“夫人,不好了,那些守軍又來徵糧了。”
婦人眉頭微微一蹙,道:“今日已經來了兩次了吧?”
“是!”丫鬟答道。
“給爲首者一些銀子,打發離開便是。”婦人輕輕搖頭。
“是!”
“等等……”看到丫鬟要走,婦人又道:“順便打聽一下城外的消息,王爺是否已經醒來。”
“嗯!”丫鬟點頭,面上卻帶有幾分黯然之色。
看着丫鬟離開之後,婦人又喚來幾分,吩咐下去,隨時準備離開洛城。這婦人,正是盈盈,而她口中的王爺,自然便是莫小川。自從離開了上京,她一直都定居在此,上一次莫小川從仙島山回來之時,曾經過此地,兩人卻是失之交臂,並未見着面,只到此刻,莫小川卻依舊沒想到,盈盈居然會住在他原先住的地方。
城頭之上,攻防之戰,依舊慘烈地進行着,花旗衝此次,算是下了血本,一萬多精銳已經損失,他卻依舊不打算停下。糧草也已經告急,派去運糧的官員,已經幾波,到現在,糧草還未送到,這讓他頭疼不已。
正當花旗衝心憂之時,一個士兵匆匆跑了進來報告,糧草終於運到了。
花旗衝急忙起身,將押糧官帶了進來。短暫的詢問之後,此次運來的糧草,居然依舊只有半月用度。這讓花旗衝十分的詫異,這一次,他可是讓運送三月軍糧前來的,他已經做好了長久作戰的準備,怎麼才運來半月之糧?
仔細詢問之後,這才得知,這一次,龐勇居然一連扣下了他三批運糧隊,四月的口糧,只放了半月的軍糧過來。這一次,花旗衝徹底的怒了,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瞪着眼睛大罵道:“龐勇皮膚安敢如此。”
部將在一旁忙道:“統領大人息怒,龐勇如此,無非是心胸狹窄,怕統領大人得了頭功,故而耍這些小手段。現在洛城已經快要被攻下,有這半月的口糧,也已經夠了,只要我們能夠攻下洛城,到時候還怕缺糧嗎?何況,北疆大營那邊,怕是也開始坐不住了吧。”
部將的話音落下,花旗衝的面色陰晴不定,過了好一會兒,這才沉着臉點了點頭,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龐勇匹夫,待本統領回去之後,再與他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