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川飲了酒,便在醫館之中休息了。許久未曾好好睡上一覺,今日雖然是白天,但是,暖烘烘的被子蓋在身上,卻是比那野草做的牀舒服多了。
因此,本就勞累了一天的他,吃過東西,讓那中年男人將桌子撤去之後,便躺下來舒坦的睡了。
葉辛從未一男子同臥一室,因此,久久的睡不着,看莫小川睡着香甜,不禁看得有些入神,對於莫小川,她現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吃過藥後,她的身上已經不再那麼冷了,感覺好了許多,可她並不爲此高興,反而多了幾分擔心,因爲,身體的病一旦去掉,她便不得不從新考慮自己該怎麼面對莫小川了。
這般看着已經半日了。突然,莫小川伸了個懶腰,睜開了眼睛,見她一雙眼眸盯着自己,不由得,道:“怎麼還不睡?”
葉辛面色一紅,道:“這便睡了。”
此時,外面的中年男子輕輕地敲響了屋門,道:“公子,現在已經晌午了,要不要給你們準備午飯?”
莫小川坐了起來,摸了摸肚子,笑道:“去準備吧。多弄些菜,肉吃的多了,膩的慌。”
“哎哎哎!就來!”中年男子每次爲莫小川服務過後,便會得到一些賞銀,現在已經巴不得莫小川多讓他乾點活,若是莫小川常年住在他這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搬去滄州城開醫館了,不用再待在這個小鎮了。
聽莫小川說要吃飯,葉辛卻是不知道自己不該睡了。莫小川見狀,笑道:“若是睡不着,便先吃點東西再睡吧。你有病在身,身子若,需要營養,我特意讓他準備一些清淡的東西,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葉辛面色微紅,莫小川越是這般對她好,她的心中便越是糾結。原本對莫小川只是欣賞,覺得他年紀輕輕武功便如此之高,且身份顯赫,又能被西樑皇帝委以重任,這種男子,便是整個中原,都尋不出第二個來。
可與莫小川相處的久了,卻發現,他不單如此,本身也是極爲細心的,尤其是在照顧人方面,更是讓葉辛有了以前從未體會過的溫暖。像是擔心自己月事來了,身子受涼;生病之後需要吃些清淡的東西,這些細節,葉辛以前從未想過一個男子會想到這些,因而,覺得莫小川與衆不同的厲害。
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很可能與莫小川一分開,便是永別,她便心中難受,以後自己還能遇到這般的男子嗎?她不由得會將與自己有了婚約的方成中和相比。
以前,雖然對方成中也沒有什麼感覺,但是,也覺得他才學過人,而且,方家也算是家學淵源,根基深厚,倒也算得青年翹楚。她以前對這門婚事並沒有太多的想過,只想着,一切讓父親安排便是。
可如今,將這兩人相比,葉辛便覺得方成中與莫小川相差頗多,他只不過多讀了幾年書而已,除次之外,其他的沒有一點能夠與莫小川相提並論的。
也是在此刻,她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對自己的父親產生了懷疑,他給自己安排的婚事,當真好嗎?
葉辛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整個人都有些呆滯,以前,她從未懷疑過父親的決定,她和其他的葉門中人一樣,對葉展雲看得猶如天神一般。覺得他的一言一行,說出的每一句話,均是典範,值得讓他們葉門後背受用一生的。
可是現在,這種想法卻出現了動搖,讓她惶恐不已。
莫小川看着葉辛發愣,以爲她的病又重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道:“怎麼還這般的燙。我去問問那郎中,他的藥到底管不管用。”
葉辛被莫小川碰到額頭,頓時驚醒了過來,見莫小川要出去質問那中年男人,急忙伸手拉抓了他的手,道:“不用了,我已經感覺好多了。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哪裡能好的這般快。”
“當真?”莫小川扭過了頭。
“嗯!”葉辛點了點頭,這才擦覺到自己還抓着莫小川的手,急忙將手抽了回去。
莫小川先前還不覺得,此刻葉辛的手離開,纔回味起來,別看葉辛常年練劍,但這小手,卻柔若無骨,握在手中受用的厲害,看來,葉門也是主修內功的門派,不然,長年練劍的話,手上必然會有許多老繭的。
葉辛低着頭,不說話,莫小川也不好說什麼。剛好,這個時候,屋門被敲響,門外的中年男人嘿嘿笑着,道:“公子,飯菜已經準備好了。尊夫人的藥也已經煎好,這藥飯前飯後均可食之,不知尊夫人是要……”
莫小川看了看葉辛,用眼神詢問她的意思。葉辛微微搖頭,道:“我現在不想吃藥,吃過藥後,吃飯都是一股子藥味,飯也吃不下的……”
莫小川點頭,道:“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聽到了。是我疏忽了,待會兒藥裡再加些調味的之劑,也好讓尊夫人少些吃藥的苦處。”外面的中年男子,急忙道:“那我現在便去將飯菜端上來,公子稍等。”
“嗯!”莫小川輕嗯了一聲,那中年男子便樂的屁顛屁顛的跑到了廚房。
剛進廚房,便對他的婆娘呵斥,道:“還愣着幹什麼?快去弄些味甜的果子來。”
“你要這個幹嗎?”婆娘問道。
“這不是給那個小娘子準備的嗎?”中年男人道:“人家身子嬌貴,受不得藥味。”
一聽這話,婆娘頓時沒好氣的說道:“那賣果子的王老頭賣的多貴啊。這一年到頭,我們也捨不得吃幾回,你倒是好,白白拿去送人,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東西,是不是看那小丫頭長得好看,便起了色心?”
“你小聲些。盡胡扯些什麼……這不是那位公子出手大方嘛。看在銀子的面子上,一點果子算什麼,就是要你,我送給他。”中年男人道。
“你這個挨千刀的……”婆娘說着提起了一旁的勺頭,便要打人。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中年男子急忙陪着笑,道:“好了,快去吧。”
那婆娘這才放下了勺頭,邁步出門了。
不一會兒,中年男人端着藥走到了門口,道:“公子,我送飯菜來了。”
莫小川打開屋門,請他進來,隨後看着他將飯菜擺好,在食盒上放了一錠銀子,那中年男人便又樂的屁顛屁顛的走了。
莫小川扶着葉辛坐了起來,給她身後墊了個枕頭。葉辛卻搖頭示意不用,隨即,自己坐直了身子,只是,頭卻又有些暈,險些跌倒。莫小川急忙扶住她,乾脆坐在了她的身後,讓她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葉辛貼着莫小川的胸膛,雖然莫小川的身子很是瘦弱,但是,她卻覺得無比厚實溫暖,很自然地貼在上面,低聲道:“這些日子讓你這麼照顧我,我都不覺得自己是被你抓來的了。”
“嘿嘿……”莫小川嘿嘿一笑,道:“我們的政策是溫順從寬,抗拒從嚴,看你這麼懂事聽話,我便是想對你狠,也狠不起來啊。”
“溫順嗎?”葉辛輕聲說了一句,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般形容自己,以前在葉門的時候,她一直不苟言笑,對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如此,而葉門中人,似乎天生便不懂得的笑一般,也很少露出笑容。漸漸的她已經習慣了,加上她常幫着葉展雲料理一些門內之事,身邊的人,對她多是敬畏,只不過,這種敬畏多是因爲她是葉展雲的女兒。然而,不管是因爲什麼,卻從未有人這般說過她,不禁讓她覺得有些特別。
“嗯嗯。如果能好好吃飯,就更乖了。”莫小川說着,將盛在碗裡的半碗粥端了起來,又用湯勺舀起,習慣性地吹了吹,嘗過溫度,才放到她的脣邊。
葉辛輕輕抿了一口,擡起頭來,望向莫小川,見莫小川一臉笑容,不禁又想起,自己有一天,或許要與他生死相向,心中竟是酸楚的厲害。
人都說,女子在身體虛弱的時候,眼淚異常的多。葉辛本不是一個愛哭的女子,可此刻,淚珠卻是忍不住滾落了下來,滴落到了碗中的粥裡。
莫小川看着她突然哭了起來,有些詫異,忍不住,道:“怎麼了,不合胃口?是不是那個傢伙做的飯太難吃了,讓你吃了一口,竟然難吃的想哭,你等着我,我這就去找他,非逼着他吃兩大盆不可……”
葉辛聽他說的有趣,忍不住破涕爲笑,道:“你這是哪裡想起的話,我又幾時說過難吃了。”
看着葉辛連掛淚痕的笑容,異常的美麗,這般近看之下,竟是又有另外一番感覺,不禁想起了一句詩來,不過,原先的詩句有些不應景,他便隨意一改,脫口唸了出來:“玉容爲粥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葉辛聽在耳中,猛地一愣,看着莫小川,目光之中,也有些份外的詫異,先前她還在想,那方成中在文采上,或許強過莫小川,因爲,莫小川如此年輕,武功便這般的高,在葉辛看來,若非他將全部時間都花在練武上,必然難以達到這般的成就,而且,莫小川也未在她的身邊顯露過這種才能,便是在幽州城的奇花樓和司徒琳兒說的那兩句,雖然在幽州城內的文人之中傳頌很光,可葉辛久居葉門,卻並未聽說過。因而,她覺得莫小川的文采比不上方成中,也在情理之中。
可此刻聽莫小川吟出的詩,卻是讓她驚訝不已,忍不住,道:“好美的句子,只是,這玉容二字,我卻是當不起的。沒想到,你竟然還會作詩。”
莫小川笑了笑,道:“我哪裡有這本事,只不過是效仿先賢而已。胡亂說出來,沒有弄的狗屁不通,便已經算不錯了……”
葉辛微微搖了搖頭,莫小川雖然是先人所做,但這詩卻是白居易做出來的,白居易長恨歌流傳很廣,莫小川知曉,也並無什麼奇怪,而且,白居易對於的確算得上是先賢。可莫小川卻疏忽了,這個時代,與他認識的歷史卻不同,從三國魏晉之後,便已經改變了模樣,白居易是唐朝人,自然也已經沒有了。而葉辛也算是博覽羣書,若她不做葉門中人,與人論文舞墨,也能博得一個才女之名,因此,如此美句。葉辛自認,若是先賢所做,她必然會聽過的。豈不知,莫小川所言的先賢,與她所想的先賢,卻是不同。也因此,葉辛便主觀的認爲,這是莫小川自己做出來的,故意謙虛才這般說的。
此刻的莫小川,對於她來說,便好似完美了一般,讓她心中感動,但是,詩若是就這麼一句,卻也顯得行不成文,而且,她也想試試莫小川是否在誆騙他,便不由得的道:“這麼美的句子,便只有這一句嗎?”
“還有的!”莫小川想了想,這次是葉辛所聞,並非有感而引,因此,他原封不動的將後面的兩句搬了出來,說與了葉辛:“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
聽罷這句,葉辛猛然一怔,整個人都待在了哪裡:“一別音容兩渺茫嗎……”
這句的意思,便是美人含情辭別君王,從此一別,再也不着美麗的臉龐,便若生死兩茫茫一般。本來言者無心,可葉辛聽在耳中,卻完全的理解錯誤了。
郡王一詞。在他看來,是莫小川告訴她,自己所圖的是雄圖霸業,走的是帝王之路,不可能爲她放棄這些,而她是葉展雲的女兒,身份不允許兩人在一起,便是有情,亦是無用。最後那一句一別音容兩渺茫,更代表了莫小川的決心和傷感。
“一別音容兩渺茫……一別……音容……兩渺茫……”葉辛又唸叨了兩遍,卻已是泣不成聲,心中只想着,原來他早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卻一直裝作不知。他現在這般說,便是讓自己斷了念想嗎?可既然要讓自己斷了念想,卻又爲何要對自己這般的好。
想着想着,葉辛轉過了身來,抱住了莫小川的腰,哭聲漸漸高了起來,淚珠不斷的滾落。
莫小川端着粥碗,沒想到一句詩,居然會讓葉辛的情緒如此激動,因爲他沒有考慮過和葉辛之間會如何,所有,完全的不能理解葉辛此刻的心境。
只是詫異的看着葉辛,心中大惑不解,莫不是白老爺子的詩有這般大的魅力,竟然能讓人感動的哭成這樣?可是,想一想,又不對啊。這兩句也沒有說什麼。再說,感動的話,掉兩滴眼淚意思一下,也就是了,也用不着這般的哭吧。這分明是傷心的樣子。
不知原因的莫小川,也無從安慰葉辛,只是葉辛抱在他腰上的雙手,卻是越來越緊,哽咽聲也愈發急促起來。淚人般的葉辛,讓莫小川看在眼中,不禁心生憐惜。
況且,這段日子相處下來,要說莫小川對葉辛完全沒有一點想法,那是他自己都不信的,因此,他緩緩地放下了粥碗,輕輕地抹了抹葉辛的頭髮。將她摟到了懷中……
既然不知如何用話語安慰,也許一個擁抱,便是最好的安慰吧。
只是,他摟住葉辛之後,葉辛抱的他卻更緊了,而且,淚珠滾落的速度,似乎也加劇了一些……
兩人這般相互抱着。外面的中年男人心中疑惑,莫不是該吃藥了,這小娘子害怕?吃個藥而已,也用不着怕成這樣吧……他心中疑惑,也不敢前去詢問,只能是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儘量地將藥調的不那麼難喝,以免這位闊少爺不留在他的店裡,讓他沒有銀子可賺。
看葉辛哭得如此傷心,莫小川輕輕拍打着她的肩頭,伸手替她抹了抹淚珠,道:“你身上還有病,不要哭了,傷身子……”
“我不管……”葉辛搖了搖嘴脣,猛地擡起了臉來,道:“我知道,我是葉門門主的女兒,你不可能帶我走的。而且,我們兩國也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先不說你的伯父如何,我爹一定不會同意的。可你給我留一絲幻想也好,爲何要在這個時候說出來……”
“葉展雲的女兒?”莫小川睜大了雙眼,愣愣地看着葉辛,他從未想過,自己抓來的居然是葉展雲的女兒。恍惚間,似乎想起當初與葉展雲一戰的時候,葉展雲喚過一聲葉辛的名字,可那個時候也僅僅是一聲名字而已,而且,他對此事也並沒有太過留意。現在看來當初葉展雲單獨喚出葉辛的名字,着實有些奇怪。只是,自己當初因爲藥丸而功力大盡,用處清門九式中的第八式,已經是極爲吃力,根本無暇他顧,若不是葉辛主動說出來的話。他很可能這輩子都想不起來,當初在古墓之中,葉展雲喚過葉辛的名字。
看着葉辛,莫小川的心情有些複雜,她的爹,將自己打了個半死,而自己現在卻和她走的如此近。在想到這個同時,莫小川額頭也漸漸出現了冷汗,如此說來,自己將葉辛抓來,豈不是會將葉展雲必瘋,那老頭此刻怕是滿世界的找自己吧,想到這個,莫小川真想將自己一巴掌拍死。
只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她對葉辛的身份已經不是特別在意了,可現在又突然讓他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係,卻是讓他太過爲難了。
現在的葉辛,先不說他已經不會下殺手了,便是能硬起心腸,卻也不能下手了。
因爲,前面有一個柳敬亭誤會自己殺了他的侄子已經夠讓他頭疼了,現在若再殺了葉展雲的女兒,那麼,葉展雲必然會拼了老命也要追殺自己。
被一個天道高手追在屁股後面跑,這種感覺,莫小川體會過了兩次,這輩子也不想體會第三次了。
他面上的表情,此刻異常的複雜而糾結。
葉辛看在眼中,卻以爲他也爲了和自己分開而痛苦,心中倒是有些自責起來,自己和他的身份差別乃是身不由己,自己又何苦這般責怪他。他早些告訴自己,也是怕突然到臨,讓自己接受不了吧。
葉辛心中想着,心中的委屈,卻是少了些,看着莫小川,多出了幾分心疼,哭聲小了些,將頭朝莫小川的懷中靠了靠,縱使命中註定這次是“一別音容兩渺茫”,那麼,此刻至少兩人是在一起的,便讓自己把這一刻全部記下來吧。
她心中很是難受,第一次確定下了自己的情感,卻又要面對這種無情的結局,這便是自己的命嗎?葉辛忍不住又滾落下了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