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楓顯然鐵了心要勸說柳曼槐,“閣主你還年輕,何苦這樣折磨自己?難不成你真的想孤獨終老?”
柳曼槐一滯,擡眼看着夜楓,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隱藏了很久的清冷之氣,“夜楓,世子如今沒有毒發只能說明他從不曾對我動情,但‘情殤’之毒確已潛伏在他體內,遲早會發。”
“我的醫術有限,確實解不了此毒。我的心也很小,裝了家人朋友,裝了清風閣、女衣館,再也裝不下所謂的感情。孤獨終老不可怕,相愛相殺才最殘忍。”
說完這一句,柳曼槐緩緩走到門前,一挑門簾走了出去。夜楓站在牀前,看着她瘦弱的身影在雪地裡踽踽獨行,看着她迎着風雪一步一步,背挺得筆直,心一下就疼了。
柳曼槐其實還不到十六歲,嚴格意義上說,她還算得上是個孩子,可她的心竟已如此滄桑,讓人如何不心疼?
回到煙霞樓,柳曼槐當即和木音一起擬定了一份禮單,讓人備下禮物送回雲國,那是木音送給洛星州迎娶太子妃的大禮。
次日開始,柳曼槐每日都一身勁裝,和木音一起前往山上打獵,她要用這樣的方式來練功和恢復功力。
又過了十日,歐陽英睿帶着送親的隊伍到了蘇城,書彤和夜楓也以女衣館的名義送去了一份厚禮。
歐陽英睿一行依舊住在城主府,只是這一次,他並未請木音前去,也沒有前來煙霞樓找木音。
次日,洛星州親自來蘇城迎接林雅茹。歐陽英睿一行隨之去了雲國。
三日後,送親的隊伍返回了蘇城。傍晚,歐陽英睿也出現在了煙霞樓。
“世子是來見公子的麼?”看着出現在園子門口的歐陽英睿,柳曼槐上前施禮,壓低了聲音,“公子這兩日偶感風寒,身子有些不適,已經睡下了。”
“睡了?!”歐陽英睿擡眼看看木音的竹屋,只亮着一盞如豆的燈火,隨即看着柳曼槐,“本世子今夜無心睡眠,不知抱琴姑娘可否陪爺對弈?”
“抱琴棋藝粗淺,恐怕入不了世子的眼。”柳曼槐一愣,本能地拒絕了,“何況,公子不適,抱琴隨時要照看他,恐怕無法陪世子對弈。”
“無妨,本世子只是想在這竹屋坐坐,離他近些就好。”歐陽英睿彎起脣角,邪氣一笑,“他如今還在恨爺麼?明知道爺來了蘇城,卻不相見。”
“世子說笑了,公子他怎麼會恨你?他雖然不說,可心裡卻一直惦記着世子爺呢。”柳曼槐語氣平淡,“要不,抱琴進屋將公子喚醒吧,世子好好陪陪他。”
“抱琴姑娘,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很聰明。”歐陽英睿直視着柳曼槐的眼睛,眸光幽深,“你很像本世子的一個故人,和她一樣聰慧,一樣善解人意。”
“世子過謙了,抱琴愚鈍,怎麼能和你的故人相提並論呢?不過是世子青睞公子,才愛屋及烏,對抱琴另眼相待罷了。”柳曼槐低垂眼眸,拉開院門,“世子先進屋吧,這樣的天氣站在外面會受寒的。”
“受寒也沒啥不好,正好可以陪着他病一場。”歐陽英睿說着踏進了園子。
“世子對公子當真是極好的,連病也要陪着一起,若是公子聽到這話,怕是病都要好了一半了。”柳曼槐走在他身後,清淺一笑。
“有你陪在身旁,他真幸福。”歐陽英睿並未回頭,語氣中也聽不出什麼不對,但這話一出口,還是讓柳曼槐腳下一滯。
兩人來到木音門前,柳曼槐撩起厚厚的門簾,做了個請的動作,歐陽英睿邁步走了進去。
屋內火盆燒得暖暖的,牀榻上帷幔高掛,木音躺在那裡睡得很沉,雖然燭光昏暗,但也能看出他面色有些潮紅,想必在發熱。
柳曼槐上前接了歐陽英睿的大衾,與木音的衣衫掛在一處,給他斟了杯茶,這纔將身上穿的小襖脫了,從銅盆裡絞了塊方帕走上前去,替木音擦着頭上的薄汗。
看着她瘦弱的身子,纖細的胳膊,專注的神情,歐陽英睿眸光一暗。很想衝上去將她從木音身旁拉開,想將她霸在自己懷裡,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儘管他已經知道,她就是她的丫頭,可是,他更知道如今的她恨他。
一想到此番回京城確認的事情,想起那日發生的種種,想到自己太過自信導致的誤判所帶來的後果,想到她差一點真的死去,歐陽英睿的心就如被凌遲一般的疼。
不敢相認,不是擔心她不原諒,而是他自己無法原諒自己。
“她的確異於常人,心臟長在左側,難道世子從前不知?”
“我一直以爲世子當日故意射向她的左胸,就是要讓人以爲你是真的要她的命!”
“別人被射中左胸或許不會死,但她被射中左胸就一定會死,除非有奇蹟,除非世子你箭術過人,剛好一寸之差,躲過了她的心脈……”
那日返京,歐陽英睿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潛入莫府,私下去見莫雲洛。而莫雲洛的這番話,似一盆冷水將他澆了個透心涼。
原來,他一直不知,他的丫頭心臟長在左胸,他將她射下山崖的那一箭,一箭穿胸,恰好是射穿的左胸。
他是個混蛋!
自以爲是愛她的,可是,就連這個竟然都不知道。
自以爲是要救她,可是,卻偏偏將她推向鬼門關。
難怪她出事這麼久,雲山的人從未懷疑過她還活着,更無人尋找她的下落,那是因爲雲山老怪篤定,她被自己射中左胸,一定在劫難逃。
難怪自己當初信心滿滿地告訴莫雲洛,她被射中的都不是要害,一定還活着,莫雲洛看向自己的眼神那麼怪異,那時他心裡肯定對自己諸多懷疑吧。若不是爲了莫俊明,他如何肯和自己合作?
若不是那夜在城主府,自己用計讓她陷入夢魘,偷偷溜進她的房裡,想要看看她左胸前可有疤痕,也許直到現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當日到底做了什麼!
雖然在驚瀾閣時自己曾爲她沐浴更衣,可那時抱着她柔軟無骨的身子,只覺得心中狂跳不已,唯恐多碰她一下就會馬上失控,怕自己做出讓彼此難堪的事來,又怎麼會去碰她的胸?自然也就不知她這個秘密。
她能活下來,是上天的垂憐吧!
爲力求逼真,爲瞞天過海,自己當時那一箭可是灌注了全身的內力,怎麼可能不震傷她的心脈?
難怪她在蘇城那個小園子裡一待就是近三個月。
她恨自己,那是應當的。
當初沒有審問孤希之前,歐陽英睿想不通她爲何要將一切罪名擔下來,也想不通她爲何突然對自己那麼絕情,心疼得像要撕裂一樣。可當孤希吐露了實情之後,他的心更疼。
這丫頭,她終究是不願對自己下手。可不殺自己,她一定難逃雲山老怪的責罰。所以她明知“雲水謠”並非孤希所下,還是坦然頂罪,一心求死。
她是想用自己的死來換他的生啊!雲山老怪對她何其殘忍,第一次救她時,她背上那麼多傷痕,足以說明她在雲山都受過怎樣的苦。她帶孤希回雲山求救,差點被廢了左手,爲了自己,她一次一次忤逆雲山老怪的命令,那傢伙怎麼會讓她活?
所以,她那時根本不是爲了疏解情緒,而是知道十五日期限將過,雲山老怪會找她麻煩,不辭辛勞完成藥方、煉出丹藥,並留下藥方暗中提醒。
想到那日她淡然迎着自己射的那一箭,那無波無瀾的眼神,歐陽英睿心如刀割。
她如何會不恨自己?
自己口口聲聲說相信父王的死與她無關,卻在最後對她痛下殺手,她中箭墜崖的一瞬間,都想了些啥?
她一心護着自己,寧願忤逆雲山老怪,寧願用她的死來換自己的生,可自己卻偏偏射殺了她。
就算她一心求死,她也沒想過是要死在自己手裡。
那一刻,她的心可疼?
那不是箭鏃射穿身體的疼,而是心碎破裂的疼啊!
自己哪裡還有臉乞求她的原諒?
身上的傷痕隨着時間的推移可以痊癒,可以消失,但那些留在心底的傷痕,怎麼可能輕易被忘懷?
自己哪裡還有資格挽回她,讓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
既然如此,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於江湖吧。
只要她能得到幸福,只要她能得到別人真心相待,那就讓她活在簡單的快樂裡,再不要讓過往的傷痛去徒增她的煩惱。
只是,爲何這一刻,看着她與木音如此親近,自己的心會如此難過?
丫頭,我想你,哪怕你就在我眼前,我也還是想你。
丫頭,我好想擁你入懷,好想抱着你軟軟的身子,呼吸屬於你的味道。
丫頭,我不想放手,可我不得不放手。都說放手成全是最好的解脫,可爲何我如今卻痛到快要窒息,就像是靈魂也被撕裂成了碎片,錐心刺骨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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