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幾人都是輕騎,宋雲胡單騎在隊伍中,聽雨緊隨在側,當他看到宋雲胡孤身上馬的時候也吃了一驚,他不知道這個女子的馬術也同樣說的過去。
出了旅店,便是一路向南而行,也許是剛剛下了雨的緣故,碧空如洗,偶有浮雲,曠野無際,馳馬於雪色平原間,衆人都是精神振奮。
純淨的不染纖塵的天地吸引了宋雲胡,出來時的忐忑也被漸漸放下,眼看跟隨自己的幾個人都是一副全神貫注的摸樣,宋雲胡只得苦笑,明明是個救人的主兒,這會兒倒成了見風就倒的病秧子。
很快越過平原,繼而是連綿的羣山,有一人在聽雨耳邊交談了幾句,他點了點頭,便對宋雲胡建議說道從一條小山路迂迴前進,爲何選這條遠僻正途的小路,她心裡很清楚,他們這次的任務是保證自己的安全,當然不可能和她一樣完全是按照最佳路程的辦法行進,想想多說也是無益,便點頭同意,只是在這條偏僻的小路上,她頻頻策馬,好讓這無謂的路程縮短些時間。
先是很輕,再往南走,聲音越響。似咆哮,又似雪崩,海潮奔騰般的聲音傳入耳朵裡,幾個人竊竊私語,一人便前去打探。
不大一會兒,那人回來,仍然是在聽雨的耳邊低聲交代了幾句,聽雨眉頭一皺,轉身對着宋雲胡說,“宋姑娘,前面有一夥強人正在肆虐村莊。”
聽雨靜靜的看着這個女子不假思索的聽完之後,便回答,“那就繞過去吧。”擡頭看了看天色,嘆了口氣,“總不能這樣一直等着。”
聽雨點點頭,指揮其他幾個人一起掉頭準備往北繞過一道山樑。
宋雲胡遙遙的在馬上看着那鬱鬱蔥蔥的青山,不知道繞過這座山樑之後,又會有怎樣的事情,在等待着她。
正當他們策馬在山樑上行進的時候,忽而一道微不可察的聲音一下讓聽雨和其他幾人警覺了起來,聽雨驀地一揮袖子,光閃處,已經有一段斷箭被他擊落。
有人要殺宋雲胡!
其他幾名手下趕忙擺出陣勢,將宋雲胡牢牢護在正中間,聽雨比了個手勢,陣型又變換,既然沒有見到敵人在哪裡,擺陣也是無意義,幾人護着宋雲胡到了一處大石處,聽雨神色肅穆的用耳力辨別着來者的方向,忽而,他的脣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紋,一擡手,一道清輝從袖子裡迸射而出,一直沒入對面的草叢裡,一個跪着的黑衣人連慘叫一聲都沒來得及,便喪了命。
繼而,他使了個眼色,其他幾個人悄悄的摸進對面的山上,不見怎麼動作,便看到樹叢動了幾下,然後一切歸於平靜。
“沒事兒了?”
“恩,放心。”
“那麻煩你先起來好不好?”
聽雨臉上一紅,還好這個時候手下們還沒有回來。
他飛快的爬了起來,原來在剛剛千鈞一髮的時候,是聽雨用身體擋在宋雲胡的身上,以防不測。
朝他給了一個感激的笑,宋雲胡驀地變了臉,慌慌張張的摸了摸自己的懷中,摸到那個東西還好好的,不由放鬆口氣,恢復了燦爛的笑臉,對他說,“既然沒事兒了,那就快點趕路吧。”
見她神色絲毫不亂,聽雨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稱讚,不愧是見慣了刀槍的鬼崖主,生死一線之間還能如此的笑靨如花。
幾人掃清了路上的小障礙,繼續上馬。聽雨依舊跟在宋雲胡的馬側,經過剛剛的一幕,他要更加當心有敵人的襲擊。同時,他也注意到,宋雲胡打量着剛剛擊落的那截斷箭,當她的視線觸碰到箭尾那個細小的字跡的時候,眼中不可抑制的出現的哀痛。
突襲的人,是她認識的。或者說,是她之前的仇家麼?聽雨在心裡猜測着,晃神中已經和宋雲胡的坐騎拉開了幾米的距離。
南郡顯德三年,夏末,北地戰事不斷,南郡十萬兵將奮力搏殺,竟無奈與敵人相距太遠,先後四城失守,繼而,有傳言,主將不和,乃至清王於陣前帶兵而回……是夜,中州軍忽然來襲,連挑北大營和西大營兩處,南郡傷亡慘重。
以後的史書上會不會這樣寫,樑筠不知道,眼下,他手中的奏摺上卻清清楚楚的這樣寫着。放下這百里加急而來的奏摺,樑筠環視殿下衆臣。
一人向上奏稟,“陛下,宜陽城告急,六王爺正在往京城的歸途中,但是……已經有四天沒有接到清王的消息,不知是否已經遭遇了不測。”
樑筠高坐殿上,距離太遠,宮燈搖曳的幻彩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江岐沉着臉,跪倒在大殿上,和周平僅有兩步的距離,“陛下,宜陽城已經被圍,敵軍下一個目標必定是幽州城,那是我天朝的門戶,如果讓中州軍長驅直入,後果不堪設想。”
周平思索良久,才緩緩跪倒,“陛下,宜陽城中的中州民衆日漸減少。”
四下有唏噓聲,將自己的子民撤離,看來邵樂飛是打算放開手腳對宜陽城進行猛攻。
良久,樑筠又拿出一份奏摺,在手上掂了掂,“另外,北狄的牛滿鐸一族蠢蠢欲動,私下裡和中州的交往密切,昨日有一隊人馬喬裝改扮,混進輞川城中。”
“這些個北狄蠻子,這難不成是要和中州狼狽爲奸,來圍攻宜陽城的麼?”
“這些個韃子,言而無信,荒唐透頂!”
朝中已有大臣憤憤不平。
樑筠一擡手,示意大家安靜,現在說什麼憤怒的話都是枉然,不如想想對策,看了看地上的三位大臣,他問道,“愛卿有什麼好的主意,能夠讓中州退兵。”
江岐和周平相視一眼,摸不透樑筠的意思,低下了頭。
只聽上位的男子用一種近乎冷酷的聲音說着,“孤昨夜想到祖宗遺訓,心中十分悲痛,料想今年今日今時便是爲南郡揚眉吐氣的時候,不想卻橫生此節,但是孤心意已決,我南郡傾盡所有也要蕩平中州,迎長公主回朝!”
聖上一言抵萬言,所有的臣子在巨大的君威下默默稱是,唯獨周平和江岐兩人相視苦笑,他們明白,什麼祖宗家訓,什麼迎接長公主回朝都是打出來的幌子,其實樑筠一直在心裡橫亙着的,只有那一個人的倩影吧?
還記得前些天接到南部來的訊息,說道她病重沉痾的消息,樑筠是如何的消極和陰冷,那段日子,即便是夏日的炎熱森森也抵擋不住從東暖閣裡傳來的陣陣冷寒。
“金東。”
樑筠叫出一人的名字,丟下一隻摺子,“孤委派你去往宜陽城,解當下之圍。”
“霍展。”
又一人翻身而出,“末將在。”
“你協助金東一起,務必要攻破宜陽城的爲難,並且,孤再點你十萬精兵,五萬羽林禁衛,孤要你勢必將邵樂飛的首級取來。”
“明白了麼?”二人雙雙跪倒,“末將遵旨。”
衆人猶豫着往上位看去,果然見到他們的王,滿臉都是疲倦之色,揮了揮手,示意無事便退朝,就在這個時候,有太監上前奏報,眼中有掩藏不住的焦急和害怕,“陛下。”
“什麼事?”
“太子……病了……”
樑筠豁然起身,連聲退朝都未來的及吩咐,便急匆匆的往後宮而去,衆大臣無不扼腕嘆息,屋漏偏逢連夜雨,太子這個時候出狀況,難道真是上天都不保佑我朝了麼?
江岐跪拜於地,久久不曾起身,周平在他身邊默然長立,他知道,江岐是有話要說的,他想知道,那個沉痾的人,現在如何了。
只是,滿殿的人已經退去,沒有人能夠回答他這個問題。空曠的殿堂裡只剩下蕭索和肅殺。
***
“尊主大人,藥好了。”
完顏印碩好奇的看了眼進來的人,他以爲這會是個嬌小的孩童,沒想到進來的卻是個白眉白髮的老頭兒,佝僂着背,端着一碗藥汁進來。他的身形雖是個老者,但面色紅潤,氣色良好,腿腳也利落的很,邁過門檻,不見如何動作,一碗藥汁就平平的送到了白衣男子的手上。
白衣男子吹了吹藥,看着那碗泛着甜香的湛藍色藥汁,笑吟吟的對他說,“怎麼樣?你的女人,自己來吧。”
完顏印碩鬆了口氣,接過碗來,毫無預警的自己先喝了一口。
白衣男子一愣,隨即綻放出花一樣的笑容,稱讚道,“恩,不錯,像個男人。”
“咦?你怎麼還不走?”他回頭看到先前來送藥的老者扭扭捏捏的站在他們的身後,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尊主大人。”聲音清清脆脆,彷彿雨打在銅鈴上一般,“東一館的懷珠大人歿了已經七日,今天便該做場法事。”
“懷珠啊,可惜了呢。”
“法事起在哪裡?”
“她……便在此處吧。”白衣男子的臉上有絲沒落,似乎那個叫懷珠的女子對她有着很不一般的情意,但也只是一瞬,他瞧着完顏印碩小心翼翼的給林夕喂藥,叮囑一句,“叫狐環來主持這場法事吧,懷珠她……擔待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