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將諸般事務佼接清楚,便聽廊下宮女進來稟道:“梅娘娘到了!”
晨露略一思檻,便知曉她所爲何來。
“姐姐晉升之喜,我都未及拜望,實在是萬分慚愧!”
梅貴嬪身懷有孕,才二月有餘,小腹便微微凸起。她在侍女攙扶下,竟要盈盈下拜。
晨露一使眼色,澗清連忙將她扶住。
“你這是做什麼?”
“姐姐位分高貴,小妹這一禮,乃是發自內心的敬慕!”
梅貴嬪笑靨如花,言辭也甚是親熱。
但見她寒暄幾句後,神色一變,眼圈微紅,幾乎要墜下淚來。
“姐姐對我有再生之恩,如今大難將至,姐姐你可知道?”
晨露作出驚訝的神情,問道:“什麼大難?”
梅貴嬪並不作答,只是目視澗清,後者見狀很是善解人意,藉口去調製幾樣蜜餞,離開了內室。
梅貴嬪以手掩口,輕輕在晨露耳邊說了幾句。
“太后和皇后……”
晨露心中冷笑,面上卻顯出莫名驚詫,“我與兩位娘娘素無冤仇,怎會設計構陷於我?”
梅貴嬪急得珠淚盈盈,頓足道:“姐姐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你獨得皇上寵愛,又破了懸案,還了周貴妃清白,她們豈能饒你?”
她發間步搖輕晃,炫出迷離光華,梨花帶雨之下,愁眉輕蹙,映得面容分外嬌媚。
“皇后素來當我是個懵懂之人,有什麼話也不太避諱,所以才隱隱得知……姐姐你一定要早做防範啊!”
她匆匆說完,便起身離去。
晨露並不焦急,只是一派悠然,任由澗清替她換下待客的盛裝。
“你覺得如何?”
澗清想了想,利落地答道:“孔子說,貌忠誠而實僞,說的就是她這類人。”
她身懷內力,隔着門板,早將梅貴嬪誇張的低語聽入耳內。
“娘娘,您如今獨得聖眷,她一心賣好固然是真,更重要的是,無論您和太后她們誰能獲勝,她都能得漁翁之利!”澗清奉上清茗,知道是洶考量自己,於是胸有成竹地說道。
“你明白就好……宮闈之中,沒有哪個人是等閒之輩,她們的一顰一笑一語一淚,都不過是一層面具。”晨露斬釘截鐵道,面上一片冷肅。
很久之前,她和元旭,仍是舉案齊眉琴瑟和諧之時,日漸衰微的林家,將掌上明珠送入宮中爲質。
那時的林媛,無復孩提時的嬌縱倨傲,就連眉眼間,也漾着悽惶輕顫,彷彿受了驚嚇,隨時都要跳起來。
她本是滿腔恨意,遇見這般的怯弱幽怨,也在瞬間冰消融解。
不經意地揮揮手,任由從人將她安置於宮中某一角落,她立即將此事拋之腦後。韃靼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天下未及晏平,宇內尚未一統,這些個閨中瑣事,又怎能佔去她分毫的心神?
那時的她,四顧天下,又何曾回身凝視,這幽深宮闈中,一個小小女子的珠淚盈盈?
卻又怎會料到,這幾滴珠淚將會在元旭心中惹起幾重漣漪,最終,將遠在北疆的她,置於萬劫不復之地。
她想起前世的最後情形:呼吸彷彿被扼住,似有無數小蟻,在四肢百骸間遊移,顫抖的雙腕把持不住,將琉璃盞跌落於地,光華迷離間,碎裂清脆決絕。
那濃香四溢、凝若琥珀的一盞“牽機”,漾起圈圈漣漪,旋即汪洋漫地,凝成最後的魅惑。林媛的淺笑低泣,在其中若隱若現,直至瞳孔中,一切虛無。
她雙眸有如受了蠱惑,仍沉浸於那一幕之中,聲音輕微,幾不可聞,“從此之後,不要相信任何人的笑靨和熱淚……人若是真能達到‘無一物’的境界,便是身處阿鼻地獄,也能安如磐石。”她鄭重而緩慢地說道,似乎在告誡澗清,也像是洶喃喃自語。
清風從窗外吹入,澗清看入她的眼中,只覺一片幽寒凜冽,直直刺痛人眼。
翌日清晨,慈寧宮中果然遣人來請,道是太后想尋她講個古記,一道兒品茗消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