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清雅中正,不疾不徐,直到唸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這一段時,忍不住偷眼身旁,但見晨露已輕輕睡去,晶瑩玉顏上,烏黑的長髮頑皮地纏繞着,宛如書中的仙子天人。
他凝視着這無邪的睡顏,但覺心中喜樂安穩,什麼也不需去想,只想長伴佳人身旁,就此酣然甜睡。
一陣睏意涌上,他放下書卷,倚在榻邊,也沉沉睡去。
晨露聽着耳邊均勻的呼吸聲,長而濃密的睫毛如蝶翅一般微微顫動,她睜開了眼。
她側過頭去,望着元祈毫無防備的睡顏,眼中露出一絲笑容。
這是一道詭譎、妖異、滿含着怨毒的微笑。
這晶瑩剔透的容顏上,這一道森然冷笑,將無窮陰霾捲起,生生讓室中發出寒意。
她伸出手,在日光下,端詳着自己玉一般的十指。
宛如水晶的十個指甲,並不很長,卻已被侍女修得尖細有度。
她伸出手,指尖精準地劃過皇帝的咽喉。
那青色血脈,在白皙肌膚之下隱隱可見,她微微用力,感覺着皮膚的微涼和彈性,卻懸在空中,再不向下。
虛空中,她無聲低喃道:“元旭……我會把你所珍惜的,一齊毀滅……”
她回過頭,看了一眼元祈的睡顏,不知怎的,心中隱隱作痛。
要怪……就怪你的父母吧……
她在心中說着,收起了尖利的,可以輕易弒殺人命的指甲,重新躺回榻上。
滿室寂靜,再無任何聲響,只有兩個身心俱疲的人,在沉沉睡着。
齊妃之死,使得各種傳言在宮中甚囂塵上,朝中大臣大都是齊融的故交舊友,即便從無往來,也有多年的同僚情分,於是紛紛上書,要求嚴懲兇手。
皇帝的答覆,一律是留中不發,他神情沉穩,泰然自若,彷彿絲毫不爲此事而擔憂,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
正在前廷輿論大譁之際,冷宮的一角,卻如一潭死水一般,沒有絲毫波瀾。
周貴妃坐在陰暗的小室裡,藉着鐵欄處傳來的微弱光線,靜靜地梳着頭。
她的臉,因多日的幽禁而毫無血色,卻仍是美麗颯爽。
她森冷平靜的表情,沒有絲毫的改變,即使身陷囹圄,她仍是以一貫的儀態,傲視世間。
“娘娘,有一位大人前來探視您……”
宮監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周貴妃微微詫異,沉吟了片刻,她說道:“請她進來吧!”
來人的腳步,很輕緩,卻又有着奇特的滯重,周貴妃聽出,此人必是身上帶傷。
隨着鐵門的打開,她眯着眼,好不容易,纔看清了對方。
“是你啊!”
她微微嘆息着,似乎並不意外。
此時夕陽西斜,由那細小窗中,瀉下點點金霞,溫暖,然而哀傷。
周貴妃靜靜地坐在角落,凝望着那一縷縷暖光,似沉思,似桀驁。
“你來做什麼?”她淡淡開口問道。玄色裙裾邊,翠碧鸞鳳飛舞,皆是珠玉妝點,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晨露想象着,她被一紙詔書幽禁時,定是泰然自若,微揚着頭,孤傲而決然。
“是皇上的旨意嗎?”周貴妃接着問道,仍是那般滿不在乎,彷彿將生死看淡,別無牽掛。
“是顯戮還是自盡?”
晨露微微一笑,“你想得偏了,我只是奉皇上的旨意,前來探視你。”
周貴妃聞言,不喜反憂,嘆息道:“不過一條白綾就了結了……”
晨露見她靜坐角落,了無生趣的模樣,一道無名怒火從心中升起,“你這樣就認輸了嗎?!”
周貴妃驀然見她疾言厲色,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如今人證俱在,我也沒有什麼好說……”
她深深望了一眼窗外,彷彿要看盡那咫尺天涯。
“況且,我與他,本就是彼此愛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