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淡淡一笑,如同桃花般豔麗的面容上,一雙美目卻縈繞着不易察覺的悲傷。
他心裡一蕩,不禁問道:“多謝姑娘相救。不知姑娘芳名?”
一邊的俏婢杏目一瞪,道:“好大膽的小子。憑你也敢問公主的閨名?”
他不屑地掃了那婢女一眼,那婢女直覺一陣寒意從脊背升起,乖乖閉上了嘴。
女子淡淡道:“妾閨名息雅。宮人們習慣叫我息夫人。所謂公主也只是前塵舊事罷了。”
他恍然大悟地道:“原來是雅公主。這裡,莫非是姜國王宮?”
息雅淡淡道:“這裡只是姜國的湯沐邑,相傳附近的林山上的聖水可治百病。妾身體不適,所以一直住在這裡。”
那個男子魂牽夢縈、求而不得見的絕色美人竟然這麼輕易地就被他遇到了,還救了他一命。他心裡不由苦笑。
不知怎的,他的心底竟然升起一絲落寞,揮之不去。
他可以就這樣默默陪在她的身邊,項重華雖與她參商不得見,卻終究是她心頭抹不去的最愛。到底誰該羨慕誰?
息雅道:“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男子略一沉吟,道:“我叫莫離。”
那俏婢“咦”了一聲,奇道:“沒想到這小子不但人醜得離奇,名字也這麼奇怪。”
息雅狠狠瞪了她一眼,看向莫離,目光轉柔道:“悲莫悲兮傷離別。這個名字很美,卻也很傷感。看來,莫先生曾經亦是有一個希望莫分離的佳人。”
莫離笑道:“黯然傷害,唯別而已。不過想要長相守的人卻未必是故人。與其一味沉迷於過往,不如把一切都押在將來。過去已經定格,將來卻充滿着無限可能。就算再荒謬的夢想也未必不會實現。”
息雅雙目閃過一絲耀眼的光芒,扭過頭來緩步走到窗前,牽過一根桃枝,喃喃道:“不錯。逝者已矣,來者猶可追。不是一切都沒有希望的。”
莫離順着她看去,只見窗外幾支桃花正探入窗內,人面桃花交相輝映,難描難畫,心裡一動,不禁從被中坐起。
息雅秀眉微蹙,正凝神瞧着手中的花瓣,只聽一聲驚呼,猛然回頭一瞧,白皙的面容登時飛上兩片紅霞,忙又扭到一旁。
莫離這才發現自己身上除了繃帶外幾近赤身裸體,不由得大爲尷尬,忙又鑽回被窩,乾咳了一聲以掩飾不安。
息雅的臉色重又恢復蒼白,仍不轉頭,只是平靜地道:“不知莫先生得罪了何方神聖,對方下手,也太過於無情狠辣。”
莫離淡淡笑道:“對待對手,自然是欲置之死地而後快,豈會手下留情?”
息雅皺眉道:“那也犯不着貫穿琵琶骨啊。這豈不是要害人成爲廢人?”
莫離神色輕鬆地道:“若非如此,他們又怎能留住我?只可惜,這一招對別人有用,卻未必能將我廢掉。對於無法套出口供的勁敵不立決後患,反而留着泄恨。如此心胸,能有多大作爲?”
息雅望着他寒冷的目光看去,不禁打了個戰,連忙移開目光。
莫離見她面露恐慌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的話語。
息雅再度開口,打破了沉靜,道:“你的面容也是被他毀壞的嗎?你們是否愛上了同一個女子,而她卻惟獨垂青於你。原先的你一定很英俊吧?”
莫離笑道:“我們愛上的的確是一件可以傾城傾國的尤物。只不過並不是女人。”頓了一頓道:“我的臉是我自己毀掉的。否則,恐怕在下此刻也無福氣見到公主您了。”
息雅嘆了口氣,聲音中充滿了同情,道:“只可惜我沒有早點遇到你。”
御醫揹着藥箱來到房間,診治一翻後道:“這位壯士雖然身負重傷,但身體底子極好又內功深厚,所以暫無大礙,只是不服湯藥的話,恢復會慢些。”
莫離苦笑道:“看來只能慢一點了。我,可能這輩子都服不下去藥了。”
御醫忖度道:“若只是恢復身體傷口的話還好說,可是……”望了望息雅,欲言又止。
息雅道:“這是關係人命的大事,您不必忌諱息雅,但說無妨。”
御醫的臉紅到了脖子,低下頭道:“只是這位壯士因長期飲食混亂,還患上了石淋,若不用藥的話……”
周遭的婢女面面相覷,息雅的臉也紅了,但仍平靜地道:“息雅有法子治好他。其他可有大礙?”
御醫忙道:“沒有了,老臣開了些純以食物進補的藥膳,只要定時服用,很快便能好起來。恕老臣多嘴,這位壯士雖然受盡酷刑,卻也並非沒有好處。”
莫離眼中立即升起慍怒,冷笑道:“好處?你該不是想說這種生不如死的經歷可以磨練人的意志之類的話吧?”
御醫看着他的眼睛,結結實實打了個寒戰,手心冒出冷汗來,道:“當然不是。”頓了頓道:“壯士身體裡面一直蘊藏着一種奇異的毒素,據老臣的經驗來看,這種毒幾乎沒有解藥可以解,但若是自琵琶骨保持放血,卻可以去掉大半的毒,使得毒素不會傷及性命。當然,這個法子也是老臣偶爾聽莊夢先生提及的。也就是說,你受的酷刑一定程度上救了你的命。”
莫離撲通一聲倒在牀上,腦海裡反覆響着一句話:“師尊居然害我,他居然暗算我……”
息雅忙坐在他的榻邊,焦急地問:“你沒事吧?”
御醫道:“身體沒有大事,可能只是心裡……”
息雅唯一錯愕,道:“妾明白了。有勞御醫。”
御醫背起藥箱默默離開了房間。
莫離雙眼茫然地看着息雅,喃喃道:“我究竟還可以相信誰?”
息雅微微一愣,堅定地捉住他的手道:“信我。我一定不會害你的。”
婢女蹙眉道:“可是咱們該怎樣安置他呢?”
息雅站起身子,堅定地道:“我要他做我的貼身侍衛。”
婢女驚道:“可是陛下那邊……”
息雅昂首道:“我是先王的遺孀,也是他的後母,難道連選個侍衛的權力都沒有嗎?他若不肯,我就帶着莫離住到先王的王陵去。”
婢女乖乖閉上了嘴。只要熟知息雅的人都知道她雖然平日較弱溫柔,但一旦決定了一件事情,絕無人可以改變。
莫離將頭轉向息雅,溼潤的眼中閃動着複雜的光芒。
原來,項重華愛的竟然是這麼一個女子。他第一次發現項重華的執着和選擇一點都不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