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上有青山翠谷,也有小橋流水,當然,最多的似乎還是梅。被凍結成冰的翠波,倒映着樣式各異、種類繽紛的梅花,周遭則是一排精緻的房屋和一道曲廊。碧綠色的瓦在陽光下流動着翡翠般的光。長階美如白玉,在梅花的隱掩之中更增風雅。
曲廊盡頭是一座青石橋,一位身着紫袍玉帶,面目俊朗卻頗有英氣的中年男子正獨自把酒向湖岸凝睇。
淡淡的雪光湖色照着他的臉,使得他眼角幾絲皺紋似乎更深。他揚手將杯中酒緩緩灑進結冰了的湖中,酒漿淡綠色的光澤晃上他的眉梢眼角,平日銳如利刃的眸子此時卻如晚春的殘梅一樣蕭索。
他向遠方緩緩嘆出一口白氣,滿酌一杯飲盡後,輕聲道:“依依,又是這麼多年過去,你在天上可還好嗎?你的兒子今年也來了,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傻乎乎的混小子,威武了許多也精明瞭許多,但長得卻越來越像你。這些年來,我們的關係非常差勁,我對他簡直可用苛刻二字形容,你看到了可否會怪我呢?你生氣也好,傷心也罷,但請一定要相信我這樣做全是爲了保護他。”
他黯然而堅定的眼光緩緩投向遠方,淡淡道:“以前我最怕你傷心,怕你失望,連你皺起一絲絲眉頭都不忍,如今我卻寧願你臭罵我一頓。但是依依,縱然李賁做得再好,你也不可能回來了。”
稀薄的空氣裡,雪花靜默地灑落在綻放的花瓣上,歲月牽扯成無限纏綿,橫亙朝夕今昔。只見梅影交錯之中,彷彿俏立着一個絕世獨立的白衣佳人,令梅雪也一併失色的眉眼裡卻傾瀉着濃如流水般的哀愁。
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從身後的長廊裡響起,李賁目光中的柔情哀愁瞬間一掃而光,長袖一揮,手中的酒杯如利箭般疾射向後,來者微一錯愕,急忙側身閃躲,酒杯擦着他的臉龐,狠狠嵌入身後的柱子。
李慕梅捂着被勁力颳得生疼的臉,目中燃起了熊熊怒火,高聲叫道:“您這是做什麼!想謀殺親子嗎?”
李賁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道:“我三令五申,沒有經過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許進入惜梅園,否則生死自負。你武藝練不好也就算了,連話都記不住嗎?”
李慕梅雖怒色未平,但敢怒不敢言,只得垂頭咬牙答道:“孩兒知錯。”
李賁仍不罷休,接着道:“我且問你,上次派人去玄武潭爲莊夢先生送土產時,怎麼沒有見你?你跟着莊夢先生這麼久,怎麼武藝計謀一點進步都沒有!人家說玄武潭人傑地靈,莊夢先生更有通天徹地的本事,就連頑石到了他老人家的手下都能成了氣候,你難道就真是朽木不可雕了嗎?”
李慕梅的手指緊緊攥住衣服,牙齒咬得格格直響,卻只能順從地答道:“孩兒只是隨同師兄一起出外採藥。孩兒一定會更加努力地學習,不辜負父親的一片希望。”
李賁“哼”了一聲,道:“那我倒沒指望過。只求你別在外邊丟我李賁的老臉就謝天謝地了。說吧,來這裡幹什麼?”
李慕梅鬆了一口氣,忙答道:“送梅花的商人已經抵達東面海域,那裡暗礁頗多,今日的風雪又大,可否令人去接應他們?”
李賁頷首道:“正該如此。就由你去好了。”
李慕梅不由一愣,道:“可是江相國那邊……”
李賁不耐煩地一擺手道:“江相國那裡我自然會去接待。東面海路過於兇險,別人去我不放心。雖說對方只是商者,但他們也是有妻兒親人的活生生的人。一個相國的面子難道比人命還重要嗎?”
李慕梅心中不由升起對父親的幾分好感,垂首答道:“孩兒遵命,這就親去接應。”
李賁將視線又緩緩轉向遠方,待李慕梅的腳步被風雪吞沒後,才輕道了一句:“對不起。”
項重華手扶欄杆望着船下潑墨般的海域,又望了望風雪交織成一片的白茫茫的前方,蹙眉道:“難道我們就這樣動也不動地等着風雪停嗎?”
陳杰道:“我曾在表叔的船上待過幾年,對掌船之術也知曉幾分。這片海域暗礁重重,即使天氣晴朗也極爲危險。掌船的舵手也建議我們先莫要輕舉妄動,最好等熟知這裡的人帶我們出去。”
秦非趴在船邊上吐得一塌糊塗,暈乎乎地道:“他們要是不來怎麼辦?我豈不是連腸子都得吐出來?”
陳杰蹙起眉頭。
雪幕中似乎升起一點火光,一架輕舟撞破駭浪,在水浪間捲起了無數細碎的燈影。接着,周邊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燈火,四面駛出幾艘小船,數十盞燈籠挑起,將海上耀出一片雪亮。
爲首的一艘較大的船上有人高聲叫道:“來者可是送梅花的翼商?”
陳杰高聲回答道:“正是!對邊的可是李將軍府中的朋友嗎?我等被困在暗礁羣裡,動彈不了,可否幫幫我們?”
對方迴應道:“我們這就過去。”
亮光越來越近,爲首的船左轉右拐到了船邊,幾條人影向上一竄,便穩穩跳上船裡。
一個穿着褐色花紋小襖的壯實漢子衝項重華等人一拱手,道:“我乃李府管家李可是也。”朝一位穿着銀色毛裘的俊秀男子恭恭敬敬地垂首,同時後退一步引薦道:“這位是我府上的少主。”
項重華看着李慕梅熟悉的面龐,不禁涌起激動之意,卻只能滿面恭順之色地和衆人一起行禮道:“參見少主。”
李慕梅平和地向衆人拱手回禮,見到項重華不禁微微一愣,復又笑道:“不知爲何,我一見這位兄臺竟覺得非常親切,這莫非就是所謂的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項重華心裡又是親切又是緊張,垂首道:“少主何等尊貴,豈是我等小人可以高攀的。”
李慕梅笑道:“不瞞你說,慕梅一直在外求學,同門師姐師哥中也有不少是平常人家的孩子,所以千萬不用這麼拘謹。”向大海一指道:“這片海域暗礁頗爲兇險,家父擔心衆位,所以特叫慕梅來接應各位。只要按照我的指示行船,再由我李府的導引船在前方指路,不一會兒便可到達梅源島。”於是前往掌舵處親自指揮。
行船果然不一會兒便行出暗礁處,梅源島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白玉般的石階奇蹟般出現在風雪的帳幕中,拾階而上後便正式來到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