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重華道:“阿若可好轉了嗎,”
秦柔沮喪地搖搖頭,垂頭嘆了一口氣,道:“還沒有。沒有想到阿若的毒,連師尊也束手無策。”
項重華道:“莊夢先生決心雲遊,以試圖找到解救阿若之法,相信他一定可以成功的。”
秦柔道:“所幸月兒和仲兒都很乖,不哭也不鬧。”頓了一頓,道:“我想把他們接到身邊照顧。秦非畢竟是個男人,而且他的事情太多。蠻兒雖然也經常過來照顧,但她也有自己的孩子和家人要照顧,而且一個有夫之婦一直往秦非家裡跑,對大家的名聲都不好。”
項重華道:“你總是這樣善解人意。”
秦柔道:“沒辦法,誰讓我是他們的親姑姑呢。”
項重華道:“你可是太謙虛了,無論是朝中大臣,還是兵士子民,都誇你是個百年不遇的賢后。”
秦柔道:“政事上我幫不了你,保鏢也輪不到我,我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秦柔忽然住了嘴,轉身看向身後。
一個着黑色侍衛裝的武士站在他們身後幾十丈外,看着項重華和秦柔,想上前似又不敢,踟躇不已。
秦柔已經通過氣息感到了他的焦急,略一遲疑,將傘向項重華手裡一遞,道:“我去那邊等你。”身形一展,已經如飛鶴般掠出,停在遠處的屋檐下,衣衫髮絲幾乎未來得及被打溼。
黑衣侍衛見秦柔走開,立即奔上前去向項重華行了個禮,然後站起身,向項重華耳語了幾句。
項重華雙眼的笑意瞬間便消失得一乾二淨,一把揪住了那侍衛胸口的衣襟。
青布傘沉沉砸在雨水淋漓的青石板上,無聲地濺起了幾朵水花。
項重華激動道:“這,這可是真的,”
侍衛道:“千真萬確。祁王特地用只有在傳送加急密報時才使用的鷂鷹送信求救,稱只要我雍國能派人治好息夫人,祁國願意割讓十座城池以做酬謝。許太尉不知該如何處理,特地向陛下請示。”
項重華道:“你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我問你息雅她怎麼樣了,”
侍衛道:“息夫人已經昏迷不醒數日。”
項重華急得直搓手,道:“莊夢先生爲了救阿若出山雲遊,無處尋覓。有可能救治了息雅的就只有秦非。可秦柔的愛妻被劉羲緯所害,至今不省人事,這叫我如何有臉向他開口,”
侍衛遲疑道:“丞相的醫術雖登峰造極,可未必就只有他能解救息夫人。玄武潭的能人那麼多,陛下何不……”
項重華吼道:”蠢貨,劉羲緯是何許人也,他用毒解毒的本事雖稱不上舉世無雙,也罕有匹敵。連他也束手無策的毒,豈是常人可以解的,”
紫竹傘又被撿起,抖了抖被沾上的水滴,撐在了項重華的頭上。
那侍衛驚呼道:“王后,”
秦柔和善地道:“你也往裡面站站,別淋着了,這傘大,容得下三個人。”
那侍衛道:“遵命。”心中甚爲感動。
秦柔向侍衛道:“祁王可把息夫人的病症脈象描述和所用過的藥方傳來了嗎,”
侍衛道:“全都寄來了。”
秦柔道:“你將它們拿到fèng藻宮來吧。這件事萬萬不可讓丞相知道。”
項重華道:“你……”
秦柔示意侍衛去取來祁王的來信,向項重華道:“我這些年閒來無事,也研讀了不少醫書,醫術雖比不上師尊和秦非,但也勝過那些御醫。況且我還可以假稱請教醫術,問問秦非息夫人的毒該怎麼解。”
項重華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握着秦柔的手。
夏雨來去匆匆,夜時方翻雲布雨,下午時已經豔陽漫天。滿地殘紅先被浸漬,又被風乾,只剩貧血般的慘白,如同輾轉於亂世中的紅顏。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息雅也是可憐的,家國被破,親離族散,卻爲了希望渺茫的復仇而委身於自己最恨的仇敵。
秦柔不由開始同情她。但她自己又何嘗不可憐, 縱然她爲他出生入死,耗盡韶華,所得的也只是一個浮華的後位。她是永遠都得不到他完整的心了。他的心一半分給了江山,四分之一給了追隨他的臣子,餘下的一點,依然不全是她的。縱然息雅在千里之外,他也心繫着她。
她是他心頭抹不去的遺憾,是他終生的愧疚。遺憾總是最美的,何況他當初魂牽夢縈的佳人便一直是她。秦柔不由苦笑,也許,她纔是橫亙在他們中間的多餘者。
fèng輦停在相府門口,秦非早已穿着朝服,率衆僕從迎接。
兩兄妹一絲不苟地敘禮完畢,等侍從全退下後,才稍微放鬆,寒暄了幾句。
秦非雖恢復了往日的冷靜和英俊,但整個人明顯瘦了一大圈,顯得更加成熟機警,卻也憔悴了許多。
秦柔不由心疼,道:“這幾日新來的貢品燕窩頗爲不錯,明日我叫人給你送些來。政務固然重要,但也得注意身子。”
秦非笑道:“沒想到昔日潑辣直爽的秦女俠,如今變得這樣溫婉賢惠。看來宮裡的水土與外邊的就是不一樣。 ”
秦柔道:“你啊,什麼時候都忘不了損我。”
秦非細細打量秦柔,道:“你這樣一打扮,還真是挺漂亮的。若是在街上碰見你,我定然還以爲是哪一家的絕色美人呢。”
秦柔道:“你這張嘴啊,哄起人來能把人甜死,罵起人來能把人氣死。”
秦非道:“你我兄妹多日不見,我總不能把你活活氣走吧,怎麼樣,宮裡的生活還適應嗎,”
秦柔道:“可別提了。我寧願被關在禁閉崖上練半年的功,也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每天除了學習禮儀,就是研究那些王室親族間的關係,挨個迎來送往。沒想到項家有那麼多的七姑八姨,我險些都要記不住。這幾天下來,我連骨頭都快累散架了。”
秦非猶豫了片刻,終於忍不住問道:“陛下對你如何,”
秦柔笑道:“自然是挺好的。”
秦非知道項重華整日忙於政務,陪伴她的時間極爲有限,不由嘆道:“陛下是一國之君,不但需要顧及子民,更要協調滿朝文武,加上和祁國間戰事頻頻,不免有些冷落。你身爲王后,多擔當些吧。”
秦柔道:“陛下對我真的很好,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有什麼擔待不擔待的。 ”
秦非欣慰道:“不愧是我秦非的妹子,絕對當的起賢后之稱。”
秦柔道:“我今日來,其實是有事情和你商量。”
秦非道:“哦,什麼事,”
秦柔道:“再過一陣子,我想把月兒和仲兒接進宮裡。一來你要忙於政務,無暇管教他們。府裡的僕從門客雖多,但礙着主僕之分,只會一味嬌縱他們姐弟,不如放在我身邊,從小。二來我身處深宮,有時也不免無聊,有孩子們在身邊,總歸是好一些。”
秦非道:“你那裡好說,陛下是什麼意見,”
秦柔道:“陛下也很樂意。他很喜歡月兒和仲兒,還說等仲兒大了,一定要親自教他劍術。”
秦非道:“你現在一人還好說,將來若有了孩子,他們兩個住在fèng藻宮豈不是太不方便,”
秦柔道:“有什麼不方便的,那樣更熱鬧,更有趣。而且他們表兄弟姐妹們在一起,也會更親近。”
秦非忖度了半餉,道:“等他們過了週歲,你若依舊願意,就把他們帶進宮吧。”頓了頓道:“其實,我一直都在儘量迴避着月兒和仲兒,因爲一見到他們,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阿若。仲兒和阿若是越長越像了,而月兒那個古靈精怪的調皮勁兒,更是像足了她。”他以手捂着眼,沉默了好一陣,才鬆開手,向秦柔道:“你難得來一回,就留下來陪我吃飯吧。”
秦柔儘量想驅散沉悶的氣氛,笑道:“秦非這樣大方可是可遇不可求。我可就不客氣了。”
秦非立即遣人準備飯菜,將飯桌擺在了小花園裡。兩人用完晚飯,又嘮起了陳年往事。秦柔一面迎合着秦非說笑,一面忖度怎麼詢問秦非息雅的病情。
秦非踢飛了一顆小石子,隨口問道:“你這些日子還在練武嗎,”
秦柔道:“練倒是還在練,但現在不如以前那樣自在了,每天也就只能練一個時辰。”
秦非嘆道:“深宮生活也真是不易。”
秦柔道:“最近我翻出了一本古醫書,看到上面記載了一種頗爲奇特的病,但那本書的後半部被蟲給蛀了,解法也字跡模糊。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你可否幫我想想怎樣治療這病,”
秦非也有了興趣,道:“是嗎,改日拿來我看看。”
秦柔拿出拓寫好了的一份素箋,遞給秦非,道:“我知道你對疑難雜症頗有研究,所以直接拓了下來給你看。”
秦非徑自走入了一間湖邊的廂房,點亮了燈,對着燈火細細觀看素箋。
秦柔的心不由砰砰直跳,既怕秦非也無法奈何,更怕他看出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