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重華和秦非跟着韋鬆君從大堂出來,到了一個別致的小庭院,但見小橋流水,幽木夾岸,一片鬆柱更是郁郁青青引人注目。
項重華讚不絕口,捎帶着誇獎韋鬆君人如其木,卓爾不羣。
韋鬆君剛受了杜若一番別樣的讚美,相比之下此時聽得別人誇什麼也高興,何況項重華一番稱讚恰到好處,正中其懷,心裡十分受用,不由飄飄然起來。
三人七拐八拐,穿過一個小院子,終於來到韋鬆君的會客私室。韋鬆君拱手相請,招呼項秦兩人進了屋裡,又親自將門掩好。
項、秦二人揖讓一番後坐下,但見屋裡並沒有富貴人家常見的珍貴把玩,收拾得十分雅潔簡樸,籠子裡幾隻靛冠噪鶥的毛色相比前廳的噪鶥更加稀有。傢俱雖雕飾不多,卻均是價值萬金的珍品,用的木料更是珍貴至極。
寒暄一陣後,韋鬆君問道: “聽聞儲君和玄武潭之主莊夢先生十分熟稔,秦先生又是莊夢先生高足。儲君結交廣泛,想必二位和青龍山竹先生亦是相識的了?”
項重華端起杯子喝茶,輕輕掃了秦非一眼。
秦非會意,答道:“有賢能者天下誰人不識?譬如韋先生和婺城的大名,天下又有幾人不曉得?”心裡尋思韋鬆君明明戴着只有竹先生至親弟子纔有的指環,卻不稱其爲尊師,不知對竹先生到底是何態度。
韋鬆君微微一笑,問道:“儲君不遠千里光臨鄙幫,不知所爲何事?”
項重華道:“重華平時甚好兵器,聽說韋先生有一部冶煉奇書《礦錄》,想要借來一讀。當然如果先生願意屈尊指導,那就更求之不得了。”
韋鬆君淡淡一笑道:“孟子曰,矢人唯恐不傷人,函人唯恐傷人。巫匠亦然。故術不可不慎也。鄙人家中雖世代擅長冶煉兵器,但以爲冶煉兵器非仁義之舉,爲君子不屑。儲君欲得天下何必言利,曰仁義而已矣。”
項重華心裡把韋鬆君的祖宗罵了個遍,笑得卻愈加平易近人,道:“尖兵利刃固然可增加殺戮,但到了明君賢主手裡,亦可以成爲斬奸除惡,保護黎庶的利器。是兇是吉在於人,不在於兵器本身。何況有韋先生這等君子智者輔助,想來無論什麼兇器都可變爲造福於民的寶物了。”
韋鬆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邀兩人品茶。
項重華知他必有所求,問道:“先生德高望重,日理萬機,必然辛苦得很。重華不才,但望能爲先生分擔一二,略表崇敬之意。”
韋鬆君道:“實不相瞞。韋某是有一件小事礙在心裡。”說罷從懷裡取出紅澄澄的一塊寶石。
韋鬆君道:“韋某曾與青龍山門主竹先生交好。竹先生爲人才氣奇高,不落俗塵,愛好也與常人不同,竟極喜豢養虎豹。竹先生雖有方,但無奈野獸畢竟是野獸,終歸野性難馴,前些年,竹先生養在身邊的那隻雪豹竟然咬傷了去青龍山上牧羊的牧民,雖然那漢子是誤入了青龍山,卻也罪不至此。那家人憤慨非常,什麼賠償也不要,只是要那雪豹償命。但無奈竹先生甚是寵愛那隻孽畜,怎麼也不答應。韋某心生不平,因此便與竹先生起了齟齬。所幸至此之後,青龍山對那些虎豹倒也管束有加,再沒有傷人。韋某一向崇敬竹先生,所以一直希望與之重歸於好。只是竹先生才高氣傲,再也不肯見我,連我賠罪的禮品也一概不接。哎,說來慚愧。韋某太重舊情,更愛才如命。如此一來,便有了心病。如果竹先生肯看在儲君面子上收下韋某這小小的禮物。儲君所欲,韋某自當慎重考慮。”
項重華接過墜子,但見那寶石色如鮮血,潤豔細膩,竟是一塊極其稀少難得的極品鳳血墜。他自幼長在宮中,珍寶珠玉不知見到過多少,也有幾件鳳血石的玉佩印章,但這塊鳳血石的色澤卻和鮮紅欲滴的血液一般,凝而不散,深透石層,且極有層次,的確是生平未見的極品。
項重華小心翼翼地把玉墜遞給秦非讓他收好。
秦非將玉墜子收入懷裡,向韋君鬆道:“韋先生如此大量,竹先生雖清高孤傲,但也是通情達理的當世高人,哪有不收之理?想來定然還會禮尚往來的。秦某冒犯,想問先生一句,若竹先生要送回禮的話,先生可有心儀之物?”
秦非博學善識,見到這鳳血石墜子之珍貴,隱隱猜到韋鬆君的心意,更是看出韋鬆君絕非坦蕩君子,不會輕信於人,只是不好意思索要憑證,於是替他說出。
韋鬆暗想這君臣二人果然均擅忖度心思,說不定真可以借他們一了心願。
韋鬆君向秦非一笑,道:“韋某請二位爲韋某送禮言和已是大大的不恭,豈敢再勞駕二位?”
項重華、秦非二人自是和他客氣了半天,韋鬆君見“推脫不掉”,只得歉然地道:“說來慚愧,韋某在青龍山拜訪時,對竹先生的縈紫閣前的紫竹甚是神往,一別經年仍是念念不忘。如果儲君和秦先生憐我一片癡心,請爲我帶一枝紫竹。韋某自當感激不盡。”
項重華爽快地一口應了。三人站起身來,一路返回大廳。秦非一語未發,心中卻明白韋鬆君的要求看似容易,實際很難。那縈紫閣的紫竹並非像一般的紫竹那樣竹竿黑紫,而是竹葉成青紫色,和鸑鷟,琴,雪豹王同爲青龍山三寶,爲竹先生摯愛。昔日祁王派使者前往青龍山,表示願以純金雕的同大小的竹枝交換一根紫竹,但竹先生連紫竹都沒讓見一面就回絕了。若想要取得紫竹,恐怕還得促成竹韋兩人的言和才成。
秦非心裡轉過十幾個主意,但都被自己一一否定,不知不覺的。大廳已經近在眼前。只聽大堂裡時不時爆出一陣喝彩聲和叫好聲,震得平日棲息在兩旁樹上的鳥雀飛了個精光。
韋鬆君不禁皺了眉頭,心想自己府中素來莊重,今日竟然如此喧譁,不知禮數,只覺得大丟顏面。他偷眼看向項秦二人,卻見兩人表情似笑非笑,似乎比自己還尷尬。
三人步入大廳一瞧,只見杜若站在廳中,眉飛色舞,連比帶劃地說個不停。
韋府的僕從侍女們一個比一個看得投入,奉茶的也不奉茶了,守門的也不守門了。提劍的劍頓腳邊,拿刀的刀扛肩上。
杜若一眼瞅見項重華,眼睛滴溜溜一轉,朝着他遠遠一揖到地,道:“參見儲君。”小臉上一片恭敬肅然,將韋鬆君的樣子學得了個十足。
衆人又是大笑又是叫好。還有人大手一招,粗聲連喊道:“再來一個,大爺重重有賞。”
韋鬆君臉色一沉,咳嗽兩聲,高聲呵斥道:
“您老人家也賞我幾個吧!”
大堂裡刷的一下靜了下來。
那叫喊的僕從嚇得差點咬了舌頭,冷汗涔涔。
杜若燦然一笑,藍衫一晃竄到跟前,道:“韋君子,你回來了啊?”
韋鬆君知道她利齒厲害,怎敢再試?呵呵一笑,立即轉向重華,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跟項重華說完剛要停頓,杜若又清凌凌地叫道:“韋君子啊。”
韋鬆君衝她一笑,立即又和秦非開始寒暄,長氣都捨不得喘,只怕杜若插了進去,一發不可收拾。和秦非說完,又接着誇其餘各人,然後交代下人準備送客,杜若間或叫了他幾次,他都只是匆匆一笑,不敢回話。
杜若但笑不語,一邊喝茶一邊看他說到口乾舌燥。
韋鬆君有氣無力地將項重華一行人送到門口打拱道:
“承蒙各位大駕光臨,韋某本想送君千里,無奈身體不適,只能在此一別了。”
項重華幾人暗暗好笑,知道他怕杜若再出語驚人,也不多言,回禮之後轉身就走,不料杜若卻忽然高聲對韋鬆君道:
“韋君子,蟲子可快要爬到你衣服裡了。”
韋鬆君知道她鬼靈精怪,但還是不由地眼角向胸前掃了一眼,這不掃不要緊,一看嚇得魂也要飛掉了。只見一隻色彩斑斕的蟲子正扭着肥登登毛茸茸的身子爬得起勁,尾端拖出的一道粘液一閃閃的,從韋鬆君的腰間逶迤到了領口,顯然是爬了好一陣子。
韋鬆君臉色蒼白的“啊呀”一聲慘叫,手下人七手八腳地圍了上去,卻誰也不敢下手捉蟲。
韋府的管家欺到杜若跟前,怒道 :“小丫頭,你看到蟲子爲何不早提醒,是不是你搞的鬼?”
秦非一把把杜若攬在身後,客氣地一揖,但言辭毫不退讓,道:“韋城主的鳥兒以毒蟲爲鳥食,逃了一隻卻也正常。何況您也看見了,她明明叫了韋先生好幾聲,只是他老人家忙於應酬,沒有顧及。所謂關心則亂,您若只在這裡一味糾纏,恐怕只會更不利於韋先生。”
杜若從他身邊探出頭來大聲道:“就是嘛。我連叫了幾聲,人家都不理我。我還以爲韋大君子不但和禽獸親,連那禽獸喜歡吃的毒蟲也愛屋及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