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重華忍不住叫道:“嬌茗?你們什麼時候和她這麼熟了?”
秦非卻像提前料知一般,嘆道:“果然如此。你們恐怕也是見程公和靖侯兩家因爲嬌茗搞得很不愉快,擔心息麗華離間了他們後對你們下手來以挾我們纔來的翼國,對嗎?”
杜若苦笑道:“我怕你知道了後鬧心,所以沒敢告訴你們。可還是沒有瞞住你。程公和靖侯兩家的確關係大不如前。我想,縱然我們在雍國再也待不下去了,只要我們能在一起,在翼國也是好的。”
秦非捂着頭道:“覆巢之下無完卵。如果息麗華掌控了大局,翼國早晚是她的囊中之物。我們縱然在這裡又有什麼用?”
杜若頓時沒有了血色,道:“那,那怎麼辦?”
秦非道:“我們現在能靠的只有兩個機會。第一個機會是戰勝李放琛,並將其殺死。另一個就是,嬌茗對息麗華下手。”
看了一眼緊蹙眉頭的項重華,道:“董嬌茗雖然貌似一直站在息麗華那邊,但還是等於暗中拆了息麗華的臺,放走了杜若她們。所以她絕對不會讓息麗華一路贏下去。只要等她自認爲償還清了息麗華對她的恩情,就是她倒戈相向之時。我有一種預感,她很可能幫我們給息麗華致命的一擊。但前提是,我們絕對不能輸,更不能死。”
杜若道:“我並不是不知輕重的人。明日你們行兵,恐怕是不便帶着咱們姐妹的。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絕不會再搗亂,你和公子儘管放心去吧。”
秦非握着她的手道:“多謝。趙毅、陳杰和孫哲都會留下保護你們。我一定儘快回來!”
項重華不禁看向秦柔,見她故意別開頭,只能苦笑道:“夜深了,大家各回各屋吧。袁濜在這裡也布有眼線,我雖叫陳杰幫我拖着他們可也不得不防。現在又是非常時刻,若叫他們發現我們深夜聚談並報給袁濜,你們在這裡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秦非和杜若一起出了房間。秦柔緩緩跟在他們後邊,走到門口時卻停下腳步,垂首低聲道:“這次不同於往常,彭公和小草又很可靠,我就不跟你去了。你,多多保重!”
項重華目送她離去,心裡升起一股惆悵,但隨即的則是更加揪心的愧疚。每當見到秦柔,他總會莫名其妙地想起息雅。
秦柔爲了他不惜放棄安穩的歸宿,甚至豁出性命。而息雅又何嘗不是爲他矢志不渝?祁國拿下陳國後不但將陳王亂箭射死,還把他的頭顱割下懸於城門之上,並一把火燒盡了陳王太廟。姜王色厲內荏,得知如此後竟動了獻國的念頭,而這無疑會把息國和雍國一起逼入絕境。息雅爲阻止他,竟然答應只要他堅守下去,一年後便下嫁給他。
這個柔弱的女子,再一次用自己的雙肩爲他擋住了足以摧垮他的腥風血雨。他又怎能公然娶其他女子爲正室?如果是其他女子,他大可以收爲妾室,但對於秦柔,他寧肯不給她也不能委屈她,雖然他已經讓她委屈了太久。
一個是兩小無猜的情意綿長,另一個則是同生共死的刻骨銘心。這兩種本都是世間最可貴的愛情,常人只要得一便足以心滿意足,可他卻同時擁有兩者,這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但誰是魚,誰又是熊掌?
怡城對面已經密密麻麻布滿敵營。城外佈滿了壕溝,溝內遍佈竹籤。壕溝的後邊則排滿鹿角(一種防禦器械),鹿角後則暗布着陷馬坑,坑內排滿了倒刺。
李慕梅騎着戰馬在衆多鐵甲將領的擁護下行出敵營,用洪亮的聲音進行誓師,雍軍士氣大振,殺喊聲沖天徹地般響起,衝怡城攻來。
另一邊,吊橋放下,翼兵殺出城門,兩軍兵仞交接,天地間立即便籠在一片血霧裡。
李放琛坐鎮雍軍,不時丟給將領軍令,指揮着將領往來衝殺,如同一個默然而自信的棋手。
西側的先行軍已經填滿壕溝,將鹿角砍出一條通道,騎兵立即涌入,不料後邊尚有陷馬坑,瞬間便有幾十匹馬落入坑裡,血肉模糊,勉強沒有落坑的騎兵則被衝過來的翼兵亂刀砍死。
李放琛的眼角動了動,隨即向城牆上的項重華和秦非微微一笑,左臂高高舉起。大地彷彿微微震動起來,秦非驚訝地望着後方緩緩行來的龐然大物,合不攏嘴。
項重華驚聲叫道:“這是雍國最新的撞車,後邊跟着的是擂木。這下糟糕了,憑藉一般的陷馬坑和鹿角根本擋不住它們,快,快收起吊橋!”
禆將立即吩咐下去,但還是遲了一步。撞車已經迅速突破了一大片壕溝,無數的士兵被活生生撞碾至死,撞車拖出長長的血痕,觸目驚心,若非吊橋已經豎起,後果不堪設想。
秦非望着這人間地獄般的慘相,臉色白得連一絲血色也沒有,雙腿一軟,險些跌倒。項重華立即派人將他扶下去,自己繼續坐鎮。吊橋雖然放下,但擂木的速度遠遠快於撞車,已經衝到城邊。
項重華高聲叫道:“拿箭來!”近百弓箭手張弓拔箭,齊刷刷射向擂木和操縱的士兵。
項重華箭夾指隰,數箭連發,將擂木邊的士兵盡數射死。 擂木終於停下,但城牆已被撞爛一大塊。項重華吩咐士兵將塞門刀車堵在破損的城牆處以防敵人攻入,同時立即展開修補。幸得李放琛也鳴金收兵。
項重華呆呆地看着屍體枕藉的戰場,胃裡翻江倒海般地攪動。
每一具屍體都曾是一個鮮活的生命,都是父母的心頭肉,妻子倚靠的頂門柱。但在戰場上,他們卻不過是連蟲蟻都不如的棋子。棋局輸贏,笑的哭的不過是幕後的棋手,但付出代價的卻是最卑微的棋子。他幾乎在懷疑自己有沒有勇氣用這種慘絕人寰的方式征服其他國家。從未有過的疲倦與懼怕鋪天蓋地得襲來,措手不及。
項重華拼命忍着想要嘔吐和痛哭的衝動,他不能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動搖。翼國兵將的士氣已經低到極點,秦非又當場失態。他若露出破綻無疑於不戰而敗。
李放琛之所以沒有接着進攻也不過是在等他崩潰。不戰而屈人之兵纔是最高明的兵法。所有的將領都希望能將自己的損失降到最低。無論是作爲在乎得失的棋手,還是作爲有良心的人。
旗子被風吹得嘩啦啦直響,項重華行往秦非的帳篷,獨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