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 禮治之困

事實上,大乾朝的清流們之所以堅決反對外國公使覲見,是由於外國人不肯行叩頭禮,而這是和他們心目中的天朝皇帝之爲“天下共主”的神聖理論以及古已有之的“納貢”制格格不入的!

彤郅六年在討論修約問題時,總理衙門就這個問題徵求過幾個主要封疆大吏的意見。,絕大多數人主張在皇帝成年以前應迴避這個問題。直隸總督李紹泉認爲,與敬親王接觸就足以上達天聽,直接覲見並不會使外國的外交使節們另有所獲。至於皇帝成年後的覲見儀禮問題,他主張可以允許外國公使沿用晉見本國國主的禮節。他的老師曾伯函則認爲,寧煦皇帝當年曾經把俄國看成是一個平等的國家,而不是一個下屬附庸,所以朝廷也可以把外國公使看成是具有平等地位的國家的使臣,使之免予遵守中土的習俗。曾李師徒的建議無疑又遭到了保守派官員激烈反對,他們堅稱“祖宗之法不可變”,“絕不可從外國之風俗,變中夏之禮制”。

而直到彤郅十二年,18歲的彤郅皇帝正式親政,英、法、俄、美、德五國公使即聯合向總理衙門遞交照會,要求覲見彤郅皇帝,遞交國書。

拖無可拖,拒絕的理由已不復存在。總理衙門只能與五國公使會談。談判中,圍繞着親遞國書的覲禮問題,雙方舌戰不下,乾方堅稱:“彼謂條約中有礙於國體之禮,爲不可行;則告以礙於中土國體,亦不可行。彼謂條約允以優待;則告以中土相待。能優於禮之中。不能優於禮之外。彼謂唯跪拜之禮。有礙國體者不能行,此外均可商酌;則告以唯跪拜之禮,最關中土國體,首先議定,此外始可從容擬議。”各國公使堅持:覲見一事,《天津條約》早有約定,大乾朝廷也已允諾皇帝親政後履行;公使覲見在西方各國已是慣例,漢譯的《萬國公法》裡也有詳細記載。不存在理解難度;覲見禮儀應按照各國通行的方式,各國平等,並非藩屬,不能強求行跪拜之禮。

辯論往返長達三個月之後,爭論終於告一段落,雙方達成協議:

1、五國公使覲見時不行跪拜之禮,作爲讓步,公使們特將覲見本國君主的三鞠躬之禮改爲五鞠躬。

2、不舉行覲見大典,只允許帶有本國國書,初次駐使乾國者參加覲見。呈遞國書。以後也不能隨時要求覲見。

彤郅十二年6月29日,英、法、俄、美、荷五國公使和日本大使。共六國使節在紫光閣以西禮覲見彤郅皇帝。西方各國使節終於如願以償首次以平等國家代表的身份站到了天朝皇帝的面前,此時,距離馬戈爾尼出使時已過去了整整80年!

彤郅十二年六國使節以平等禮儀覲見大乾皇帝,在外國人看來,本是天朝融入國際社會的重要歷史事件和節點,但當時乾國人的理解,卻將此事與“禮崩樂壞”緊密地聯繫到了一起,對喪失“立國之道”的恐懼感與被迫做出改變的屈辱感交匯在一起,最終導致本該詳細記載朝廷政務大事的《國朝實錄》和詳細記載皇帝每天重要活動的《起居注》,都不願意詳細記述此事。連愛記日記的朝廷大員們,對最爲重要的覲見禮儀,都有意一筆帶過。這種一筆帶過的背後,可以說蘊含着某種難以啓齒的羞辱之情。

僅僅一個是否下跪的禮儀問題,就搞得有如天塌下來一般,不但爲此爭執多年,而且因爲這個問題和外國人交涉而失去了很多實在的利益,放在後世,也許很難想象,但在這個時代,卻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作爲大乾帝國的精英階層,信奉儒家的道德理論的士大夫們認爲,有了明君,纔會有良民。君是盤,民是水;盤是圓的,水就是圓的,盤是方的,水也就是方的。由這個理論可以推斷,明君統治時期,美德之花處處開放。有時,目不識丁的苦力都會告訴外國人“堯舜”時期夜不閉戶,因爲沒有小偷;在路上丟失了什麼東西,第一個發現這件東西的人就會守在那裡,直到有第二個人來,他才走開,這樣一個替一個一直等到失主到來,完壁歸趙。有一個普遍的說法: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今不如昔。這種厚古薄今的傾向不限於帝國和帝國的臣民,全世界都是如此,只是天朝人對此深信不疑的程度,則是其他民族“無與倫比”的。古代文獻記載了古代的所有美德,現今的一切都只不過是沿用承襲。正統的天朝人看待“四書五經”;就好比虔誠的基督教徒看待希伯來語的《聖經》一樣,儒學家學者們也不會相信“四書五經”還需要增補。古代的經典造就了這個偉大的民族,也造就了千年帝國的政治體制,不管這個體制具有什麼別的性質,它的頑強執著卻是不爭的事實。自我保護是民族的首要原則,一種統治方式經歷瞭如此漫長的年代還完好如初,雖然這並非獨一無二,但人們對它的敬仰之情與他們對“四書五經”的敬仰之情是十分相似的。帝國政府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被吹倒,它是一個立方體,一旦翻倒,也只是換個面,其外表與內涵還都是一如既往。這一過程反覆出現,教會天朝人;政府演變的結果是可以預料的。任何改進建議無異於十足的左道邪說。因此,古人無可爭議的優勢是建立在後人顯而易見的劣勢的堅實基礎之上的。

帝國內還存在另外一種普遍現象:幹百萬人準備爲某種信仰而獻身,但他們卻不理解這種信仰,也不會按照這個信仰的具體信條去約束自己的生活。風俗習慣和語言一旦固定下來,就像石膏一樣,能摔碎它。但不能改變它。至少理論上是這樣。但實際上任何理論都會有彈性去變通。任何風俗習慣都不是永遠不變的。只要有一定的條件,就可以有所變化。例如,是大乾朝的統治者在所有天朝人推行一種全新的削髮髮型——短髮,即把頭髮剃得很短,只有薄薄的一層,北方的在帝國佔統治地位的渤族非常驕傲於自己的短髮髮型,勝於驕傲於自己的服飾,因爲那是他們的祖先反抗壓迫。奪取天下的象徵。但是,在大乾帝國的南方,很多地方還殘存着對前朝的懷念,他們用長髮來。在帝國南方各省,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留着展開能夠拖到地面的長髮,他們比渤族更要看重自己的頭髮,甚至於超過自己的服飾。男人們象女人一樣的精心將頭髮盤成高高的髮髻,用華美的冠帽將髮髻保護起來,他們整天穿着寬袍大袖的華美衣飾。欣賞着自己的容貌,打發一天的時光。令外國人感到驚奇不已。

在這個有着古老傳統的國家,人們一直假定既成事實是正確的。長期以來確立下來的習慣,人們只管遵守便不問其他了。他們相信這些是古人傳下來的,自然有其過硬的道理;此外他們認爲“人人”這樣做,也便跟着這樣做。在帝國,機器帶動齒輪,而不是齒輪帶動機器。既然人們時時處處都這樣做,那麼,隨大流就行了。

對待西方,天朝人的態度是拖延。一方面不太願意接受新事物,另一方面則是根本沒有願望,甚至不想放棄舊的事物。儘管舊的風俗習慣、舊的迷信、舊的信仰現在已經過時,可人們卻還在抱殘守缺。剛開始試圖引進電報的時候,某省的水師提督還奏明皇帝說,當地人對這一新發明極端仇視,以致電線都架不起來。但是,一旦與日本打起仗來,電線在完全不同的背景下架了起來,該省政府立刻設立了一些官電局,而且此舉備受推崇。另外,風水幾乎成了在帝國境內修建鐵路的不可逾越的障礙。但一旦帝國高層(內務府)爲了重修皇家園林而修築了鐵路,風水理論也隨之讓路,並且還衍生出了鐵路有益於風水(“鐵龍行天下,通九州之金”)的說法,人們便堂而皇之的歡迎鐵路,並心安理得的享受它帶來的種種便利和好處。

可以說,生活在這個古老國家的人的情感,如果有的話,是要靠“禮”來滿足的;天朝人的責任,也靠禮來完成;天朝人的美德和不足,也是參照禮而得出;人與人之間的自然關係基本上靠禮來維繫,一言以蔽之,對天朝人來說,禮是道德、政治和宗教的化身,同家庭、社會和宗教有着多種多樣的聯繫。“四書”和其他經典,尤其是《孝經》中的有關教導是至關重要的。“百善孝爲先,但要看動機而不是看行爲,否則天下無孝子。”天朝人被特別地教導,一切道德敗壞,根源都是缺乏孝心。違反禮節,是缺乏孝心。不忠君,是缺乏孝心。爲官不盡職,是缺乏孝心。不誠心待友,是缺乏孝心。殺敵不勇,是缺乏孝心(語出《禮記?祭義》:“居處不應,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蒞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陣無勇,非孝也。”)。天朝人相信,父母的頑疾,只要吃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子女身上的一塊肉就能治癒。“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因爲這個原因,每一個兒子都要儘可能早地結婚成家。一個天朝人,三十六歲做爺爺,這是極爲常見的事。而大家都想要生男孩,這就導致了蓄妾制度,並隨之產生各種不幸。生了男孩便歡天喜地,生了女孩便垂頭喪氣。這導致了人們所熟知的天朝的大量溺嬰現象。這種罪行,帝國南方要比北方更加厲害。天朝人的教誨沒有爲女兒說什麼話,一切都站在兒子一邊。由於偶然的性別之差,男嬰成了家庭中的神,同樣,女嬰成了可怕的負擔。

天朝社會的結構,是按照家長制的模式建立起來的,具有嚴重的弊病。它壓抑了人們內心自然本性,而另一些本性卻可能馴化到了極端。結果,只要年長的人一息尚存,年輕的人就幾乎完全隸屬聽命。人們的心靈被鐵一樣沉重的壓力禁錮了起來。阻礙了發展。也阻礙了健康向上的變化。天朝孝道的原則認爲。行孝主要在於傳宗接代,這導致了一連串的弊端。它強迫人們不管有沒有條件供養孩子,都得生養。它也導致了早婚,造成千百萬人陷於過度貧困,難以活日。它也是造成一夫多妻與納妾的根本原因,以致不可避免地帶來禍端。天朝人的真正宗教,在祖先崇拜中得以體現和概括。如果正確地理解祖先崇拜制度的真正含義,它就是人們被迫承受過的最爲沉重的束縛。一位在乾國生活多年的外國人就在他的文章中指出:“幾億活着的天朝人。最可惱地屈從於無數代死人。今天的這代人被過去許多代人所束縛……如果已經逝去的無數代人仍被天朝人視若神明,天朝怎麼可能真正向前邁出一步呢?我們認爲,天朝人實踐孝道的真正根源,半是恐懼半是自愛……如果忽略祭祀,神靈就會發怒。如果神靈發怒,他們就會報復。最爲保險是去崇拜他們。這似乎是對天朝各種崇拜死人的理論的一種壓縮……每一個兒子爲父親盡孝道,也要求自己的兒子這樣做。養孩子爲的就是這個……祖先崇拜是孝道最完美的和最終的表達,與多神論、不可知論和無神論同矚一列。它使死人變成神靈,神靈也就是死人……”

來到天朝的外國人認爲,中土古籍之中。根本沒有任何會使人們的心靈變得低級下流的東西。人們經常指出這個最重要特點。這也是與古印度、古希臘、古羅馬各種文獻作品的最大區別。一位外國學者說:“無論古今,沒有一個民族能擁有乾國人這樣一種神聖的文獻。完全沒有一處放蕩的描寫,沒有一句出格的話語。‘四書五經’中的每一句話,每一條註疏,都可以在任何一個英國家庭裡大聲誦讀。再者,在每一個非基督教國家,偶像崇拜總是與活人祭祀和罪惡的化身相關聯,同時還伴有放蕩的儀式和縱酒宴樂。而在乾國,根本沒有那樣的跡象。”“科舉考試,都要求引經據典地作文,這種做法使人們的心靈統一到了一個令人驚歎的程度,給人們帶來了強勁動力,使每一位考生都把政府穩定視爲個人成功的前提。毫無疑問,這是乾國人之所以延續至今的一個重要因素……乾國所有的神都是死人,或許還可以從崇拜祖先進一步肯定,在某種意義上,乾國的所有死人都是神……在乾國,儒教是基礎,所有的乾國人都是儒教徒……乾國人的神明世界裡,權威沒有固定的等級。這種極端混亂,如果出現在人世間,就等於長期的無政府狀態。……常有人說,現今所有文明的民族中,沒有一個民族像乾國人那樣迷信,那樣輕信,這是一句地地道道的真話。富有的商人和博學的學者,從不羞於讓別人看到自己每個月花兩天時間,去專門祭拜狐狸、黃鼠狼、刺蝟、蛇和老鼠,並在它們的牌位上寫着‘大仙’,認爲它們對人的命運有重要影響……乾國人做買賣時很起勁地討價還價,對於所祈求的神靈,他們也同樣想弄點好處。他或許會通過捐款修廟買來好運,但很可能捐二百五十文,卻寫上一千文……每逢歲末,竈神爺都要回到天上去報告每家每戶的行爲,但人們都先在他嘴上抹點粘乎乎的稀糖,阻止他告狀,這是乾國人表現人定勝天的典型事例。同樣,爲一個男孩取個女孩的名字,讓那些沒腦子的妖魔鬼怪以爲他真是個女孩,這樣,他就可安度餘生了……他們確實有崇拜對象,確切地說,是許多偶象混在一起崇拜,但沒有信念;他們有無以數計而又各式各樣的不成熟的偶像崇拜,他們也會嘲笑這些崇拜,但不敢漠視……把倫理與外在儀式混爲一談,使之成爲**政治的一種形式。在這樣社會生活的體系中,維持秩序的是暴政,婦女是奴隸,孩子在與長輩的關係中,處於臣民的地位。”

就象現在,林逸青迴歸乾國之後,必須要去“故鄉”福州“認祖歸宗”,才能夠真正的融入到乾國社會之中,不這麼做的話,他將永遠的被排斥在社會之外,成爲真正的異類!

現在的乾國社會,就像乾國的許多景色迷人的地方,遠看美麗如畫,可是,走近點細看,總會發現破舊與可憎之處,空氣中瀰漫着難聞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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