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離開了。
那一句猶若機鋒的話，還是有挺多人沒聽明白。
但是一些極其聰明的人，知道歷史上‘城內易子而食，城外肥使相迎’，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典故的聰明人，卻是瞬間領悟了過來。
心中瞬間倒吸一口冷氣，對於始終不動聲色的李真充滿了崇拜的感情。
這細節的觀察入微程度，也……也太變態了！
誰會在意這些細節啊？李真不說，根本都沒人發現。而可怕的是，李真從始至終都是邊走邊和王煥說話，就只是隨意往那邊瞥了一眼，立馬就看穿了一切。
這種敏銳的洞察力……
難怪全世界這麼多人，就只有一個李真呢。
你不得不服。
事實上。是王煥提前聽說了李真要來的消息，心裡想要和李真拉近關係。
而王煥的這種心態，被王煥的下屬洞察到了。王煥的下屬更是想要迎合王煥，拍王煥的馬屁，就問了一聲：“王州督，那通知百姓們麼？要不要通知百姓們這個消息，到時候百姓都來迎接，也能彰顯我西州對於李院長的熱情歡迎態度。”
這個王煥自然不會拒絕，就點頭答應了。
而王煥的下屬就下去交代，說李院長什麼時候要來，到時候要彰顯西州對李院長的熱情歡迎態度。
下屬的下屬就理解成了：李真要來，上邊人的意思是，必須要熱熱鬧鬧。一定要彰顯出百姓的熱情歡迎態度。
信息再往下傳遞，就成爲了：李院長要來，上邊的人說，一定要讓李院長感到西州的熱情。
一個消息，從開始時的‘允許通知百姓’。變成了強制性的要求——務必要體現出熱情。
那怎麼體現出熱情呢？
下邊辦事的官員，就自然會覺得，一般的百姓沒有多少精氣神啊。你沒給他們規定，萬一混亂，胡鬧怎麼辦？
所以，到時候這個到場迎接的百姓呢。那肯定就不能是一般的百姓了。得挑選！
從百姓裡挑選出百姓來。
那反正也是要挑選，乾脆就嚴苛一點吧。就散播出消息說李院長要來，到時候必須要有身份地位的“百姓”纔可以站在最前排來迎接。
這一挑選，就成了……一眼望去，一兩萬百姓，其實全都不是百姓。
在一個刻意的規則之下挑選出來的百姓。又如何能稱之爲百姓？
百姓，是衆生相。
而這裡的“百姓”，只有一個相。
看着李真的車隊走遠了，王煥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暴怒大吼一聲：“張力！”
站在王煥身後的一個面色忐忑的官員聞言，身子一哆嗦：“王，州督……”
王煥瞪着一雙噴火的眼睛，指着周圍依然保持微笑，彰顯熱情的百姓們，氣的手指都在顫抖：“這……你這是在幹什麼？啊？你當時問我，需不需要歡迎李院長，我說了個需要。然後你就弄巧成拙，弄成了這樣？你，你好大的膽子啊。你這是在給我屁股下邊支木墩子吧？”
張力嚇得面如土色，焦急道：“王州督，我，我，我也只是按照上次荀宰相和李院長聯袂而來時那樣辦的啊。那時候就沒出差錯，我想着一切照舊就算沒有功勞，也無過失纔對。沒想到，我，這誰能想到李院長會……”
王煥聞言，眼裡閃過一抹驚疑不定之色。他突然覺得，自己太低估了李真。也是，大部分人都覺得李真是個搞學問的，搞科學的，比較軸。不太通人情世故。
但是真的錯了，李真太精通了。只是平時根本不表現出來而已。
上一次也是這樣做的……
那豈不是上一次李真其實也看出來了？只是因爲一些原因，上一次根本提都不提這一茬。
對。
上一次也是如此。李真也一眼就看出來了，但是荀釋飛跟着一起的，荀釋飛是宰相都沒說什麼。自己是科學院院長，自然不可能去逾越。不可能越過荀釋飛去說這件事，他得給荀釋飛面子。不然，那就是傻子了。
但是這一次就李真是主角，便沒有什麼顧慮。再加上這是第二次了，李真看着這‘肥使相迎’的假盛況，想起靈彭村，以及大多數地區的窮困，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太過分了。
西州都窮成這德行了，下邊的官員還有閒心搞這種面子工程。搞別的面子工程也就罷了，大不了修一堵牆，把窮的地方擋住，這是潛規則。
但是他們搞的這面子工程，竟然是篩選百姓。你篩選的百姓，那還叫百姓麼？
勞民傷財不說，你得給基層官員添多少麻煩啊？普通百姓倒是不會受累什麼的，但是這傳出去你讓普通百姓怎麼看待他李真？
說李真位高權重，就連迎接他的百姓，都必須是官府千挑萬選出來的精英才可以。
這像個什麼話。
李真是真氣着了。官場啊官場，有些事你根本沒辦法說。一些官員自作主張，自以爲討好你，可一個不注意你其實就着了道了。
當然，有些官員他的本意只是他個人想要討好你，這無可厚非。但是一層傳一層下去，就變了味了，到後來甚至可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結果。被坑了，也不是不可能。
坐在蒸汽車上，李真看着這沿街站着的一路都是‘彰顯熱情’的百姓，頗爲煩悶的閉上了眼睛。
隨同一起的齊愣子急的抓耳撓腮：“李真，啥情況啊？到底發生了什麼啊？我沒看出哪裡不對。爲什麼你好端端的就批評王州督呢？奇怪的是，王州督好像也感覺他自己錯了。但是我沒看明白，到底啥意思啊？”
李真沒說話。
齊愣子又道：“什麼是肥使相迎啊？肥使是啥意思？”
開車的司機是李真在嶗山的警衛員，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就是打腫臉充胖子。”
齊愣子滿臉疑惑：“哪裡充胖子了啊？我沒看出來啊。誰打腫臉充胖子了？”
司機無語的翻了個白眼：“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一路無話，直接往金城郡之外行駛而去，此行的目的地是金昌郡。那是賈立平發電報說的貧困郡，農機主要推廣地之一。
當出了金城郡之後，齊愣子見路邊還是有不少百姓站在街道兩旁圍觀，爭相恐後的觀瞧車隊。只不過，這裡的百姓好像窮了不少，大多數都是穿着破爛，面黃肌瘦的模樣。
司機這才指着窗外道：“這纔是真正的百姓。現在明白什麼叫肥使相迎了吧？”
齊愣子震鄂：“我終於懂了。你們這……你們這一個個的城府也太深了吧，太聰明瞭吧。說的話裡邊全是機鋒，一般人誰聽得懂啊。不怪我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