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寵姬篇四

天才矇矇亮就被遲杏和若夢從被窩裡拖出來了,我睡眼朦朧地任她們給我梳妝打扮,然後又端來早膳用了,才微微醒了點神。我打了一個哈欠,餘光掃到鏡子裡一襲鵝黃色小衫的女子,還扮嫩地梳了一對桃花髻。我撲哧一聲笑出來,摸着自己的臉:“嘖嘖,看不出來我還可以打扮得這麼小家碧玉,看起來跟個十二三歲的小鬼一樣。”

遲杏和若夢對望一眼,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齊齊說:“馬車已備好,沈姑娘,是時候該出發了。”

我“恩”了一聲走出去。果然見一切都準備好了,只待我一人。鳳離負手而立站在馬車邊上,聽見動靜回頭來,微微勾起一邊嘴角:“既然醞溪也來了,我們便去宮門吧。”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穿王爺的官服,雪絲白領在深色暗沉的袍子上顯得潔白無暇,腰間玉翎環尊貴無比,細看之下還有一個穿洞留來掛玉佩。我想起他那塊淌龍玉佩還在我這裡,不由摸了摸袖間的玉佩。他那一身尊貴的錦袍上還繡了深紫色的龍騰,在衣襬上隨着他的走動彷彿翩翩起舞。天下人都知道,金色的龍騰是那萬人之上的天龍至尊纔可以用的。而太子是金色和紫色相交錯的龍騰,王爺用的是深紫色的龍騰,其餘皇子們用的皆是淺紫色的龍騰。在皇宮裡,往往一個人的身份尊卑,可以從他的衣袍上知道。

他將發都束進一枚雕了臥龍花紋的發冠裡,露出一張白皙俊美的臉。這樣的裝束比他平素裡慣穿了月牙袍子顯得多了幾分正式,深色更襯得他眉目精緻,一張薄脣仿若可以滴血般嫣紅,漆黑眸子深不見底,看得人忍不住呼吸一滯。

我抖抖肩,甩去剛纔那一抹彷彿被勾了魂一樣的迷醉。難怪那麼多王公貴族家的大小姐擠破了頭都想嫁給他,除了他所擁有的權勢和睿智的頭腦外,還有着一張比女人更美的臉。

彼時已經到了宮門口,黑壓壓跪了一片,恭迎老皇帝從宮門裡走出來。我依稀感到他走到我們面前時,還是忍不住半擡了眼偷瞥過去,手卻暗自抓緊地上衣袖一角,眼裡一閃即逝憎恨的光芒。

這個男人,是害得我家破人亡,害我從小就變成無父無母的孤兒,害得我受盡苦難,害得我一直身不由己爲驚鴻賣命、殺人,出賣自己的良知的罪魁禍首!

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次殺人的時候,魍魎冷冷地站在我身邊,將那個奄奄一息的少年丟到我眼前,面無表情地說:“殺了他。”

我看着地上掙扎着像死魚一樣喘着氣的少年,那個一直陪伴着我的大哥哥,在我最難過的時候總會給我一個溫柔的懷抱的大哥哥。我嚇得將手中匕首一扔,一把跪坐在地上,帶了哭音死命搖頭道:“不要!我下不了手!!”

魍魎冷笑一聲,迅速將指尖的一枚針扎入他的頭頂。少年立刻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全身都在忍不住痙攣般的顫抖着。他的嘴巴都合不攏,眼睛撐得老大,從裡面潺潺流出鮮血來。

“殺了他,是給他一個了斷,還是看他繼續這麼痛苦地受折磨?”魍魎不知何時撿起了那把匕首,遞到已經完全呆滯了的我眼前:“醞溪,殺了他!!”

我嚇得嘴脣都在止不住地顫抖,少年猙獰地在地上全身發抖着,突然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一把扣住我的手,用力地緊緊地扣住,像是要把我的手擰斷了才甘願。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麼陰冷那麼絕望,帶着血意發瘋一樣大喊說:“醞溪…醞溪,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啊!!!——”

“啊!!!————”

我竭斯底裡尖叫一聲,猛地拿過魍魎手中的匕首,使盡全身力氣一把刺進了少年柔軟的腹部。他的血染紅了我的手臂,順着袖子一直滴落在我的裙子上。少年的身子還在忍不住劇烈地抖着,後來重重抖了幾下,漸漸失去了生氣,整個人倒在了我的肩上,我緊緊地抱住他,大口大口喘着氣。他的手吃力地想要像往常一樣撫摸我的背,口中斷斷續續地說:“…醞…溪…不哭,醞溪……不要…哭……”這樣反反覆覆說了兩遍,然後手就重重地垂了下去,再也沒有擡起來過。

我抱着他,看見魍魎在我面前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然後對黑暗處某一個影子道:“她做到了。殺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另一個孤兒,從此她在世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這樣可以將她收入驚鴻了罷?”

我呆呆地聽着,耳裡就只有驚鴻這兩字。懷裡的少年溫熱的身軀都漸漸在冰冷,我低頭看了看我滿手滿身的鮮血,突然擡起頭來用毒蛇一樣仇恨狠毒的眼神緊盯着眼前這個戴着銀白色面具的男人。

是他,是他逼我殺的大哥哥!都是他逼的!!

魍魎笑了一聲,走近扣住我的下巴:“很好,就是這個眼神。你要記住,你要恨的人不是我,把你逼到這一步的人也不是我。記住,他的名字叫瑞驤!是當今皇帝!!是他,殺了你全家,讓你變成孤兒,讓你受盡這麼多折磨和苦難。是他逼你到這一步,你從此以後要跟我回驚鴻,要成爲一個

殺手,要殺很多人,出賣自己的良心和道德,只知道一味地接任務當個殺人工具。你要永遠記住,殺你全家,把你害到這一步的人,是瑞驤!!你要找他報仇!你要讓他也嘗一嘗你今日所受的滋味!!!”

“醞溪,醞溪!”身邊男子的聲音微微拔高了一些,用摺扇輕佻地擡了擡我的下巴:“在想什麼呢?”

我回過神來,扯着嘴角笑了笑:“我這還是第一次和這麼多王公貴族一起出行,這麼浩浩蕩蕩的隊伍,作爲一個江湖人,真是受寵若驚啊。”

鳳離雖狐疑,但看我臉色不大好,還是岔開了話題:“馬上快到了,丫鬟的模樣可得做足,別給瞧出破綻來。”

我哼了一聲:“既然知道我裝不像,那你還帶我來做什麼?”

鳳離輕笑:“沈醞溪姑娘可是武功高強,若是帶你在身邊,不僅安全許多,亦不怕有心之人放暗箭了。”

我還是輕哼一聲,心想有個系狨寸步不離在身邊就已經夠了,哪裡還需要我。莫非是他已經知道我接近他的用意,想要借我的手幫他剷除掉太子?

可是想想又不對啊,這日後若是東窗事發了。我這個罪魁禍首在睿王府呆了這麼長的時間,他肯定是難逃干係的。而且挑在這個時候對太子動手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要動手也只可能將目標定在老皇帝身上。

難道他要我去殺老皇帝?!

就在這時,馬車穩穩地停了,打斷了我的思緒。有宮人畢恭畢敬挑了簾子,吊着嗓子道:“睿王殿下請下車。”

我看着他悠然自若地下了馬車,周圍所有男男女女透了驚豔和着迷的目光盡數落在他臉上。他倒好,恍若未見般將手中摺扇很隨意地遞給我拿着,然後一派風度地朝老皇帝走去。待走得近了,這才一掀羣袍半跪在地上,朗然道:“兒臣拜見父皇。”

老皇帝露出一個慈愛的笑容來:“免禮罷,今日是祭祀的大日子,皇兒們大可不必行禮。在老祖宗面前,朕和你們可都是晚輩。”說完,還朗朗一笑。鳳離起身,也跟着笑道:“父皇說的是。這等孝心實乃普天之典範,兒臣等真是自愧不如。”

老皇帝又是哈哈大笑,拍拍鳳離的肩道:“話不多說,先進去吧。”說完,便由鳳離陪伴着走進寺裡,先前站在老皇帝身邊的那個男子也疾步跟了上去。瞧他身上袍子繡的是金色與紫色交錯的龍騰,想必就是那倒黴的太子無疑。相貌不出衆,才華也不見得出名到哪裡去。看他方纔將不滿之情如此輕易地掛在臉上,就知道這人心機計謀也不行。我嘖嘖兩聲,這樣的人,若不是早了幾年投胎出來,太子之位哪輪得到他來坐?

我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突然感到身側有一抹銳利的目光在打量着我,我回過頭去,看見一個陰冷漠然的男子正面無表情看着我。他身上穿的是淺紫色龍騰的袍子,應該是哪個皇子。我被他鷹一般的目光打量得有點悚然,抖了抖肩收回目光,等鳳離和老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寺門盡頭,便也匆匆跟了上去。

反正我現在是鳳離帶來隨行的婢女,量他們也不敢拿我怎麼樣。就算要真有什麼動作,就憑這幾個皇子的草包功夫能拿下我?

開什麼玩笑,那我沈醞溪也不用在驚鴻裡混了。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

老皇帝和鳳離、太子等人還在佛堂裡祭拜着,我在門口等的十分不耐煩。不就是一個祭祀嘛,哪用得着那麼長的時間?一層一層的禮儀和功夫,我看得都覺得累。又呆了一盞茶的時間,實在熬不住,趁別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來,往後院走去。

剛走到後院,深吸兩口氣,還沒來得及打量四周,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誰借你這個膽子,不在主子後頭候着,敢四處亂跑?!”

我回過頭,看見剛纔在門口那個瞧着我的陰冷男子。我這前腳剛踏來,他後腳就跟上了,看來是在暗自觀察我了。我福了福身子:“奴婢給四皇子殿下請安。”

他勾起一邊嘴角:“不愧是六弟帶來的人,還沒見過我,就已經知道我的身份。”

我還是低着頭:“殿下過獎了。”

他慢慢靠近我,騰出一隻手來扣住我的下巴,逼得我擡起頭來,臉上掛着嗜血的笑容,手中的力卻在一分一分加重:“擡起頭來讓我好好瞧瞧,嘖嘖,六弟身邊怎麼都蟄伏着這麼多的美人胚子。”他的手一轉,慢慢順着我的下巴滑過脖頸,停在我的脖間,曖昧地摩裟着:“不如我跟六弟要了你,既然能侍奉六弟侍奉得服服帖帖,還將你帶來這護國寺進香,想必也是個千嬌百媚的人兒。六弟府里美人衆多,要想留住六弟,光用身體可是不行的。”

這話說的真是下流,我眉間已經浮出怒氣,但礙於這裡還是護國寺不能動手。沒有想到他居然用這種話來侮辱我,我深吸兩口氣,仍舊保持着微笑道:“四皇子殿下恐怕是哪裡誤會了,奴婢哪能配的上睿王殿下。”說完

,就想暗自退開一步躲掉他還在我脖間摩裟的手。

誰知他先一步扣住我的脖子讓我動彈不得,危險地慢慢湊近,在我發間用鼻子聞了聞:“真是香哪。別想逃,這種欲擒故縱的招數,莫非你想要我在這裡就……”後面的字他放的很輕,幾乎是咬着我的耳朵講的。

我的手猛地握成一個拳,青筋都隱隱躍起。雖然鳳離以前也做過這種動作,可是這個男人做的只讓我想吐。

他還想再說什麼,身後又傳來一個微怒的聲音:“老四,你在做什麼?”

感覺四皇子募地鬆開了我,我退後一步,回身看向來人。竟是和四皇子如出一轍的容貌,只是眸間乾淨清明,額間眉頭皺着,不滿地說:“先不論這是六弟帶來的丫鬟,她還是個黃花少女,你這樣做太過分了。”

聞言,我有點吃驚。如果沒有猜錯,這個人就是三皇子,是四皇子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容貌上倒是沒什麼分別,沒想到性格和他大相徑庭。

只是……這麼溫和的語氣,他那個嗜血冷淡的弟弟會聽嗎?

誰知四皇子雖然面上有點不悅,但意外的聽話。放開還扣住我手腕的另一隻手,漠然地掃了我一眼,就走到三皇子身邊。

三皇子露出一個鬆了口氣的表情,望着我道:“你別在意。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遲疑了一下,想了想,道:“我叫小蘭。”

“小蘭。”三皇子露齒一笑:“你是不是也覺得裡面悶,想出來透透氣?”見我點頭,又笑道:“和我一樣啊,裡面悶死了。”

我看見邊上臉都黑了的四皇子,在心裡尷尬地想着,剛纔還看見這一張臉這麼可惡地輕薄了我,現在又看見這張臉這麼天真毫無心計地笑着——

總覺得額間有青筋在跳。

三皇子看起來是那種很天真愛笑的人,頗有幾分孩子氣,居然一直絮絮叨叨拉着我在那裡說話。我畢竟頂着個丫鬟的身份,總不能直接拂了他的面子就走,只能期待邊上臉越來越黑的四皇子趕快結束這一場對話。而這種尷尬平和的氣氛維持了不到一刻鐘,突然我們身後的房子就發出了一聲巨響,接着是巨大的房脊斷裂的聲音。我聞見一絲硫磺的味道,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三皇子整個人撲倒在地上。

“轟隆!!!——”

身後的房子猛地炸裂開來,爆炸聲幾乎就在耳邊炸開,耳朵一片劇痛,只能聽見嗡嗡的雜音。整個房柱也跟着坍塌下,一層一層的精緻楠木從上頭砸下來,伴隨着轟隆隆的巨響,整個爆裂開來,濺起好大的塵灰。後頭的牆瓦也裂開了,依稀可以看見裡面的巨大金佛搖搖欲墜,然後跟着坍塌下去的屋子一起整個倒了下去,無數的牆瓦碎片嘩啦啦地砸下來。我死死抱着頭,感覺整個大地好像都在震動。

不過幾瞬的功夫,整間輝煌的祭祀閣樓就整個炸了,只剩下一片被磚瓦木欄埋藏下的廢墟。

“父皇!!”身邊的三皇子大吼一聲,就和四皇子二人跌跌撞撞跑過去。我腦子裡只想到和老皇帝一起在裡面祭祀的鳳離,也從地上撐着爬起來。

他還許諾過要當皇帝,要給全天下人太平盛世,要盡他所有努力治理國家。也不希望再看到戰亂,奪走百姓們一直守護的和平和安寧。他還要我助他一臂之力,我也答應他了。

他怎麼可以在這裡就這麼兒戲的死了?!

地上四濺的灰塵和迷霧漸漸散去,我朝人聲最多的那個方向衝去。還站在人羣之外,就聽見他的聲音有力地響着:“去!追查放火藥的人!!他一定剛跑出去不遠,快去追!!!”

我撥開人羣走過去,感覺整個人鬆了一口氣。他好像是在最後一刻發覺了,將老皇帝撲出了祭祀樓,並且用自己的身體護着老皇帝,而系狨則是在他身前護着他。

我看着渾身是血的系狨,也不由嘆道。他爲了鳳離,真是連命都可以不要了。明明已經被炸得失去了意識,卻還是死死地跪在鳳離身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爲鳳離抵擋着這些飛來的磚瓦和衝擊。

再看老皇帝,由於有系狨和鳳離兩道人牆在外面,沒有受什麼傷,卻還是禁不住昏迷了過去。被衆人手忙腳亂地擡上馬車,御醫隨上,然後匆匆朝宮裡趕去。

沒用的老東西。

鳳離目送老皇帝的馬車開遠,全身散發出來的怒氣幾乎讓在場的人不寒而慄。他將目光從衆人眼前一一掃視過去,道:“父皇在昏迷之前,已命我細細追查這次的元兇。”他的目光最後停在惱怒的太子臉上,冷笑道:“居然妄圖在護國寺進香之時謀害父皇,這事我一定會仔細徹查追究。罪魁禍首,一個都逃不掉!”說罷,就拂袖而去。我一頓,連忙頂着衆人各色各異的目光跟了上去,一邊走一邊道:“六爺六爺,系狨呢?”

鳳離見是我,稍微放柔了神情,沒有之前那麼肅殺,道:“御醫已經去看了,馬上會送回睿王府裡的。我們先回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