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爲君故,沉吟至今。
好一個青青子衿,我望着眼前半跪着的少女,嘴裡卻說着與恬靜容貌不符的殘忍話語,淡然道:“回六爺,太子妃已經加重劑量,除了秋海棠的香囊。枕芯和被褥都是經由焚燒秋海棠的煙細細薰過,在燈芯裡也加了秋海棠的香料。絕對不會有任何人可以查的出來,保證萬無一失。”
鳳離悠閒地喝了一口茶,像是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她所說的話上,只是道:“這玉梅初雪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許是喝的時間長了,也就不那麼珍貴。你說若是加些新鮮玩意兒進去,不知味道會不會變回原來那麼好。”
子衿靜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子衿明白了,謝六爺提點。”
“無妨。”鳳離嘴角揚起一個魅惑的笑容,道:“還有,記得將我的玲瓏減帶回去給如素。”
子衿的臉色變了變,吃驚地擡起頭來,良久後才應道:“是。”
玲瓏減,用玲瓏醇香養出來的花。鑲入翡翠放在房內的鏡子下,從年初的子時開始,一直到同年的七夕方纔取出。是作爲情人之間癡心不變的信物。
未央鏡碎玲瓏變,妾意郎情猶不減。
玲瓏減……
我不自覺擡眼朝榻上依舊掛着魅惑笑容的男子望去,這才明白他用來籠絡壁如素的不是什麼權勢地位。
而是他自己,還有她的心。
不知爲何,突然有些心寒。
對於他來說,所有的人,就連他自己,都是可以利用登上皇位的一枚棋子。
他是沒有情的。
不知何時子衿已經走了,房內一片靜默,我們兩廂無言。只是看着他靜靜起身站在窗前,忽而聽他輕聲問:“醞溪,你是不是覺得我太薄情。”
這樣的氣氛太沉重,我低下眉目,只是淡淡道:“生在帝王之家,兒女情長本就是害人之物。”
他猛地轉過身來,鳳眼陰沉地盯着我:“所以你永遠都不會相信我的話是不是?!我也以爲我是不會有兒女情長。但是今日,我在宮內聽見你受傷,我居然……”
我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打斷他:“六爺這是在說什麼,醞溪和你都很明白,我們之間的關係是什麼。就不用再說那些場面話了。”
對,我們之間本來就是僱主和殺手的關係。他一開始將我帶回這王府,就是要利用我助他登上皇位,幫他肅清這路上的絆腳石。
一定是這夜來得太冷清,天上明月都不知被隱去了何處。他孤身一人久了,覺得有些寂寞罷了。
他卻一步一步靠近我,我本能察覺到了危險,卻沒有來得及逃開,只能感到他狠狠地扣住我的下巴,逼我擡頭看着他。
我看着他莫名而來的失態,不明所以,毫不掩飾疑惑的目光。他逐漸加重手中的力道,深深地看着我。我卻像是感覺不到其他了,只能陷進他那深不見底的墨色鳳眼裡,無法逃脫。
他的容貌就彷彿和當年的蘇皇貴妃如出一轍,那樣不覺讓人屏住呼吸的美。我只是一介凡人,在這種時刻是抵抗不了這種誘.惑的。
我明白。
所以我不躲,也只是這麼靜靜地回望着他。
我以爲他會很快放開我,沒想到他只是將眉頭越皺越深,卻突然整個人覆上來,脣齒霸道地侵上了我的。
我下意識就想躲,脣上的溫度太灼熱,彷彿要將我燙傷一樣。他力氣大得驚人,就連我使勁全力伸手去推他,卻被他一左一右控制住我的雙手,用力扳在頭頂。他半跪上榻,整個人欺身上前,將我狠狠壓在貴妃榻上
。
長髮在掙扎中散開,鋪滿了整個貴妃榻。我死活咬着牙關不讓他進來,他倒好,伸手在我下顎上用力一捏。喀嚓,我幾乎懷疑我的下顎骨都給他捏碎了。
想我堂堂驚鴻護法,居然被這麼一個長的和女人一樣的王爺制住動彈不得。
輾轉間,他吻得那樣深,柔軟的舌靈巧霸道地探進來,根本容不得我躲。
直到我感到背後的傷在方纔那樣激烈的掙扎中又裂開了,還被他如此狠狠地壓着,忍不住喚了一句:“傷口…傷口裂開了……”
他才如夢初醒一般,猛地放開了我。但是他卻沒有起身,只是半跪在我身上,用那種魅惑人的目光望着我,緩緩地道:“我承認我爲了利用她,哪怕將她全家性命搭上我也不在乎。只是醞溪,唯獨對你……”
後面的話他卻說不出口了,我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將頭偏到一邊,閉上眼睛不去看他,低聲道:“不要拿你對你的妃子侍妾還有壁如素那一招來對我,我不是她們。”
感覺身上的人緩緩起身,他站在貴妃榻邊,低嘆了一句:“今夜是我失態了……”說完,揚聲對外道:“來人啊,醞溪姑娘的傷裂開了,叫太醫來。”說完,沒有再看我,舉步走了出去。
我撐着身子坐起來,若夢和遲杏正巧推門而入,兩人看了看鳳離的背影又瞧了瞧我,不知在想什麼。彼此對視一眼後若夢低聲道:“姑娘,太醫馬上就到了。”
“恩。”我半倚在貴妃榻上,還能感受到下顎的痛楚,呲牙咧嘴的,卻覺得有點累。
鳳離,他就像毒藥一樣,是讓人抗拒不得甘願赴死的毒藥。
他太危險,讓我第一次沒有執行完任務就想逃了。
直到太醫重新給我背上上好了藥,若夢服侍我睡下,在吹燈之時突然聽見她道:“姑娘莫怪王爺,今日是個不大尋常的日子罷了。王爺剛從宮裡回來,就聽見你受了傷,來報的人沒見過什麼世面,說的比較嚴重,又剛巧是今天這樣的日子。王爺纔會……姑娘請見諒。”
我依舊閉着眼,平靜道:“我知道,今日是他流落在外後被帶回宮的日子。”
也就是他的鏡姑姑的忌日。
鏡姑姑。
我彷彿還記得那夜我給他下了蠱,他迷茫地抱着我,嘴裡喚的就是這個名字。
我知道,方纔那一刻他也許是真的意亂情迷,不過也只是因爲我和她幾分相似的容貌罷了。
心裡有個地方突然有點不爽,我將自己埋進被褥間,彷彿藏於這一片黑暗中就可以不用去想將來要發生的事。未來還有那麼多變數,那些勾心鬥角輾轉周旋,不是我想喊停,就可以停得下來的。
我知道的。
小葵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院裡練劍,出劍極狠,刀鋒彷彿都帶了寒光。她在一旁怯怯地看着我,直到我慢悠悠收了劍,才慢慢問:“醞溪姐姐,你不開心嗎?”
我聳聳肩:“哪有?”
“小葵…小葵可以感覺出來。”小葵急的上前一步:“醞溪姐姐好像不開心,小葵想爲醞溪姐姐分擔。”
我看着一身素衣的少女,就算白日的她不諳世事天真單純,也還是有大名鼎鼎的葵姬的一分敏銳。我笑了笑,領她進了屋,道:“最近朝裡不太平,六爺整天忙裡忙外,小葵你應該做的是去爲六爺分擔纔對。”
“王爺身邊有好多人。橫波姐姐也一直陪着他,不需要小葵。”小葵小聲的說着:“小葵現在只想陪在醞溪姐姐身邊。”
我敏感地捕捉到她話裡的那個名字,問:“橫波?橫波是誰?”
這個人,不就是那晚魍魎讓我查的那個十四寵姬?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如今這倒是自個兒撞上來了。
“橫波姐姐是王爺近來最喜愛的一個侍妾,聽說是蘇州城來的女子。小葵見過她幾次,她好溫柔,一身白衣出塵彷彿仙子一樣。長的也漂亮,說不上是哪種好看,可就是讓人看了移不開目光,溫潤細膩如水一般。”
我不由發笑,這個形容還真是耳熟,我倒還以爲她說的是湖盈盈。
記得當時湖盈盈在漣漪千字樓奪得花魁之時,海色就是這樣評價她的迷人之處的。
想到湖盈盈,不由心裡可惜一聲。若不是她大老遠跑去天山尋藥,我早就讓她幫我醫治後背的傷了。那些庸醫,開的那些名貴藥,我這等粗人還真是用不慣。
“方纔小葵路過王爺那裡,還看見橫波姐姐陪着他,兩人站在一處,郎才女貌好不登對。”
我聽見小葵稍稍落寞的語氣,不由打趣她:“你就這樣看着她和王爺二人如膠似膝的,心裡也不會難過?她可是要把你的王爺搶走了。”
“醞溪姐姐真是的。”小葵羞了羞,佯怒的模樣:“小葵不陪你了,還以爲你心裡不痛快。看起來你也沒什麼不開心的,還揶揄我!小葵回去煉藥了。”說完,又像個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溜走了。
我瞧她走遠,將劍隨手擱在一旁,也跟着走出去。
好一個橫波,就讓我來瞧瞧你到底是誰,只要是驚鴻的人,看我不將你打回原形!
沒想到還沒到鳳離院門口,路過一間不起眼的小房時,竟看見青蛇左右顧盼着,我連忙藏身進一邊的灌木叢裡。她四下瞧了瞧無人,便小心翼翼地折身進了那間小屋。
我對她始終不放心,覺得她這個人疑點重重。尤其是這等鬼鬼祟祟的樣子,自然是躡手躡腳貼了過去,躲在窗戶下,聽着裡面的動靜。
只聽裡面一個男聲說:“六爺要求去辦的,你究竟弄好沒有?”
另一個是青蛇的聲音:“自然是辦穩妥了。怕上頭怪罪下來。”
青蛇在和哪個男子說話?我疑惑,這裡是六皇子府邸的腹心位置,除了鳳離和十四寵姬之外,沒有人能夠進得來。那這神秘男子究竟是誰?
男子又道:“他可是個老奸巨猾的狐狸,別讓他瞧出端倪來纔是。”
“那是自然。”青蛇的聲音有些不悅:“這是冥魁第一次召見我所佈下的任務,我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搞砸。”
冥魁!!!
冥魁親自召見她?!說她不是驚鴻的人這是不可能的,但聽這話又不像背叛驚鴻的樣子。這麼說來,跟她說話的這個男人也是驚鴻的人了。如此陌生的聲音,還夾雜着幾分怪腔,到底是誰?
我還想將頭探得更近一些,看清那名男子的長相。突然聽見裡面人警覺地喝了一聲:“誰?!”
我一驚,連忙運氣要逃。側方已經有一抹人影飛速掠了出去,隨後裡面二人也追了出來。
我躲在窗欄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們走遠。
剛纔追出去的那兩人都是十四寵姬的打扮,不見方纔在裡面說話的那名男子,莫非這房內其實是有三個人。
糟糕!
我猛地察覺到身後有氣息,袖裡劍已經滑到了手中。回頭迅速朝那人脖間抹去,那人動作極快,扣住我的手腕,我甚至還沒看清,就被一把擰向了身後。
“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做什麼呢?”
身後人鼻間的氣息噴在我的脖頸上,危險地低語着。
這個聲音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