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宋府之內燈火輝煌,宛如白晝。下人們不停地穿縮在府內各處,男的健步如飛,女的笑容如花,連一個個護衛都精神抖擻,人人滿面喜色。
大廳內,宋珏坐在正中,面沉如水,不緊不慢地啜着茶水。只有當他向廳外張望之時,纔會在眼中閃露出一分期盼之色。
與宋珏相比,他身邊的祝氏卻滿面焦急,扭動不安。若非宋珏在身旁,祝氏早就與茗兒、瑟兒一樣,到宋府大門口去等候了。
嬙兒坐在下首,手上抱着一個男嬰。孩子不過兩個多月大,正瞪着烏溜溜的大眼睛,舞着胖乎乎的小手,摳索着嬙兒胸前的荷花圖案。
“騮兒還不睡麼?”久盼宋錚不至,祝氏把目光投向男嬰身上,臉上立時閃出慈藹的笑容。這男嬰自是宋錚未見面的兒子宋軒,乳名騮兒。
“歡實着呢,不知道他精神爲何這麼好,每天只睡十個時辰。”嬙兒笑盈盈地答着,隨手抹了一下男孩頭上茂密的頭髮。
“這纔好呢,孩子壯實。”祝氏笑呵呵地答道,“和錚兒小時候一樣。錚兒那時也睡得少,還老是搗蛋,一個勁兒地哭。”
“騮兒倒是哭得少,一逗就笑。”嬙兒低下頭,向着男孩翹了翹嘴,口裡發出啾啾的聲音。
那男孩一經逗弄,便拼命地蹬着兩條小腿兒,兩手去抓母親的下巴,嘴角裂開笑着,露出嬌嫩紅潤的牙齦。牙齦之上,兩顆牙齒已經露出了露出了白頭,像一條細線突起在牙齦上。
嬙兒咦了一聲,“母親,軒兒的牙冒頭兒了呢。”
“真的,我看看!”祝氏忙不迭地走過來,輕輕一按男嬰的下嘴脣,立即喜道,“真的呢,我的軒兒長牙了。”
宋珏伸長脖子瞅了瞅,臉上也露出喜色。
自從男嬰出生後,每一天的成長,都帶給府中無限的歡樂。惟一遺憾的是,孩子的父親遠去了蜀國,還未見過孩子。
不過,今夜之後就會好了。那個讓閤府之人牽腸掛肚的人,就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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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色中,一輛馬車快速地穿梭在江寧城的街道上。前後數十名禁軍,手執火把,向着宋府方向跑步行進。
“大人,宋府馬上就到了。”一名禁軍百戶勒住馬,對着馬車拱手道。
車廂簾子掀開,宋錚向前瞅了瞅,遠遠看到一座大宅子。院牆高起,佔地寬廣。從宋錚處望去,院子上方十分明亮,顯然點燃着許多燈火。
宋錚仔細打量了一番,方認出這裡是宋府舊址,只是這新院子比原來不知道寬廣了多少。
馬車沿着正街繼續上前,宋錚一直撩着簾子觀瞧。遠遠地,只見宋府門口處掛着兩個碩大的燈籠,有不少人影在燈下晃動着。
“來了!來了!”青山眼尖,一看到遠處的禁軍隊伍,立即大喊起來。立時,十多個人影都向着宋錚方向跑來。
最前面的,是兩個雙十年華的美貌女子,一個面如銀盆,溫潤如玉,一個鼻樑高挺,秀美如花。
“停車!”宋錚一聲吩咐,整支隊伍停了下來。宋錚縱身一躍,便下了馬車,向着禁軍百戶一拱手,“就送到這裡吧,大人請回,代我謝謝韓統領。”
那名百戶連忙施禮,轉頭離開。
待宋錚再轉過身來,兩個軟乎乎的身子,帶着香氣便撲到了懷中。宋錚一手一個,緊緊攬住,低喚道,“茗兒、瑟兒。”
“你可算回來了,嗚——嗚——”瑟兒當即就哭出聲來,一手捶打着宋錚的肩膀。茗兒也流出熱淚,緊把住宋錚的脖子。
青山和小四等下人立即停下腳步,愣了片刻後,便向回跑,到府內報信。
茗兒總歸大氣,很快就離開宋錚,一手扯了扯瑟兒,“老爺和夫人都在府內等着呢。”說着話,便抹了抹眼淚,眼睛卻始終沒離開宋錚。
“讓你們受苦了。”宋錚拍了拍兩人的香肩,牽住兩隻軟滑的小手,長吐一口氣,向着大門處行去。茗兒和瑟兒有些不好意思,數次想把手扯回,卻被宋錚緊緊握住。
“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隨着青山的呼叫,全府的人都喜笑顏開。
“是錚兒回來了!”祝氏停下逗弄孩子,轉身向門外奔去。嬙兒自然緊抱着兒子,緊隨着出去。一向嚴謹的宋珏,也不好再擺什麼老爺風度,亦站了起來,大步走出屋門。
一見到父母,宋錚連忙鬆開茗兒和瑟兒的手,緊趨幾步,普通一聲跪倒,“不孝子宋錚見過父親、母親。”
“我的兒啊!”祝氏上前一把摟住宋錚的肩膀,喜極而泣。
這一夜,宋府通宵達旦,徹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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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宋錚趕到驛館,接蜀使入宮覲見。唐、薛二人亦早早起來,準備妥當。寅時正點,使團在禁軍護送下,前往皇城。
“唐大人,前面就是我大齊皇城。一會兒進城後,我先到太極殿復旨,然後陛下再宣你們覲見,行參拜大禮。”
“宋大人請放心,我大蜀沿襲前宋禮制,外臣如何見禮,在下還是知道的。”唐正肅不緊不徐地道。
宋錚知道蜀國禮制完備,唐正肅和薛啓孟都熟悉朝事。只是自己職責所在,不得不溝通幾句。
半個時辰後,蜀國使團進了皇城,在太極殿前停下。
宋錚向兩人打了聲招呼,便登上太極殿前的漢白玉臺階。
“臣禮部郎中宋錚,奉命出使西蜀歸來,特向吾皇和太后駕下覆命歸旨。”
“宣!”
錢滿櫃高昂尖細的聲音響起,宋錚正了正衣冠,一步踏進大殿,緊行幾步,宋錚跪倒在地,行三拜九叩大禮。
起身後,宋錚飛快地掃了一眼,看清了朝堂上的景象。
一身紫紅官衣的逄通,立在左側最前方,手捋鬍鬚,氣度威嚴,身後是刑部尚書董蘭成、監察御史朱芝華等人。右側前面空了半個位置,接下來則是代理宰相之位的吏部尚書季璨、戶部尚書徐寅順、禮部尚書郭興嘉諸人。
正殿之上,逄瑛偏坐在右邊,身邊屬於太后黃嬌的位子,卻是空着,只是在旁邊多了一個黑衣的中年太監,正是代黃嬌聞政的太后宮總管。
黃嬌爲何沒來?不過,此時也容不得宋錚多想。
“臣禮部郎中宋錚,奉命出使西蜀,幸不辱命。”說着話,宋錚將在路上寫好的奏摺呈在頭頂。錢滿櫃將奏摺接過後。宋錚便大略敘述了一下此行的經過,和取得的成果。最後道,“蜀王郎正淳所遣使節唐正肅、薛啓孟,持國書正在殿門外等候,請求覲見。”
逄瑛連連點頭,最後道,“宋大人孤身入蜀,不辱使命,當與嘉獎。”說罷,逄瑛向錢滿櫃示意了一下,錢滿櫃立即從懷中摸出一道黃絹來,展開讀道,“禮部郎中宋錚少年英華……特賜銀三千兩,帛三十匹,南海琉玉珠兩對。待承宣使交卸後,另行重用。”
宋錚叩頭謝禮後,站在了一側。按照他的官職,當站在隊伍後面,不過,他是承宣使,所以要站在前列,緊挨着逄通和董蘭成。
“國公爺,董大人。”宋錚向着兩人深施一禮,便站在兩人身前。
“聽聞小郎在蜀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果然是好本事。”逄通笑着低聲道。
“國公爺謬讚了,這一趟差點回不來了。若非有些福運,恐怕就要命喪巴蜀了。”宋錚亦低聲道。兩人就在駕前,只能小聲彼此嘀咕。
“三絕公子的名頭,如今在西蜀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聽說那蜀國太子郎伯川,亦稱你爲師,小郎此行,可是大長我大齊威風啊。”
逄通的話語中充滿讚揚之意,好像真的很欣賞宋錚。
宋錚低聲苦笑道,“國公爺可是折煞小子了。”
“我只是盼着那大金皇帝亦能稱你爲師,那小郎便能以弱冠之齡桃李滿天下,呵呵,那纔是真正的亙古一人。”
宋錚心裡咯噔了一下,猜不透逄通是什麼意思,但也知道絕非好意。當即翹了一下嘴角,“國公爺對西蜀的事兒很熟悉啊,當真讓小子吃驚了。連聖上都不知道的事兒,國公爺都知道。”
“你……”逄通語氣一塞,爾後便皮笑肉不笑地輕哼了一聲,轉回頭去。旁邊的董蘭成見逄通吃憋,臉皮抖動了兩下,便回覆了正色。
此時,蜀使踏進殿門,長身行禮,“外臣唐正肅(薛啓孟),參見大齊皇帝陛下。”
衆人的目光一時都被吸引過去。只見唐、薛二人身着宋制官服,儒帶冠衣,帽翅長長,頗有古風。朝中大多數人是第一次見到蜀國使節,均頗爲驚奇,不由得小聲議論起來。
逄瑛輕咳一聲,“二位免禮,平身。”
唐、薛二人謝禮後,站起身子。接下來,唐正肅向逄瑛遞交了國書。既然要派使節來蜀,國書自然由唐正肅親遞,便用不着宋錚了。
逄瑛看完國書後,與唐正肅說了幾句客套話,同時表明了大齊的態度。緊接着,便是唐正肅宣讀禮單。
比起宋錚赴蜀時攜帶的禮物來,這份禮單要貴重得多。金銀財帛及玉石珍寶,足足有兩大車,這讓許多官員都輕輕點頭。雖然這些東西到不了他們手裡,但西蜀如此尊重大齊,他們還是與有榮焉。
當然,也有一些人並未把這些東西放在眼裡,只是聳着耳朵靜聽。部分人仍然對西蜀是否真的砍了蔣魁而心生疑慮。
最後,唐正肅拱手道,“陛下,我大蜀原殿衛司指揮使蔣魁,因罪被誅。我皇知蔣魁乃大齊舊官,故令我等將其屍首帶來,全憑陛下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