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中都,昨夜飄飄揚揚的鵝毛大雪,使得整座城市銀裝素裹。初升的太陽撒下光輝,使得整個皇城更加耀眼。
宮城,仁政殿。
金帝完顏玉生,新任右相完顏玉琿,左相完顏章壽,禮部尚書、太師章宗,聚坐在寬廣的殿堂裡,八個直徑超過五尺炭火盆,分散在殿內,使得這裡溫暖如春。
每個人身前的几案上,上好的雨前龍井正散發着醉人的香氣。自從金、齊擴大貿易、增加榷場以來,許多奢侈品源源不斷地運到了金國來。絲織品、茶葉、漆器等,使得整個大金貴族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有情趣。
完顏玉生深深吸了一口茶葉的香氣,不禁有些陶醉:惟有齊國,惟有長江之南,才能產出這種讓人迷醉的茶品。每想到這裡,完顏玉生就感覺心跳得快了一些,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勾引着他,讓他常常幻想揮師南下佔領那塊富饒土地後的場景。
“聖上,逄檜已死,齊軍肯定無力再西進了。先前,齊軍攻取嶢關、潼關,消耗甚大,傷亡已達三分之一。現在主將又亡,軍心不穩,從關中一地看,的確是我軍進取的好時機。”完顏玉琿謹慎地說道。右相完顏京已經於去年故去,完顏玉琿接過了右相的位子。也只有他上位,完顏章壽纔沒有什麼意見。
“四殿下說得不錯。”完顏章壽道,“吾聽聞,這次徵西的齊軍分別出自洛陽關、東京關和山東關,包括水軍在內,總兵力超過二十萬,佔這三關兵力的一半。攻佔長安後,齊軍總兵力大約有十三萬多人。這些人全部幹掉自然不可能,但要將其攆回關內,還是能辦到的。”
“這恐怕不太妥當!”章宗立即插言道,“我們曾與齊國有密議,金齊兩國在關中以渭河爲界,如果我們擅自破壞協議,恐怕關東的各個榷場就會受到影響。諸位知道,江寧城那邊,對大金的敵意甚濃,幸有逄檜、黃元度均主張與我國議和,宋小郎等人亦與小皇帝說項,這才促進四王爺與齊國和親,進而簽訂和議。若我等將齊軍攆出關中,金、齊會爆發大戰也是有可能的。”
“要戰便戰,我們可會怕齊國?”章壽不滿地看了弟弟一眼,“關鍵是眼前的機會太難得了。只要把齊軍攆出關中,派人守住潼關和嶢關,齊軍就別想再進來。整個關中千里沃土,將全置於我大金統治之下。”
“如果那樣的話,關中北邊的李元魁、西邊的李喜都會對準我們,蜀國也一定會援助西夏人。別忘了,我們自己的北邊也不太平,草原上的那些傢伙鬧騰的越來越歡,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南下。再加上這樣做,肯定要與齊國開戰,屆時,我們是四處受敵,我大金縱然強強盛,也禁不住四處皆燃戰火。”
章宗從心裡不願意與大齊開戰,尤其是大齊還有一位讓他忌憚異常的人物,縱然那人現在身處蜀國,亦是鬧得風生水起。何況上一次見到他時,他已經明白無誤地警告過了自己。
章壽輕哼道,“李元魁與李喜並非雄才大略之輩,十分易與。至於齊國,主少國疑,再加上逄檜之死,齊國還能不能有再戰之力,還是個問題。我們北邊的草原上,雖然現在有一統的趨勢,但仍然戰禍連連,近三兩年內不足爲慮。我們正好借這段時間穩固住關中。”
“我們把齊軍攆出去,齊軍會坐視我們穩固關中?真是笑話。”在國事上,章宗對兄長絲毫不讓步。
“兩位章先生說得都有道理。”完顏玉琿打圓場道,“要是既得關中,又不與齊國開戰就好了。”說着,他目視完顏玉生,坐等皇帝拿主意。
章壽輕聲一笑,又連忙呷水掩飾。他從心裡是有些看不起這位四殿下的。完顏玉琿本身才具平平,實際上並不適合擔任右相之職,否則當初爭皇帝的名單中,也要加上這一位了。不過,完顏玉琿是完顏玉生的鐵桿支持者,當初能幹掉完顏玉都,起關鍵作用的一個是宋小郎,另一個便是這位四殿下。
正因如此,在完顏京死後,完顏玉生將自己的四哥扶上了右相之位,但實掌兵權的,還是完顏玉生本人。對此,章壽心知肚明,所以也不敢爭什麼。不過,章壽資格老,在軍事上指點一番,倒也理所當然。
完顏玉生知道自己應該說話了,他輕咳了一聲,笑道,“關中這幾個月,打得着實不錯,人員損失無已,卻得了關中十之七八的土地,的確可喜可賀。幾位都爲此操勞日久,朕先謝謝諸位。”
作爲帝王,完顏玉生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開始談話。開始這幾句,便是將方纔有些緊張的氣氛沖淡一些,緩和一下各位的心情。
“幾年前,朕至歷城,與逄檜相會,他派人助我剷除謀逆之賊完顏玉都,自那匆匆一別,已有數載。沒想到如此梟雄,這麼快就故去了,真是讓人不勝嘆惋。”
“聖上,金齊以渭水爲界進取關中,是我們與逄檜個人定下的協議,並無正式國書。現在逄檜既然已死,這協議自當失效。”章壽連忙提醒道,他生怕完顏玉生顧及與逄檜的私人情誼,而置眼前良機於不顧。
“左相所言,朕自是知道。如今,關中諸將戰意甚濃。先前齊軍損失極大,而我軍損失很小,說到戰機,的確是獨吞關中的好時候。”完顏玉生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他的老師章宗曾教導他,聖上臨事要有大氣,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這一點,章宗本人修煉的不太到家,反倒是完顏玉生當了幾年皇帝后,變得十分沉得住氣。
“左相,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一問,如果金齊全面開戰,勝負如何?可否得其國?”
“這個……”章壽猶豫起來。他雖然對金軍非常有信心,但要說到滅掉齊國,卻是幾乎不可能。
“那就退一步,”完顏玉生笑道,“能否盡有黃河之南長江之北?”
“這……恐怕一時也難做到。”章壽嘆氣道。有前車之鑑擺在那裡呢,當年有大金與西夏合兵入侵中原,只不過是劫掠了一番,最終不得不退回去。事實證明,黃河南邊的那些漢人,有時候的確孱弱可欺,但在瀕臨絕境時,卻往往煥發出不可思議的戰力。
“這就是了,衡量一件事值不值得做,要看看他的好處和壞處。齊軍佔着長安,對我們的壞處不過是名義上的,並沒有什麼大不了。對我們來說,渭河以北,乃至涇河流域的關中沃土,纔是踏踏實實的東西。”
完顏玉生曾爲此事考慮了一夜,早就胸有成竹,“再看看我們的好處。首先,只要齊軍在長安,那麼蜀國也好,李喜、李元魁也罷,矛頭對準的便是大齊。有大齊在前面頂着,我們的日子要安穩得多。”
“其次,關中饑荒只是暫時的,到了明年,關中豐年,所產糧食,足以支撐駐紮在關中的大軍。但對大齊來說,渭河南沒多少土地,養不起駐長安的齊軍,只有不斷從關中調糧。渭河南一線,狹長逼仄,北岸又有我們的威脅,齊軍最少要駐紮現有的人數才能放心。而這對現在的齊國來說,可是一個大負擔。”
作爲一個皇帝,完顏玉生的眼光早就跳出了軍事本身,“我們知道,齊國要求佔領渭河南的目的,不過是爲了攻取大散關一帶,進而南侵漢中。別說齊國現在無力西侵,就算西侵,也不一定能打破西夏和蜀國援軍。當然,前提是蜀軍必須持援助李喜。如果李喜和蜀軍進攻長安,與齊軍打起來的話,纔是真正的好消息。左相不妨從這裡想想辦法,具體的可與四哥商量商量。”
章壽眼睛一亮,露出深思之狀。
完顏玉生笑道,“說到這裡,你們也明白了。我是不贊同現在同大齊開戰,但也不能讓大齊安生。大齊與大金兩國,一旦打起來,將是曠日持久。目前條件很不成熟。朕不妨把計劃告訴你們。關中那邊,我們的確是要獨吞,但那是在金、齊最終決戰的時候。”
完顏玉琿與章壽均擡頭看着面前的皇帝。
完顏玉生昂着頭,“下一步,我們是要消滅李元魁,繼而幹掉李喜,守住大散關,然後南侵漢中,進軍成都府,然後再南下,佔領大理,從北、西、南三面,將大齊包圍住,最終一舉吞了它。屆時,朕與諸君躍馬江南,揚鞭江寧,豈不快哉?”
“聖上英明!”衆人齊齊施禮。
完顏玉生擺了擺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眼下,一是要轉告關中諸將,先休養生息,明年開春,北上興慶府。二是派人弔唁逄檜,畢竟是朕的老朋友,不可缺了禮數。三是向關中委派官員,劃分土地,同時做好災民救濟,把關中真正變成我大金的土地。至於其餘的細節,左相和右相就多費費心吧。”
“是!”衆人心悅誠服。遇到這樣一位胸懷大志向,卻又腳踏實地做事的君主,如何不讓他們誓死追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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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大金中都的一團和氣相比,江寧城卻是波譎雲詭。逄檜之死,就像是平靜的湖面上突然下陷,巨大的真空使得周圍的水都涌向這裡,形成了一個翻滾的漩渦,將整個江寧政壇都捲入到是非漩渦中。最終,連遠在成都的宋錚,也受到了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