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錚與郎伯巖閒談了兩句,蜀將粟豐年早就按捺不住,他一晃手中的長弓,大步跨出,“右營偏將粟豐年,請齊使指教!”
不待宋錚吩咐,祖傑就走了出來,淡淡地說了兩個字,“祖傑。”
“你?”粟豐年輕聲一笑,微微地搖了搖頭。在他看來,對面的少年將軍箭術也許不錯,但實在太年輕了。
祖傑只比宋錚長一歲,今年不過十八,在軍營這兩年,雖然長胖了一些,但相比只下還是偏瘦的。
一個箭手好不好,除了眼力和手法外,膂力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身量不足者,膂力一般不大。沒有充足的臂力,那麼射箭的距離和持續能力都要受到影響。以普遍的眼光看,祖傑的身形的確不太符合箭術高手的標準。
祖傑性子沉穩,一點也不着急,依舊筆直地站在那裡,雙目向前,平靜如水,似在看粟豐年,又似在看遠處的青山。
粟豐年的臉漸漸嚴肅起來,他知道,箭術到了一定程度,心態是最決定的因素,真正的高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眼前的少年似乎就有那麼一點味道,讓他不得不認真起來。
正在觀察兩人的郎伯巖微微頷首,高喝道,“豎靶!五十步!”兩名軍士拿着標靶立即跑了出去,在大約五十步的距離上將靶插在地上。那靶子上有一個直徑半尺的紅心,甚爲奪目。
“每人三箭,請!”粟豐年作了一個手勢。
祖傑亦回了同樣的手勢,示意對方先射。
粟豐年輕哼一身,轉身面向標靶,略微感知了一下風向,便將弓擡起來,虛拉了兩下後,方纔箭壺中掏出一枝箭來搭上。緊接着,他後撤右腿,大喝一聲,將弓拉得如同滿月,略頓片刻後,驀然鬆手,那箭迅速劃破長空,一下子紮在標靶上,正中靶心。
“好!”一干蜀將立時拍手叫好。
然而,“好”字剛剛脫口,便見祖傑刷的一聲從背後抽出一枝箭,弦響箭出,待衆人再看時,那枝羽箭已經插在對面的靶心上。衆人連忙回過頭來望向祖傑,那把長弓已經垂在了胯側,彷彿連動也沒動過。
“好快的箭!”郎伯巖讚歎了一聲,嘖嘖稱奇。
宋錚暗道,當初在山東路時,祖傑就有第一箭手之譽。經過這些年的打磨,越發收放自如。在秭歸時,範志同就曾經說過,祖傑的箭術,冠絕蜀關。五十步內,能穿透銅錢的方孔——而且是拋在半空中的銅錢。射中靶心對他來說,小菜一碟。
粟豐年的臉一下子紅了,他的箭術本不止於此,只是今天爲了求穩,所以比較謹慎。再加上他還用了一點小小的計謀,第一箭故意隱瞞下自己的真實水平,想來一招驕敵之策。令他沒想到的是,祖傑一下子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同樣射中靶心,卻高下立判。
感覺受挫的粟豐年轉身向着郎伯巖一拱手,“殿下,末將請將靶移到八十步外。”
“準!”郎伯巖知道粟豐年留了手,並不着急。
這個年代的八十步,相當於100米的距離。粟豐年決定不再留手,立即拿出壓箱底兒的本事。他轉身面對標靶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左手的手指,緩緩地抽出了兩枝長箭。
“百步雙龍!粟將軍要出絕招了!”蜀將中有人低聲吼了起來。
宋錚將好奇地往蜀將人羣中掃了一眼,郎伯巖笑道,“這是粟將軍的絕招,據說百步之內,能將兩枝箭同時射中靶子。我也沒見過,今天倒要見識一番了。”
宋錚亦笑道,“粟將軍居然有此神技,好啊,我今天也能在飽眼福了。”
說話間,粟豐年將手上的弓一翻,兩枝羽箭搭在了弦上。接着,他暴喝一聲,身子猛地往下一矬,幾呈彎弓射月之勢,啪的一聲,兩箭離弦。如同兩條並行前飛的毒蛇,兩枝箭先向半空爬高了丈許,在距離靶子十餘步的時候,快速下墜,一下子紮在靶子上。而且也在紅心處,只是有一隻在紅心邊緣,距離另兩枝箭稍遠。
蜀將這次學乖了,先看了一眼祖傑,見其沒有立即出手,便轟然叫起好來。粟豐年鬆了一口氣,亦面露笑意。
宋錚拍起了巴掌,“好,好,楚國之養由基,三國之呂溫候,也不過如此吧!”
“宋大人過譽嘍!”郎伯巖擺了擺手,面上卻略有得色。養由基百步穿揚,呂布轅門射戟,那是代表着箭術的最高峰。再往上說,只能是神話中射太陽的那位后羿了。
說了幾句話,衆人便目視祖傑,然而,祖傑卻遲遲沒有出手。一干蜀將以爲祖傑怕了,先是低聲私語後,接着便竊笑起來。
宋錚卻知道祖傑在猶豫什麼,大聲道,“祖將軍,粟將軍既然拋玉在前,你也把板磚甩出來吧!”
他故意把拋磚引玉說反了,引得衆人紛紛大笑。
祖傑向前宋錚方向輕輕點了點頭,轉身抽出一枝箭來,搭在弓上。蜀將中立即有人叫道,“一弓雙箭!一弓雙箭!”在他們看來,即便祖傑射中靶子,只要兩枝箭不是同時射出,便是輸了。
祖傑並不理會這些,他沒有像傑豐年那般拉開架式,而是側過身子,右腿後撤小半步,將弓拉滿。其上身仍然直立着,弓在側前方,弓弦卻貼在了嘴角處。
這個姿勢是宋錚傳授給祖傑的,像這種定向射箭,祖傑現在的姿勢是最合乎後世專業射箭運動員標準的。這樣做能最大可能地保證弓的穩定性,提高準確度。
“啪,啪——”那弓弦一短一長,響了兩聲。原來,祖傑在射出第一枝箭後,極快地抽出第二枝箭,又射了出去。
兩枝箭如同兩隻追逐的飛龍,向前八十步外的靶子疾行而去。圍觀的衆人在行伍多年,眼力勝過常人,均能看出,第二枝箭比第一枝要快上一些。
果然,當第一枝箭距離靶心十步左右的時候,第二枝箭追上了,正中箭尾,使得原本速度稍減的第一枝箭驀然加速,兩枝箭變成了連成一條線,深深地紮在靶子上。只是第二枝箭在第一枝箭箭尾頓了一下後,掉在了地上。
“大人,我輸了。”祖傑轉身向着宋錚哈了一下腰,木然地回到了宋錚的身後。
寂靜!現場死一般的寂靜!剛剛還在笑話祖傑的一干蜀將均鴉雀無聲。
什麼是震撼?這纔是震憾!
郎伯巖的臉上涌上一道紅暈,死死地盯着祖傑。想想方纔宋錚剛纔的話,連養由基和呂布都扯出來了,沒想到緊接着真的弄出一個“后羿”來。
宋錚瞅了瞅對方,咳嗽了一聲,“祖傑無一弓雙箭之能,還射丟了一枝箭,這一次是我們輸了。”
這分明是得了便宜賣乖,但又是“實情”,這讓對方彷彿有什麼東西堵在心裡,連氣也喘不出來。
“好!好!”郎伯巖連叫了兩聲,閉眼緊繃起了嘴脣,半晌後才悠悠地道,“像祖將軍這樣的箭術,大齊沒有幾個吧?”
“殿下目光如炬。我朝聖上厚愛區區,特意調來祖將軍,伴我入蜀。唉,不知不覺,離開江寧已有月餘了。”
宋錚再一次扯到小皇帝身上,既要轉換話題,也是要告訴對方,祖傑是在小皇帝那裡掛了號的,還淡化了祖傑來自蜀關這一事實。若非如此,宋錚還真怕郎伯巖對起歹心。
不管是張崇還是祖傑,宋錚都是採取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吃的策略。巴掌自然是要打,否則對方會輕視你。甜棗也要給,否則對方可能會惱羞成怒。
——搞外交的人,如何說話,還真是個技術活。
“貴國陛下果然愛護大人。”郎伯巖的臉色終於恢復了平靜,“聽說貴國陛下每次見到宋大人,均口呼‘宋師’,是不是這樣?”
“聖上年幼,比區區還要小一歲。”宋錚的意思是說,那是小孩子家瞎稱呼的,當不得真。
郎伯巖如何肯信,輕笑道,“宋大人離開江寧時,貴國陛下親送出城,聖眷之隆,無人能出宋大人之右啊?”
宋錚暗道,這廝消息很靈通啊!不會又是蔣魁的餘孽在向他通風報信吧?不過,他還是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聖上年幼,比區區還小一歲。”還是那個意思。
郎伯巖大笑道,“宋大人文武雙絕,名揚天下,若是在我大蜀,在我夔州,也能當得起這種待遇啊。”
宋錚故作惶恐之色,“殿下真是羞煞宋某了,能得見二殿下,在下已是三生有幸了。”
巴掌既然打了,多送兩顆甜棗也無所謂。
郎伯巖似笑非笑地看着宋錚,出人意料地道,“好了,光看到手下人出手,我也一時手癢了,不如由本王代龍將軍向宋大人討教兩招?”
宋錚驀然一驚,心中暗叫,這廝對我有殺心!
“在下不敢!”宋錚慌忙道,“殿下千金之軀,在下哪敢與殿下過手?”
“怎麼?本王不配做宋大人的對手?”
“殿下折煞宋某了。”宋錚連連拱手,“若殿下非要下場,還不如直接殺了在下。”
開玩笑,郎伯巖不同於那些普通的蜀將,與他比鬥,不管輸了還是贏了,都不好收場。要是宋錚贏了對方,以齊蜀目前的情況,還真怕對方不顧外交禮節砍了自己的腦袋。若是輸了,宋錚同樣不願意,自己可是頂着大齊武狀元頭銜的,讓蜀國一個王子收拾了,回到齊國也不好交待。
“殿下!”龍佔峰緊趨兩步,“你千金之軀怎可輕易動手,還是讓末將來領教齊使的高招吧。”
郎伯巖了看宋錚,又瞅了瞅龍佔峰,忽然大笑道,“君子不奪人之美!龍將軍,宋大人,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