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京畿道除了統管江寧城外,還包括圍繞江寧的六州。包括江南兩州:太平州(轄蕪湖、當塗、溧水)與丹州(轄丹陽、武進、金壇),江北三州,即和州、真州和揚州。
從亭山別院出來後,宋錚立即回了右司衙門,派蔡勇帶兩個人去袁蓉處,取有關太平州和丹州的相關材料,藉口是宋錚要了解京畿的狀況,先從江南兩州看起。所以加上丹州,自然爲了混淆耳目。
右司,也就原暗鷹,自然有資料總庫,但收藏的均是一些比較重大的變動和信息。這些信息都是下面各路統領篩選後所得的,宋錚要了解詳細材料,反倒是到袁蓉那裡更全面一些。
派出蔡勇後,宋錚開始翻閱從段刃那裡得到的材料。段刃已經將長江以北各州,有關原暗鷹的材料交了出來,算是預付給宋錚的。等宋錚將孟關和連玉調查清楚後,段刃會把長江以南各州的材料再拿出來。
宋錚每一路都挑選出惡行比較嚴重的一兩個作爲必殺對像,三至四個,作爲調整對像,然後將其罪行謄錄下來,準備給已經趕赴河南路的水丁送去。
水丁已經離開江寧六七天了,準備以兩個月的時間快速巡查江北各路。陪同他的,則是木玉,以及從禁軍篩選出來的八名軍士。這八名軍士均是出自韓奎掌握下的震字營,小皇帝爲了給水丁撐腰,自然不可能讓他隻身上任。
宋錚閱讀速度飛快,一邊看,一邊將重點標註下來,不到一個時辰,就將所有材料翻閱完畢,不由得嘆了口氣。暗鷹前些年還好一些,但自從黃嵩統管暗鷹後,各州的暗鷹不法之事明顯增多,出現了大量貪腐犯禁之人。其原因宋錚也能猜到了大概,那就是經費不足。與木玉接觸了這麼長時間,宋錚也知道,暗鷹的經費原來都是由以紀家爲首的江南大家暗中捐助,而這也成了江南大家與黃元度討價還價的本錢。
特別是近幾年,黃元度與江南大家越來越不對付,相關的捐助額也減少了。暗鷹要保持建制,不得不涉足工商行業,搞販賣經營、敲詐勒索之事,而這又很容易滋生腐敗。
下邊的人搞三搞四,肯定要經過黃嵩的默認。行賄受賄是不可避免的。由此來看,蔣桓給黃嵩行賄四萬兩,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黃嵩主管整個大齊國的暗鷹,所收的錢恐怕要有幾十萬兩。
黃嵩與黃嶽兄弟兩個,一個低調,一個張揚。要是論資產的話,黃嶽恐怕還真比不了他的弟弟。
收起思緒,宋錚正打算謄寫自己標註過的材料,蔡勇回來了,臉色極爲凝重。
“稟公子,袁大統領說,丹州和太平州資料極多,搬運不便。要麼讓我去僱兩輛馬車,要麼請公子親自去一趟。”
“哦?”宋錚輕笑了一聲,略一轉念,“也好,我還沒到京畿道的右司去過,正好去瞧瞧。”
“公子?你真打算去?”蔡勇驚訝地道。在他看來,宋錚可是堂堂的右司監正,是整個右司實際上的一把手。袁蓉如此說,分明是故意刁難。
“袁大統領可是個美人。”宋錚笑道,“能與佳人一晤,跑條腿也是應該的。”
“是!我去安排人。”蔡勇應着,轉身出去。
等宋錚來到院內,才發現,蔡勇調集了三十名司卒。除了他們幾個護衛外,還有從那三百人中挑選出來的人。
“幹什麼用這麼多人?又不是去打架。”宋錚笑道。
蔡勇忙回道,“在下怕那人……”
宋錚一擺手,“不用,你再帶三個人跟着我就行了。”
“可……”蔡勇還在猶豫,宋錚已當先向外行去。
蔡勇無法,只好帶上三個人緊跟而上。
袁蓉的據點在江寧城西南角,距離右司衙門有四五里的路程。宋錚亦未乘車,而是沿街漫步。右司衙門既然可以公開,自然有統一的官服。不過,官服剛剛報備織造局,還沒有下發下來。宋錚平時便穿着白色的長衫,如同一個書生。蔡勇等人均是穿黑色家丁裝。這一路行去,倒不惹人注目。
一刻鐘後,宋錚等人來到一所大院前,蔡勇主動上前拍門。旋即,門開了,兩個勁裝的大漢涌出來,其中一人見到蔡勇,悶聲悶起的問道,“怎麼又是你?”
“混帳!宋大人來此,還不快快讓開道路!”蔡勇不客氣地厲喝道。看來,蔡勇剛纔來的時候,處得並不愉快,這次陪宋錚一起來,自然沒有什麼顧忌了。
兩位大漢往蔡勇身後瞅了一下,只見一個拿着摺扇的書生,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倆,模樣還有些熟悉。原來,這兩位當日曾隨袁蓉追捕過宋錚,卻均被宋錚打倒在地。其中一個被宋錚打斷了鼻樑骨,現在看上去還有些塌陷。另一個則是被宋錚一肘打在了眼眶上的黑鬚大漢,眉骨上還留着淡淡的疤痕。
兩個大漢也看清了宋錚,臉色不禁一變。當年宋錚南下,袁蓉帶着六名暗鷹出手,讓宋錚逃脫。這是兩人至今難忘的事。眼下,宋錚雖然成熟了一些,但這兩人還是認出了他的樣貌。“逃犯”搖身一變成了頂頭上司,這兩個傢伙臉色難看至極。
兩人對視了一眼,齊齊拱手,“兄弟拜見監正大人。”
宋錚不由得哭笑不得。這些人還不習慣於自己的官方身份,說出的話不倫不類,連“卑職”二字也不會說。
“兩位兄弟,前面帶路吧!”宋錚笑呵呵地道。
兩人心裡均浮現出這麼一個詞:笑面虎!當日,宋錚書生氣十足,騙得他們驕傲輕敵,結果吃了大虧。現在,看上去好像和藹,卻是一個談笑間擊殺一名大統領的狠角色。兩個人心裡也打顫,這位監正大人親自前來,是不是來報復當年的事?
在兩人的引導下,宋錚進了院子。從佈局上看,這是一處兩進的院子。前院內是個方圓兩畝空場地,除了場地邊有幾棵桑樹外,沒有其他植被,有的只是一些石鎖、兵器架之類的東西,一看就是操練的地方。
進了正廳,宋錚訝然。原來,廳裡除了一張桌子和左右兩側的椅子外,空無一物。周圍的牆壁上,連一張字畫也沒有,只有一張關公像掛在正中。清潔、空曠,這是宋錚的感覺。
輕輕搖了搖頭,宋錚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片刻之後,黑鬚漢子端進來一壺茶水和兩個茶杯,恭恭敬敬地給宋錚倒上。
宋錚笑着點了點頭,沒有動茶水,而是轉過身子,打量着那張關公像。這是一幅帛畫,上面的關公手提青龍偃月刀,長身而立,英武不凡。不過,其鎧甲樣式,卻是按照齊代大將的樣式描上去的,以宋錚這樣的眼光看上去,頗有些滑稽。
片刻之後,門口傳來腳步聲,一個水靈靈的佳人出現在眼前。明明是武裝,卻帶着一股文靜氣,只是有些清冷——正是袁蓉。其身後,跟着一個身穿淡粉衣服的俏丫環。
“見過宋大人!”袁蓉向着宋錚一拱手,姿勢極爲標準。
宋錚還了一禮,“袁統領,請座。”
雖然宋錚很想與袁蓉寒暄兩句,但看着她冷着臉的樣子,頓時失去了興致,直接問道,“關於京畿道五州的資料,袁大統領這裡有多少?”
“很多!”袁蓉聲音清冷。宋錚嘴角抽動了一下,心裡暗道,這袁蓉美則美矣,怎麼像個冰疙瘩,木玉那個老小子難道是喜歡這種類型的?也許是外冷內熱,別有一番味道。
這位袁姐姐既然不願意客套,宋錚也不廢話,“可否帶我去看看?”
“可以!”
“那走吧!”
“好!”說罷,袁蓉站起來,邁步就走。
宋錚苦笑了一聲,舉步跟上。
前院右側,留了一個通向後院的拱門。到了門口處,袁蓉停下身子,轉過來掃了一眼蔡勇等人。宋錚會意,“你們先在這裡等着,我半個時辰內就出來。”
蔡勇猶豫了一下,還是拱手應是。
袁蓉不發一言,扭身前行,其走姿毫無搖曳之態,反倒顯得有幾分英氣。反倒是那個俏丫環,秀臀輕搖,有女孩子的樣子。
宋錚撇了一下嘴角,把目光投向前面的照壁上。上面有許多牽牛花蜿蜒盤旋,鬱鬱蔥蔥。
轉過照壁,一陣花香撲面而來,後院盡收眼底。花池、修竹、小亭,居然與原來的風竹苑十分相像,顯得十分雅緻。宋錚暗道,這纔是一個女孩子應該住的地方。
宋錚掃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這裡倒是一個妙處。風入竹添韻,水搖花溢香,不錯!不錯!”
“這邊走!”袁蓉回過身來,冷冷地說了一聲,又舉步向前。那丫環回過頭來,打量了宋錚一眼。見宋錚無可奈何之狀,不由得輕掩了一下嘴角。
三個人穿過香徑,來到西廂房處。
“雯兒。”袁蓉喚了一聲,衝着門示意。那個喚作雯兒的俏婢從袖子裡拿出鑰匙,打開了門鎖。
進入門內,只見裡面樹立着二十餘個書架。書架上均貼着一張白紙,上面註明“和州歷陽”、“太平州溧水”等字樣。而在裡側,有一個門,通往另一間屋子。
“這十二排書架,均按州縣人物排列。裡面四個書架,是按年限排列。另外一間屋內,存放的是江寧城的材料。大人想查什麼,自己看吧。雯兒,我們走吧。”袁蓉說完,就要邁步出門。
“慢着!”
“宋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沏壺茶來。”
“這裡不能喝茶,要保持乾燥。”
宋錚揉了揉鼻子,無可奈何地道,“好吧。可這裡太黑,總要有點燭火吧?”
袁蓉猶豫了一下,“雯兒,你去拿柄蠟燭來。”
雯兒飛快地掃了宋錚一眼,笑着跑出去了。袁蓉邁步至門口,轉過身來,“大人拿着火燭要小心些,別燒了東西!”
宋錚看着冷豔的佳人,心裡頭有些冒火,正欲開口諷刺她一句,卻見她袖口輕輕一動,一個白色的東西,向着宋錚射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