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宋錚在雨花樓做東,宴請盧俊青、邵知節、木玉等人,賓主盡歡。衆人中,只是袁蓉拒絕赴宴,顯然是惱怒宋錚對他無禮,宋錚也不以爲意,木玉自會代他向袁蓉解釋。
在接下來的半個月內,宋錚從護衛中將秦義、竇海等十一人挑出來,全部納入到右司。由於宋錚已經確認由木玉負責刑署,盧俊青也沒有爲難宋錚。作爲新任監正,調一些人進來,倒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之後,秦義等人與木玉的親信一對一配合,奔赴各路開始整管刑堂。木玉根據宋錚的要求,密令自己的親信監視好宋府護衛。紀家的事讓宋錚心有餘忌,明知逄檜和黃元度在自己身邊都埋伏了人馬,卻挖不出來,而自己又不得不用這些人,惟有讓木玉的親信盯梢了。
當然,宋錚也同樣密令秦義等人暗自觀察木玉的那些親信,幹這一行,多一雙眼睛有時候就相當於多一條命,木玉本人也同意。所以,奔赴全國各路的十一對右司刑署人馬,由於均不知道宋錚與木玉的真正關係,所以彼此之間都心懷鬼胎,你防備我,我防備你,倒是均想辦好差事,不好胡亂搞鬼。
與此同時,盧俊青亦奔赴江南路、河南路等重要路省,一些與原皇城司秘卒的交結工作,盧俊青還需要親自出手。皇城司和暗鷹如此大的變動,自然不可一蹴而就,估計整頓完成,最少也要三個月以上的時間。
盧俊青走了,右司的事務均由邵知節主持,當然,許多都需要報知宋錚同意。宋錚在具體事務上倒沒有爲難,他藉由這個機會,瞭解到了不少原暗鷹的情報。特別是袁蓉掌管的京畿之地,許多情報是頗異於厲紅娘那邊的,讓宋錚對江寧城的各種情況又熟悉了幾分。
當然,宋錚最重要的事,就是秘密安排蔡勇和虎子奔赴青溪縣,依計從麥公度身上打開缺口,誓要借掉蔣桓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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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日傍晚,章宗從相府出來的時候,滿臉的怒氣。跟在他身後的新任禮部侍郎黃嵩,也是無奈之狀。
“完顏大人,你安心回去等待消息吧,方纔家父已經親口向你解釋了原因,還望你稍安勿躁。”
章完回過頭來,寒着臉道,“我章宗自二月十七日抵達江寧來,在來的第二日,我便受到貴國聖上接見,上交了我大金國書。我大金皇帝親自寫信給貴國,執禮有加,希望兩國和平相處,增加榷場,擴大貿易。至今已經過去兩個月,貴國依然沒有任何確定的消息,難道想讓我老死在大齊不成?”
章宗生氣,黃嵩與其也算有宿怨,故心裡頗爲得意,臉上卻是一副同情的樣子,“完顏大人言重了,此事並非毫無進展。聖上和太后已經責家父擬定章程。金齊交好,是我大齊最重要的國事之一,家父自然無比重視,謹慎從事。再等幾日,家父便會將章程擬定好,等聖上和太后用印後,我們便可實行了。金齊修百年之好,亦是大家所願,你總不希望我們草草行事吧?”
“相關的章程,吾早已具成細則,交給了禮部。難道宰相大人沒有看到?還是吾等細則不堪一用?”
“哦,你說這個啊?”黃嵩含笑道,“家父倒是看了,說完顏大人功課做得很足,只是尚有不完善的地方,另外,牽扯到許多大齊的情況,章大人也不知情。所以,家父正參考您的細則,撰寫新章程。大人也不要急於一時,是吧?章程自然越完備越好!”
完顏章宗一時無語,喘了兩口粗氣後,憤然出門。這是他第八次來相府了,每次黃元度的藉口都五花八門。要麼病了,要麼不在家,就算見了面,也往往王顧左右而言他,就算談到一點正事,也如黃嵩這般表示慎重、謹慎,弄得章宗根本發作不起來。
這一次,他來到相府,當得知黃元度又身體不佳,不便見客時,章宗實在忍不住了,不禁對黃嵩責問起來。黃嵩卻彬彬有禮,完顏章宗乾着急,使不上勁兒。
章宗哼了一聲,一甩袖子,就要轉身而去。他心裡尋思着,這一次要去找宋錚想想辦法。宋錚與大齊皇帝交好,又一貫主張金齊和平共處,應該能幫上忙。
章宗剛剛轉過身子,就見一個五十餘歲、身穿縣令官服的老者從對面走過來。所有人都以爲是前來相府拜訪的官員,連護衛都沒有去攔。
意外之事發生了,老者在相府大門口外兩丈處突然跪倒,從懷裡掏出一個卷軸,攤開後高舉,大呼,“冤枉啊!求宰相大人申冤。在下青溪知縣麥公度,狀告兩浙路暗鷹大統領蔣桓,貪瀆好色,強搶民女,逼死人命,罪不容誅。小女慘遭凌辱,自頸自亡,兩浙一路,上下官員,無人敢審,求黃宰相主持公道,冤枉啊!”
老者一邊喊冤,一邊在地上匍匐磕頭,額頭都磕破了。再看那捲軸上,赫然是一份血書。上面的血跡還未乾,全是鮮豔的紅色。而老者的手上,一根手指也是鮮血淋漓,顯然剛寫完不久。
此時,全場人員都愣住了。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老者,竟然在宰相府門前告狀,真是一大奇聞。而且,這老者居然還是一名知縣。
攔轎告狀倒是聽說過,但一名官員跪在相府門前喊冤枉,卻從沒出現過。普通老百姓,還未等到相府門前,就會早早被攔下。而官員到相府,一般都是來巴結送禮的,舉着血書告狀,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而且還偏偏在大金國使出門的時候,這一下,樂子可大了。
章宗瞥了一眼還沒緩過神來的黃嵩,心裡閃過一絲快意,當即大聲道,“我倒有心替你審冤,可惜,我是大金的禮部尚書,管不到大齊的事。”
“快,快把這個姓麥的架走……不,架到府裡去!”黃嵩額頭冒汗,臉上的從容之色蕩然無存。
兩名膀大腰圓的家丁出來,架住了麥公度。麥公度激動無比,“我要見宰相大人!我要見宰相大人!我冤枉。”一邊喊,一邊拼命扭動着身子。五十多歲,說老不老,力氣還頗大,兩名家丁一時還拿不住。
黃嵩也是急中生智,上前安撫道,“麥大人莫急,宰相定會爲你主持公道。現有大金國使在此,不要失了大齊身份。”
那麥公度倒頗識大體,果然停了下來,身子也不扭了,看了完顏章宗一眼。
此時,完顏章宗向身邊的一名親隨叮囑了一句,那名親隨站了出來,衝着黃嵩一抱拳,“黃嵩黃大人,此人在相府門前喊冤,雖有情可緣,卻驚擾了我們大金使節。我們完顏大人對此嚴正關切,要求瞭解詳情。”
黃嵩擦了一把汗,衝着章宗一拱手,“完顏大人,此事不過是一個小小意外,我們會處理好,下不爲例。”
“黃大人不會想轉頭治此人之罪吧?”章宗笑道,“我沒事,不用治此人驚擾之罪。不過,我想了解一下情況,也不算過份吧。”
黃嵩見遠處已經有百姓聚集,指指點點,只好說道,“也好,事後我會向章大人詳細彙報此事,現在,就請大人移駕懷遠驛吧。”
章宗輕笑了一下,眼見黃嵩出醜,也算一次小小的報復。然而,此事的確微不足道,於自己的大事無補,章宗也沒太多糾纏,揮手就要帶人離去。
就在這時,那老者小聲問道,“你是黃嵩?”
黃嵩眼裡冒火,還要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不錯,正是我,現任禮部侍郎!”接着,便回過頭去,與章宗施禮告別。哪知,麥公度突然用力一掙,竟然掙開了。原來,那兩名家丁方纔見黃嵩對麥公度態度和氣,便不自覺地鬆了幾分力氣,眼下事起突然,竟然沒有抓住。
只見麥公度貓着腰,一頭撞到了黃嵩後背上,大罵道,“混帳東西,就是你,縱容下屬行兇。天殛汝!天殛汝!”
黃嵩促不及防,一下子摔了個狗啃屎,惹得章宗差點笑出聲來,連忙捂住了嘴。而章宗身邊那些隨從卻均忍不住,一個個呵呵笑了起來。
章宗狠狠地掃了一眼身邊,又急忙前走幾步,去攙扶黃嵩。早有別的家丁上前,將黃嵩扶起。黃嵩鼻青臉腫,滿面灰塵。他慌忙用一隻袖子遮住臉,拼命地擦了起來。
“黃大人,沒事吧?”章宗關切地問道。
黃嵩哪顧得上章宗的虛情假義,低着頭道,“讓完顏大人見笑了,恕黃某不能遠送。”說罷,他匆匆轉身,猛地一揮手,厲聲道,“押到府裡去。”
兩名家丁這次下了死手,一個勒住麥公度的脖子,捂住嘴,另一個扭住他的胳膊,連拖帶架,將麥公度弄進了相府。
在距離相府百丈之外,兩個貌不起眼的漢子相互對望了一眼,轉身離去了。這兩人,自然是蔡勇和姜大奎。
兩人自半月前到青溪後,先有蔡勇拜訪麥公度,暗示自己是上邊派來的人,想整倒蔡桓,只是尚無把柄,鼓動麥公度去相府告狀,上邊便藉機查辦蔡桓。
麥公度自然不會輕信,還好蔡勇準備充分,用了一塊兒假的原皇城司秘卒的腰牌,並露了兩手功夫。這次麥公度雖然信了,卻仍然膽怯,憂心一旦查辦不了蔡桓,其他家人還會受迫害。
這時,唱紅臉的姜大奎出場了,冒充蔡桓的心腹,點名要麥公度把年僅十二歲的小女兒送到杭州,給蔡桓侍寢。麥公度終於怒不可遏,下定決心要上江寧來。
至於黃嵩參與作惡的事,自然是經過蔡勇演繹後告訴麥公度的。於是麥公度把子女家人都託付好友後,便毅然上京。蔡勇和姜大奎悄悄跟隨在他身後,見到事情成功後,才離開。連他們也沒想到,爲何會這麼巧,麥公度告血狀,竟然會碰上大金的使節。不過,這樣也好,黃元度就算有心瞞下此事,也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