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清觀回來後的兩個晚上,宋錚在哄着嬙兒睡覺後,都會點亮燈,在桌子上奮筆疾書。沒有人知道他寫的是什麼。
二月十五,宋錚領着陸嬙回門。接着,宋錚隨着楊仝、吳氏出了歷城,藉口是送老太太回宋家莊,並表示會在宋家莊呆兩天,二月二十八前後回來,然後再一起趕赴江寧。宋錚只帶了二黑一人,丁隆等人及那些禁軍,都表示要隨同而去,卻被宋錚拒絕了,讓他們在歷城等着,保護“夫人”。瑟兒、茗兒也被留下來,照顧新婦嬙兒。
衆人都不知道,宋錚與二黑,在龍山鎮外就和楊仝等人分開了,在無人處換了一身道袍後,喬裝改扮,直奔西南而去。繞過歷城後,沿着宋錚當年從大金回來的道路,直奔河南路。
二月十八日酉時,宋錚與二黑到達汜水邊的一個鎮子。在鎮子外,宋錚勒住了馬,指着不遠處的汜水河道,“二黑,我路上給你說的事,你可是要考慮清楚,一到了嵩山,見到了人,便沒有了回頭之地。”
二黑頓了頓,“公子,我二黑雖然本事沒從公子這裡學到多少,但辦事還算穩妥。既然我答應了公子,便會一直做下去。死也好,活也好,我就拼這一把。”
“好!”宋錚伸出手掌道,“你我就此擊掌爲誓,七年之內,我必將迎汝於草原之上。”
二黑搖了搖頭,“公子,咱們不用擊掌了。這一去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如果有緣,公子定會見到我。如果無緣,我可能就化作他鄉的一抔黃土了。我二黑從小沒爹沒孃,無牽無掛的。自從離開呂爺跟着公子後,短短几年,我不但到中都逛了一圈,回來後居然又進了皇城司,去年又把江南紀家搞倒,這都是俺原來想也不敢想的大事。這一輩子俺知足了。這一次,公子又將這麼大的事交給我,我還有什麼可說的。”
宋錚點了點頭,“我宋錚對兄弟說的話,向來是一個吐沫一個釘,你放心,我說七年就是七年。不管你在那邊什麼樣,我都會把你找回來。若毀此諾,我宋錚天誅地滅!”
二黑也有些激動,卻不知說些什麼好,只是不停地點着頭。
“過去後,只有三條:保命第一,找人第二,爲其所用第三。當然,如果兩年之內找不到那個人的消息,你即可返回來,不用在那裡呆七年。”
“我記住了!”二黑緊握了一下拳頭。
“我給你的東西,想必這兩天你已經記熟了。只是參考,不可倚爲圭臬。主要的還是要相時而動。”
……
三月十九日一早,宋錚二人渡過汜水,直奔嵩山。嵩山由太室山和少室山組成。少室山以少林寺聞名遐邇,而太室山上有名揚天下的中嶽廟和嵩陽書院。太虛觀在嵩山東麓的山腳下,自是風景宜人的好去處。
宋錚二人在觀外下馬,早有道僮跑過來,打着稽首道,“閣下可是雲空子師叔?”
宋錚略微一怔,還是還了一禮,“貧道正是雲空子,這位是我的徒弟靈雲。”
“小道靈真,參見雲空子師叔,靈雲師兄。師叔快請,師父和諸位師叔,均在等着師叔呢。”
“哦?有哪幾位師兄來了?”
“長生子師叔和長春子師叔都來了。玉陽子和廣寧子路途較遠,沒有趕來,清靜散人師叔去了西蜀。”玉真道僮嘴非常巧,很快就把宋錚要知道的說清楚了。
宋錚點了點頭,隨同靈真進入太虛觀中。
太虛觀作爲全真教掌教所在地,自是不同凡響。前面的三清大殿氣勢恢宏,雄偉異常。但上面的青瓦磚牆均有新意,看來是剛剛修建不久。而在三清大殿旁邊的一些廂殿建築,卻比較陳舊,甚至上面還長滿了青草,有的牆壁也露出了裂縫。
宋錚只是大體掃了一眼,沒有多問什麼。靈真領着宋錚二人,沒有進大殿,而是來到了東側的廂殿內。
敲了敲門後,靈真叫道,“師父,雲空子師叔來了。”
片刻之後,門打開了,正是長春子丘處機。看到宋錚一身道裝,長春子突然一笑,打了一個稽首,“小郎,多日不見。”
宋錚亦還了一禮,“長春師兄風采更勝往昔,想必修爲又上了層樓。”
長春子捋髯一笑,將宋錚讓進殿內。
宋錚一掃,見殿內擺着數個蒲團。正中間坐着一名老道,鬚髮皆白,形容枯槁,似活動不便。右邊一名道士看上去約五十多歲,濃眉大眼,十分威武。
“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長真子指着中間的老道,“這一位是掌教師兄長真子,俗名譚處端。”又指着濃眉大眼的老道,“這一位是長生子師兄,俗名劉處玄。”
中間的老道只是向宋錚微微頷首,沒有起來。宋錚恍然記得史書載,譚處端身患風痹之症,因此才從王重陽修道。以此來看,傳言果然不虛。不過,按照史書記載,長真子應該在幾年前就死了,能活到現在,確是歷史的弔詭。
至於劉處玄,比丘處機只大一歲,看上去沒有丘處機保養得好,不過,氣勢卻是極其威武的。
二黑也在後面同樣行了一禮,便隨靈真下去歇息了。
宋錚在一個蒲團上坐下,“久聞長真真人與長生真人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劉處玄哈哈笑道,“吾對宋小郎亦聞名已久,真沒想到,號稱文武雙絕天下的宋小郎,竟然如此年輕。”
宋錚暗自苦笑,自從自己得了文狀元后,江寧城因爲紀家案子的衝擊,倒沒感覺出什麼。但一出了江寧城,宋錚就數次聽到“雙絕天下”四個字,也許是文武雙狀元叫着太拗嘴,不知是誰傳出了“雙絕天下”四個字,在百姓間流傳。也惟有這種帶着江湖氣的稱呼,才流傳得廣。
“長生真人如此稱呼,小子可莫敢當了。”
丘處機笑道,“兩年不見,小郎卻世俗多了,當日在常道觀內,老道我可被逼得招架不住。”
宋錚有些赧然,施禮道,“小子當時初出密州,不諳世事,還望長春真人勿怪。”
丘處機卻擺了擺手,對劉處玄道,“劉師兄,方纔打賭你可是輸了,怎麼樣?是不是應該接手我那處道觀了?”
劉處玄也笑道,“如今見到小郎,輸就輸了,那處道觀,我給你跑腿兒了。”
宋錚不覺納悶,連忙問究竟。原來,丘處機說宋錚必是悄悄前來,甚至會化成道士,很可能依舊用從大金回來時的道號,雲空子。劉處玄自然不信,說宋錚去歲剛剛奪得文狀元,如今又是新婚,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當攜佳人,帶隨從,浩浩蕩蕩來到太虛觀。
於是,兩人各用一座道觀打賭。長真七子,丹陽子已經歿,其餘的人除了清靜散人孫不二以外,都分管一些道觀,除了自己常駐的“母觀”外,還需要在“子觀”裡來回講道。這是個跑腿的差事,兩人便用道觀作賭注,讓對方多轄一處“子觀”。
宋錚聽清楚原委後,啞然失笑,怪不得剛進門時丘處機笑得詭異,沒想到這兩位還有如此雅興。
談論間,譚處端輕咳了一聲,丘處機和劉處玄便同時閉了口。
“宋統領,昔日你與長春子相逢,曾指點本教教義,本教受惠頗多。全真諸子本欲早日與你相會,卻因時事所誤。你在大金所爲,吾等均深爲感佩。本教行於大金,亦爲君之力也。”
宋錚合手道,“真人所言羞煞小子了,小子亦多得貴教襄助。貴教靈璣子數度相幫,吾能自大金脫逃,亦廣寧真人冒險助我。小子何敢居功!”
譚處端輕輕一點頭,“昔日宋統領與丘師弟相論於常道觀,惜時間太短,未得與宋統領詳談。今日統領至此,可有以教我?”
宋錚笑了笑,“諸位道長均修行高深之人,小子何敢亂言。不過,小子倒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均記於這個冊子之中,若能與貴教有所裨益,便是吾之榮幸了。”
說罷,宋錚從懷裡掏出一個冊子,遞給身邊的丘處機,丘處機則轉手給了譚處端。
譚處端接過一看,這是一本剛剛裝訂而成的新冊子,封面上寫着“全真教義之管窺”幾個隸書字,十分工整有力,給人以沉甸甸的凝重之感。
譚處端點了點頭。他本身擅書法,自然對字的好壞一眼就能看穿。此書雖爲“管窺”,卻足見作者之重視。
這本書自然是宋錚熬了一晚上寫的,而另一個晚上,則是他結合現有情況及歷史記憶,推測出來的蒙古草原上的情況及將來的發展,這一批資料則交給了二黑,讓他熟悉,以爲將來北上草原後立身所用。
譚處端翻閱着這本書,足足花費了一個時辰,方緩緩放下,閉目沉思了一會兒,“宋統領見解果然獨特,不但對我全真教義多有彌補,還寫了今後全真教發展發向,以及組建道教協會諸事。雖曰‘管窺’,卻得全斑,這份重禮,貧道接受了。不知宋統領可有需要本教襄助之處?”
宋錚暗道,這譚處端果然眼光不凡,爲人也極爲磊落,幾乎直言這是一份交易了。也好,省得自己再兜圈子了。
想到這裡,宋錚輕聲一笑,“真人先不用着急。吾觀太虛觀三清殿十分不凡,其餘諸殿卻有些破敗,故欲捐獻一些善款,以供貴教修繕所用。”
接着,宋錚從懷裡掏出一沓銀票來,放在地上,向前推了推。一百兩一張的銀票,足足有五十張,居然有五千兩白銀之巨。
譚處端只是眼角抖動了一下,而丘處機則略顯驚愕,劉處玄則瞪大了眼睛,以爲不可思議。
“兩份厚禮。這麼說宋統領的要求也很不簡單了。”
宋錚搖頭道,“應該說是三份,另一份還在當今聖上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