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瑛手裡拿着一張紙,上面是韓奎和宋錚兩人的基本材料。宋錚的材料倒是比較詳細,包括父母、籍貫以及獲得武舉、武進士的歷程。韓奎的則簡單一些,只說是京畿人氏,接下來便是晉級過程。大帥韓忠是以待罪之身死於獄中的,不過,韓忠之罪有點莫須有的意思,算得上懸案,所以材料上根本沒有提。至於韓奎緣何被有被徹底打倒,還得以參加武舉,其中的原因頗有耐人尋味之處。
逄瑛又匆匆地將手中的材料看了一遍,便急忙搭眼前望。
前方,兩道人影排衆而出。西側的宋錚,跑起來乾淨利落,步履輕快,遠遠看去,像是在地上飄過來一眼。他的兩眼澄明,目不斜視,卻給人以靈動之感。而東側的的韓奎,步子沉穩,每一腳都落到實處,令人彷彿能聽到鏗鏘有力的腳步聲。比之宋錚,韓奎更顯穩重,他兩眼稍稍向下,面色沉凝,顯出幾分恭敬之色。
皇帝召見,兩人自然不會安步當車,均一路小跑,直奔逄瑛身前。宋錚控制着自己的速度,與韓奎幾乎同時到達,在逄瑛身前三丈處駐足,單膝跪地,“宋錚(韓奎)參見聖駕!”
“兩位愛卿平身!”逄瑛滿臉歡喜之色。
宋錚和韓奎都直起身子,並排而立。
“兩位是本屆武舉之佼佼者,寡人早就聽聞。今日一見,果然氣宇軒昂,不愧爲我大齊英傑!”逄瑛年齡雖小,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
“你二位過關斬將,得以出現在聖駕之前。觀你二人,便知我大齊之人才輩出。”逄瑛侃侃而談,“先皇馬上得天下,自太祖以降,我大齊名將輩出,武威之名,遍傳四宇。雖羣敵環伺,邊疆卻固若金湯。此文臣修於內,武將御於外之功也。今觀兩位愛卿之風貌,可見我大齊諸賢后繼有人啊。”
“聖上所言極是!”逄檜在一邊道,“我大齊北有強金,西北有虎夏,西有逆蜀,多年來一直與我大齊不睦,數次圖謀我天朝繁華之地。我大齊四面作戰,卻敵於外,使賊逆不得前進一步。此聖上之德也!”
“是啊。”黃元度捋着鬍鬚道,“自聖上即位至今,蠻敵宵小,蠢蠢欲動,卻畏聖上之德,不敢軍戈相向,此莫大功業。”
逄瑛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逄檜和黃元度會在大庭廣衆之下給自己拍馬屁。要知道,每次單獨見這二人時,逄瑛都感到莫大的壓力,現在兩人態度陡變,讓自己極不適應。不過,逄瑛也是反應敏捷之人,當即笑道,“皇叔和相爺就不用給我貼金了。朕登基時不過五歲,年幼無知,哪曉得什麼兵國大事。這些年,多虧兩位不棄,盡心輔佐,才使得大齊有今日局面。”
宋錚聽了這些話,不由得心裡發噱。這兩老一少互相吹捧,在這裡演戲,一副君賢臣忠的樣子,全是做給其他人看的。具體情況如何,恐怕只有他們三人自己知道。不過,這逄瑛不容小覷啊,小小年紀,演技就如此了得,將來定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主兒。
宋錚偷偷瞅了一眼逄瑛,只見他嘴角微挑着,眼神卻有些空洞,像是在思考着什麼。黃元度和逄檜則肅手而立,一臉恭敬的樣子。
片刻之後,逄瑛忽道,“說起來,朕之大齊還不如前朝啊,大宋之時,北達燕雲之地,關中、蜀地盡入版圖,我大齊以武立國,國運昌隆,統率之地,卻僅及前朝三分之二,不知是何緣故?”
此言一出,逄檜和黃元度不禁臉色一變,相互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色。宋錚也是心中微震,在這種場合之下,問出這樣的話,不知這逄瑛是什麼用意?難道這逄瑛有匡服天下之志?連自己的野心都不知道收斂了嗎?
不待有人回答,逄瑛笑道,“是朕一時失言了。今日,朕見宋、韓二人氣度不凡,故想像二人以後馳騁疆場之狀,實心羨之。”
“聖上心懷天下,今日在場的衆兒郎,莫不是聖上之馬前卒。這天下,也惟有聖上一人,能以這九州爲棋盤,以名將爲棋子,博弈論道,指點江山,此等氣魄,又豈是凡人所比擬的。”說話的是黃元度身邊一個峨冠老人,從袍服上看,亦是皇族一員。
“榮國公說得妙!”黃元度哈哈一笑。
逄檜亦連連點頭,好像非常認同榮國公這句話。
宋錚又偷瞥了一眼,原來這人就是榮國公逄通。宋錚對他可是久聞其名了。逄通之孫逄霆,曾與徐明軒搶奪唐琬,以至徐明軒逃避至歷城。逄通之父,是太祖堂弟,當年憑戰功亦曾封王。逄通爵下一等,封爲榮國公。聽說這逄通年已七旬,爲人甚有賢名,卻不理朝事,不知爲何今日竟然會出現在武院內?
宋錚剛纔在武院外接駕時,並沒有見到這位榮國公,不知道是何時進院的。不過,這榮國公的馬屁功夫也不錯啊,既給逄瑛圓了場,還一掃剛纔略顯尷尬的局面,真是和稀泥的高手。
逄瑛今天被朝中的人物連拍馬屁,小臉興奮得有些發紅,“時間不早了,朕與諸衆愛卿就欣賞宋、韓兩位武進士的武技吧!”
“陛下,臣有個提議!”逄檜忽然插言。
“哦,皇叔有何話講?快快道來!”
“臣聞陛下半日習文半日習武,文的一面,自有宰相大人所延請的碩儒講學,武的方面,卻只能請禁軍幾位頭領傳授。幾位頭領雖武藝了得,卻所學有限,怎比聖上天縱之資?今日宋、韓兩位武進士,均身懷絕技,不如讓兩人中的勝者入宮教習。這兩人與聖上年齡相仿,彼此教導起來,必同氣相求,事半功倍。不知聖意如何?”
“入宮當教習?”逄瑛愣了一下,陷入沉思之中。
宋錚心中狂震,他終於明白,英吉所說的“天大的好處”是什麼了,那就是當逄瑛的武術老師。不過,這“天大的好處”卻需要宋錚親自去爭取。而逄檜此時提出來,也是有深意的。若是自己戰勝韓奎,那麼這項提議就太落痕跡了。若是自己輸給韓奎,那無疑會便宜黃元度。衆所周知,韓奎是獲得黃元度支持,才得以參加武舉的。
現在,宋錚也隱隱明白黃元度拉攏韓奎的用意了。他通過長子黃嶽,把韓奎托起來,爲的就是搶奪軍事資源。要知道韓忠曾爲大齊唯一的元帥,雖然已經去世數年,但軍中的門生故吏還是極多,逄檜也不可能一下子全清理乾淨。何況韓忠至今在大齊軍中尚有不小的威望,黃元度扶持韓奎,就是爲了掌握隱性的軍事資源。
逄檜的這項提議,可是說是押寶,就是押自己能戰勝韓奎。宋錚暗道,逄檜到是看得起自己。爭奪武狀元令,與切磋拳腳截然不同。連宋錚也知道,自己在領兵方面是否敵得過韓奎。
“宰相大人和國公以爲如何?”逄檜直接問到了黃元度和逄通頭上。
逄通默不作聲,黃元度猶豫了片刻,忽然笑道,“我看王爺的提議使得。太后前兩日還對我說,聖上習武,一是強身健體,二是要知兵事。韓、宋二位武進士,武藝自然不錯,且均在軍營歷練過,當得起這教習之職。”
“好!”逄瑛也定下心思,“宋錚、韓奎,你們二人今日要好好比鬥,讓衆位大人均見識你們的真本事,若是誰勝了,便給朕當教習,欽賜皇城司千戶統領之職。”
宋錚不禁緊握了一下拳頭,皇城司千戶統領,軍銜一般是郎將。不過,這個郎將可比尋常軍中的郎將重要得多,幾乎與邊關的兵馬使差不多。整個皇城司內司,不過是四名千戶統領,各有五千兵馬,除了左右兩名副都統外,就是千戶統領了。
皇城司內司和外司,只有一個都統,那就是逄檜。外司中有兩個副都統,即段刃和蔣魁。而內司中兩個副都統,名義上是受逄檜管轄,實際上卻控制在太后黃嬌手中。內司直接守衛皇宮,如此重要的位置,黃嬌不會交給任何人的。這也是當年宮廷政變後,黃元度與逄檜的秘密協議之一部分。
當然,其中的詳細情況是宋錚以後才明白的,不過,他從諸人吃驚的面色中,看到了千戶統領職位的不凡。宋錚斜眼看了一下韓奎,只見韓奎雙拳緊握,臉色潮紅,已經被刺激得極端興奮了。
逄檜和黃元度均露錯愕之色,他沒想到逄瑛不但同意提議,還忽然拿出這麼重要的一個位置,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今天的事,好像有些不對勁兒啊!
“宋錚、韓奎兩位愛卿,你們還等什麼?還不快快戰來!”
“屬下遵命!”宋錚與韓奎雙雙拱手。
宋錚正要轉身回去準備,忽聽韓奎道,“陛下,在下想與宋進士先行鬥將,讓陛下先觀我二人武技,再爭奪武狀元令,比較指揮之能,望陛下允許!”
逄瑛眼眉揚了一下,大聲道“好!韓進士武勇可嘉,宋進士,你可願意先與韓進士先行比鬥?”
宋錚微愣後,大聲回道,“敢不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