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禮抽出胳膊, 反手把蓉蓉攬進懷裡,問道:“這個方子,你謀劃多久了?”若蓉蓉說得屬實, 多半是臨時想的。允禮心中怪怪的, 一國之君, 自己兄弟中的“勝出者”若是因此崩猝, 還是那種細加謀劃的“陰謀”比較光彩些。
蓉蓉把玩着他的衣角, 說道:“你問的時候纔想起來的。愛信不信,反正咱們也少不了什麼!”
“嗯……萬一他信了呢?”
“淫羊藿取材並不難,補腎陽強盤骨, 也不失爲有效。只是陰虛火旺者不宜使用。老頭原來的方子裡的確有這味藥,後來發現有些人用了不太好, 就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有……多不好?”
“嗯, 簡單的說, 就是那個的要求比較多,最後就更虛啦!……誒, 你是男人你還不知道嗎?!”
“那……那個人……”
“他啊?我也沒辦法啊!朝裡那麼多煩心事要處理,後宮那麼多后妃要雨露,他虛不虛的不好說。火氣大概你也可以看出來。”
“那不是很危險?”
“哼,紅丹本來有那方面的作用。我不過是小小的添了一把火。不過,話又說回來, 這也是他自找的。我看他所謂的功效也就是在後邊用吧!”
允禮啞然。服食丹藥壯陽御女的習俗, 宮裡歷來就有。他也深知, 宮裡判斷上面身體好壞的一個通行標準就是御女。如果能夠提高這方面的能力, 就算身體恢復健康了。
“啊呀, 別提他了,敗興!我們去看看妞妞吧?”
允禮點點頭, 似乎後果沒那麼嚴重。如果皇上能夠節慾保重,蓉蓉這裡也算不上什麼大罪。想起以前受的那些罪,允禮稍稍有些心安。擁着她去看女兒。
蓉蓉低垂了眉眼,來到戶外。陽光掛在眼睫上,在眼瞼處留下一抹淡淡的陰影。
有些話她沒有說,比如淫羊藿在紅丹煉製過程中會和另一種特殊的藥混合,然後就有了毒性。破壞腎府,禍延經脈。長期服用,毒性會在某個不定的時刻突然加強,若是彼時身體已經虛弱不堪或情緒遭逢大變,毒性便會突破身體的制約,突然變強,制人死亡!
他們曾經連續五年用在幾個不同地方的村民身上,知道毒發時幾乎迅即死亡,根本無可救藥。老頭苦於沒有解藥,才放棄了這一味,以期降低毒性而已。
她做的不過是恢復到原來的樣子罷了!
若是他信了——
蓉蓉心裡暗自回答,
活不過十年!
允禮幾番查證,終於確認了方子中的最後幾個字。最令人欣慰的是,蓉蓉在神醫留下的藥典中找到了相應的記載。可惜的是,只有記載,沒有解藥。
婢女低頭站在廊下,偶爾不安的望望堂屋。
現下已經是雍正四年了。
天空飄着紛紛揚揚的雪花,世界被裝點的一派銀白。只有房裡傳出斷斷續續的□□,爲這銀白的世界增添了些許不安。
“夫人……好些沒?”一個小太監低聲的問。
婢女搖搖頭,“比上回的時間要長,唉!苦了王爺了。”
“今兒大朝,王爺又沒去。皇上派人來問了。”
“夫人病成這樣,王爺……”
唉,兩人同時嘆了口氣。
趙成過來看了一眼小太監,“王爺說了,這會兒誰也不見!你去告訴王大人,王爺剛剛用完藥,已經睡熟了。另外,派人去太醫院,把陸大人請來。”
“嗻!”
從主屋向西走,隔了一個小園子,是允禮的書房。後面緊挨着一個小院,是妞妞的住處。蓉蓉病後,允禮看護妞妞的時間也短了。一直由嬤嬤帶着。
倒是蓉蓉,對妞妞的要求越來越嚴厲。
這次,因爲妞妞偷懶沒背下《流雲心經》的第九章,被蓉蓉狠狠的訓斥了一頓。就在訓斥的時候,頭疼症突然與暈厥併發。嚇得正在準備第二□□會的允禮匆忙放下手裡的摺子,趕來照顧。
折騰了一晚上,第二天也沒上朝。
此刻,妞妞的小院裡傳來抽抽答答的哭泣,還伴着不連貫的背書聲。
“格格,不要背了。您已經背了一晚上了。”蘇嬤嬤抹抹眼角的淚水,夫人病後,小格格哭了半夜,睡了兩三個時辰,就爬起來背書。眼瞅着從磕磕巴巴到順暢流利還不停,嬤嬤有點捨不得。
“不!”小丫頭狠狠的抹掉臉上的淚水,順帶蹭了一下鼻涕,“我要把十二章都背過。這樣額娘就不頭疼了!”
蘇嬤嬤道:“您不是已經背過了嗎?夫人和王爺一會兒過來看見格格眼睛都紅了,會心疼的。”
妞妞轉頭看着蘇嬤嬤,酷似蓉蓉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半晌兒才說:“嬤嬤,前兒我在阿瑪那裡看見額娘在讀書。阿瑪說那書裡有治額娘頭疼的方子,您知道那是什麼書嗎?”
“喲,小祖宗,”蘇嬤嬤笑着說,順道牽起小丫頭的手向屋裡走,“老奴又不識字,怎麼知道那物件兒。不過,我倒是聽外面的人說,坐堂的先生們都要讀書的。也許夫人讀的和他們的一樣?”
小丫頭躺在牀上,張開小嘴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的說:“嬤嬤,我將來要做神醫。給額娘治病。我還要當女俠,把欺負額孃的人都殺光……”
“好好,都殺光!”蘇嬤嬤有口無心的迎合着娃娃的話,一邊熟練的蓋好被子,一邊嘟嘟囔囔的說:“這天下都是格格家的,還用學勞什子的俠士麼!”
“嗯,我要做額娘故事裡的大俠!……”小丫頭咕噥了一句,終於抵抗不住睡意的侵蝕,翻了個身,睡着了。
上午的時候,允禮過來看了看。嬤嬤學了一遍妞妞的話,允禮只道童言童語,一笑而過。說與蓉蓉聽,蓉蓉卻道:“她若有心學,到不妨教她一些。”
允禮覺得蓉蓉有些過慮,也不爭辯。寫完謝罪的摺子,已是中午。昨夜折騰的有些疲累,擁着蓉蓉睡個回籠覺。
偏偏小丫頭這個時候睡醒了,找不到嬤嬤,自己一人兒跑到主屋找阿瑪,順便看看額娘。屋裡牀來說話的聲音,允禮和蓉蓉還沒有睡。妞妞大眼睛轉轉,找個沒人的地方貓了起來。額娘和阿瑪在聊治病的事情啊!
允禮正問蓉蓉有沒有合適的解藥。蓉蓉聲音低低的,妞妞把耳朵貼在牆上,隱隱聽見白犀牛……牛角……解毒云云。
哼,早就知道額娘是中毒。可惜不知道那人是誰!
小丫頭一屁股坐在地上,悶悶的想心事。
雖然才五歲,妞妞卻早慧的很,身子長的也結實,冷不丁看倒像個七歲左右的小子。
蓉蓉沒事的時候會講些江湖上的故事,所以,妞妞小小年紀就滿腦子劫富濟貧除暴安良的想法。允禮寵她沒邊,卻嚴格限制她出去。除了怡親王家裡的幾個小子,幾乎沒和別的府裡的阿哥格格們接觸過。
現在,在她小小的腦子裡,額娘就是被壞蛋下了□□的大家閨秀,阿瑪就是百無一用的書生,而她必須當仁不讓的擔當起大俠的角色。
可是,這個大俠怎麼當呢?
屋裡聲音漸悄,想是睡着了。
雪停了,太陽帶着些蒼冷掛在天空。妞妞看着太陽發呆,突然想起那些離家出走、女扮男裝的女俠——
蹭的站起來,她決定了!
一個細小的灰色人影在雪地牆角慢慢的蹭着,沒人的時候變動作迅速的從一個門竄到另一個門。回頭看看雪地上留下的小腳印,小人影頓了頓,跑得更快了。
蓉蓉出門的時候總是有意的鍛鍊妞妞記路識別屋宇的本事,小小年紀,已經在城裡滑溜的象條魚——當然是僅限於她去過的地方。
現在她已經站在怡親王府的院牆下面,冥思苦想。
白色犀牛角是什麼樣的呢?甘珠兒那個傻蛋肯定也不知道。那自己來這裡幹什麼呢?
出門的時候腦子一熱,就知道拿犀牛角,連到哪裡拿都沒想好,直接就跑到另一個自己熟的地方了!
妞妞磨磨蹭蹭的沿着牆角移動。
“咦,四爺,這裡有個小孩兒。”一個溫潤潤的女聲響起。
妞妞的眉毛擰成一團:小孩?說誰哪!
妞妞酷似其母,唯獨眉毛頭髮的顏色和眼珠的顏色象允禮,略微有些淺淡。穿着家裡僕傭的灰衣服,站在雪地裡,好像一隻粉嫩嫩的小灰熊!
弘曆看見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他立刻想起在圍場裡打獵時曾經遇到的那些張牙舞爪的熊,下意識的擋在自己福晉面前,問道:“這是誰家的娃娃?”
妞妞也不認識這兩個人,就是覺得那個男的說話不好聽,小鼻子一聳:“我是你家小爺!讓開——”伸手一推弘曆,突然覺得手底下有些咯的慌。不過電光火石的瞬間,她已經決定讓這個討厭的人惱一惱。
弘曆沒想到一個小娃娃那麼橫,愣了一下。反過味兒的時候,已經被推動了一下。他是十七歲的大人,一個五歲大的娃娃再有勁也強不過他。身子晃了晃,站在原地沒動。
妞妞一臉憤怒的看着他,手裡還抓着他的衣服!大有你不讓道,我就不放手的潑皮味道。
其實也怪蓉蓉和允禮。兩人帶孩子出去的時候,三教九流之地,沒什麼禁忌。耳濡目染,妞妞學的跟個小痞子似的,允禮還挺高興!
弘曆輕輕的咳嗽一下,旁邊的福晉側身讓開。嘴角噙着笑,剛要彎腰對妞妞說兩句。妞妞已經哼了一聲,快步跑進怡王府了。
微笑變成吃驚,兩人面面相覷:這頭小熊竟然是叔王的孩子?可是甘珠兒不是這樣的啊!
門口的家人認得妞妞,也認得寶親王。各自進門稟報,弘曆叫住一個問道:“那個小娃娃是……”
家人笑着說:“哦,是果郡王府上的小格格——,誒?不對呀,怎麼沒人跟着?”
弘曆略微知道些十七叔府上的事情,也聽說過所謂的“獻妾邀恩”的傳言,心裡不大相信。不過,如果是十七叔的孩子爲什麼一直沒有載入玉碟?如果不是,爲什麼十七叔又視若珍寶?
“呦,寶親王!”耳邊傳來粗獷的聲音,扭頭一看是老瑞親王,七十多歲的人了,花白的頭髮,走路稍微有些不穩,中氣還很足。身邊跟着不知道第幾房的夫人,看年紀超不過二十出頭,“這可是皇上指的福晉?哎呀,你大婚的時候,這把老骨頭正在鬧麻煩。那禮物可滿意?”
弘曆矜持的笑笑,“老叔的禮物自然是最好的。來,您先請。”
“不敢,不敢!”一邊說着不敢,一邊一馬當先的走進去。
弘曆臉色陰了陰,雖說朝政穩定,可是人心不穩哪!
突然想起皇阿瑪在他大婚前賜他的犀角,被他珍重的放在身上。下意識的一摸,沒了!
啊?臉一下變得蒼白!
“誒,寶親王,您怎麼不走啊?”
“哦,這就走,這就走。”
弘曆吶吶的說着,舉步進府。
怡親王最小的兒子弘曉,自小體弱多病。這會兒又躺在牀上哼哼唧唧。
“小爺,”貼身的小太監是個機靈豆子,“老師傅已經走了。”
“走了?”弘曉噌的掀開被子,鞋也不穿跑到窗戶向外看了看,“哼,煩死人了。”
“誒,小爺,您好歹穿上鞋,別真凍着。”
“沒事,沒事!”不滿七歲的弘曉不耐煩的揮揮手,“去,把爺的彈弓拿來。”
小太監應了剛要走,門口放風的突然大聲的喊了一嗓子,“洛格格吉祥!”妞妞來到十三伯家裡才知道格格不是專指自己,懂事以後,滿心都是額娘嘴裡的江湖。又聽阿瑪把額孃的江湖誇的天上有地下無,便自作主張姓了洛,讓人叫她洛格格。允禮心裡愧疚,也不敢多說。就這麼叫下來。
呲溜,聽見警訊兒,弘曉麻溜的鑽進被窩。眼皮一耷拉,又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今天肯定犯了哪個黴頭,剛送走嘮叨老鬼,又來了索命魔頭。
“呸,”門口傳來清脆的聲音,“小五子,又報信兒呢!甘珠兒今兒做什麼好事兒了?”
說話間,進來一個灰灰的圓滾滾的娃娃。青布小帽一扔,剛好落進貼身太監小六子懷裡,“甘珠兒呢?”
“回洛格格的話,小爺病了。”
“病了?”小娃娃三兩步來到牀前,擼高胳膊道:“那就讓小爺給他先號號脈!”
“別,別,我怕您了還不行?”弘曉笑嘻嘻的坐起來,學着自己阿瑪的樣子,無限“慈祥”問妞妞:“妞妞,今天怎麼來了?”
唉!——
出乎意料的,小丫頭的一頭栽倒在牀上。舉起胖胖的小胳膊墊在腦後,像模像樣的嘆口氣:“甘珠兒,我是來找你一起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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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更新……
忘了一個事兒,蓉蓉兩個孩子是不是差了一歲啊?
一個是康熙六十一年九月,一個是雍正元年秋天
爲什麼是寫書的人問看書的.......? - -!!!
就是說蓉蓉剛坐完月子就又懷上了?雍正二年出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