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翁一拂青色衣袖,起身往藥房而去,周衙役也被那小藥童領着去了客房,一路風塵,幾日沒洗澡,周衙役想是該好好洗洗。
顧九給陰寡月掖好被子,卻無意間瞧見寡月依舊在看她,她方纔不是輕聲同他說要他閉眼休息一會兒的麼?怎麼還是睜開着眼?
莫名的顧九紅了眼,真想伸手將這廝的眼睛給捂上,可是望着他沉鬱遊離的鳳眸,她又新生不忍。
顧九有些坐立不安的扭動起身子,目光瞥見一旁的木架上的銅盆,像瞧見救命稻草似的,從座榻上起身。
“我,我去給你打水擦擦身子。”
她抱着銅盆倉皇跑開,兩頰還殘留着未散的紅暈。
顧九在竹園裡轉悠了半天,沒有瞧見廚房,只看到方纔葛翁離去的方向隱隱有炊煙升起。
顧九端着銅盆往那方走就見一個茅草屋子,青色衣衫的男子正忙活着手中的草藥,她望了眼不遠處的爐子,爐子上的陶罐已經煮上了。
青年見她走來,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目光一瞥她手中的銅盆,問道:“你可是要熱水?”
“是的,葛先生。”顧九微垂下巴,吐了吐舌道。
男人也不看她,道了一句:“跟我來吧。”
顧九跟着他出了茅屋,繞到屋後,只見屋外的低棚下一個大火竈上煮着沸水,柴火燒得並不算特別旺,想來是那小藥童照看着的,如今又不知去哪裡偷懶去了。
“葛先生,我自己來吧。”顧九粗着嗓門說道。
青年哪裡理會她,徑直的取了瓢,將熱水打到顧九端着的銅盆裡。
顧九端的有些吃力,見葛翁舀了兩瓢熱水又舀了一瓢冷水,這樣一兌,水溫正好。
銅盆本來就重,這又注入了水,更重了些,顧九也不敢放下銅盆鬆鬆手,就這麼硬端着。
葛翁見顧九露出的細白胳膊,眉頭略皺,道:“你一個姑娘家,怎麼男裝出行?倒是扮得像男子,不是露出這胳膊我還真沒給認出來。”
顧九心跳快了幾拍,這就被他看出來了?
就是因爲那天被卿泓的人認出來了她的男裝模樣,這一路上她才努力像陰寡月學習如何做好一個“男人”的樣子。怎生這麼無奈,還是被人認出來了,粗嗓門不行,粗行爲也不行,這細胳膊細腿的是致命傷。
正當她手一鬆,銅盆裡的水就要漾了出來的時候,還好青年手快,大手伸了過去替她扶了一把。
那人柔聲道:“快去吧,藥也該熬好了,我馬上端去,你也不怕那少年等急了?”他方纔見那少年不肯閉目,一直盯着這小人兒就覺得奇怪,這會兒知道他是女子,他就懂了。
顧九想到正在等着她的寡月,這會兒也耽擱了一段時間了。
她正邁步欲離開,青年已向茅屋繞去。
躺在牀榻上的少年,目光一直盯着木門那頭未曾移開,藥童做在那頭不知在玩着什麼。
“吱呀”一聲竹門被推開,榻上的少年猛地閉上了眼睛。
進門的顧九掩好門,將銅盆放在牀榻旁,見少年是睡着了的,吁了一口氣。
小鬱離見顧九進來,朝她笑了笑,道:“你來了。”
復瞥一眼牀榻上的陰寡月,鬱離撓了撓頭,道:“咦?小哥哥怎麼睡着了?方纔見了還再望着門呢?”
顧九一愣,衝他笑了笑,道:“小小藥童,你且先小聲點讓你小哥哥好睡,明日哥哥我給你做好吃的。”
鬱離倒不是那種鬧人的孩子,且住了嘴,自玩自的,只是心中對顧九自稱的那句哥哥煞是不滿,不知怎麼總覺得“他”大不了自己多少。
顧九將毛巾浸入水裡,水溫很適合,她心中頓覺溫暖,原來古時的男子,心思都是這般細膩。
她伸出一手將少年遮面的青絲移開,溫熱的帕子覆在了少年的臉頰上,只是明明很適合的溫度,她看着少年蒼白的臉頰燙出一塊紅痕來,連睫毛也輕不可聞的顫動了一瞬。
顧九凝着少年的臉,看呆了,手不經意將在少年臉色一蹭……竟是如絲般的光滑。而且突然發現他的面色並不那麼蒼白了,棱角……嗯,竟然有了棱角……
她心下歡喜,瞧不見自己脣角噙着一抹笑意,竟伸出手閒置的一手,撫摸上少年的下頜,這下巴,倒也像天人雕琢,玉石打磨,咦?以前怎地沒有發現呢?
還有,還有,這眉毛,似墨潑似的濃,斜飛入鬢……不似以往看到的蒼白灰黑無力……
怎地,才數日,變化就這般大?
她心一驚,想起數時辰前的一幕,他如何能將那強盜頭目給推在地上?
他護她心切,她知,可是那強盜鮮血直流的樣子,她也是見過的,那不是假的。一個整日咳咳喘喘的久病少年,又如何在一瞬間爆發出一股力量將人打到吐血?
那麼……他?
顧九低頭望向陰寡月,目光有些複雜。
亟待她想開口問些什麼,少年睜開美眸,亙古幽潭的沉靜裡掠過一抹疑慮與深沉。只因這女人沉默的時間太長,他迫不及待的睜開眸子。
之前,他因動怒動用內力,險些走火入魔,那一刻內力於全身各大筋脈涌動,與體內那股力量相博,氣血涌入心臟一瞬窒息,若不是有人給他針刺急救,他或許真的已經死了。
只是醒來的那一刻,雖說全身動彈不得,口不能言,只是,他這一生活了十六年,似乎從未覺得身子如此輕鬆過,能將殷叔注入的內力融入身體血液之中,只是一瞬的事,任督二脈如此通徹,是否他已入了武學之境界。
只是他擡眼看着顧九,見她神色鬱郁,似心思重重,她又是否發現了什麼?他方纔一掌將那左狼打成那般模樣,以她的聰慧定是發現了的。那他是否要考慮向她解釋清楚……
一陣藥香味襲來,打斷了二人各自的思緒。
“師父,徒兒來吧。”鬱離放下手中的物件急跑過去,要接他師父手中的藥碗。
顧九見鬱離那模樣,有些想笑,倒也是個機靈小鬼,不呆笨不死板。
青年瞧都沒瞧鬱離,直接將藥碗遞與顧九,她接過藥碗,放在一旁的矮座上,又空出手去扶寡月。
被子塞在了寡月的腰背間抵着,顧九再去端碗,空間不大,只容她一個人照料,其與二人只能就近找位置站着。
只是此刻的葛翁看着陰寡月的眼神有些複雜,方纔這人髒兮兮的他沒有瞧見,此刻這人擦乾淨了臉,現在看來,才覺得他的眉目頗有些像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