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許禛進了晉侯府也好些年了,算是早些年,鄉里裡頭頭一個經過層層選拔被選入侯府的。
首先是看五官,她雖五官在貴女堆裡頭看着尋常,可是在農家看着也算是平常人裡的美人了。
再就是看腰骨和十指,十指生得好看是一方面還要能做活,又要靈活,腰骨要柔軟不說還要能做活……再就是有無疾病史,還要生得清白。
許禛從當年晉侯府選奴中出來,伺候了許久才被分到郎凌霄房裡去,可是未被郎凌霄挑入宮中來。
畢竟那司幽凰跟了太子妃十幾年了,要帶肯定是帶她來,哪裡輪的到她,可是做夢都想不到,那司幽凰嫁人了,好事兒終於輪上她了。
許禛來的時候也自是聽人議論過司大人,有人說司大人是勾引了太子,才被太子妃嫉恨,後來又被那司禮監的安總管選去做了對食。
好好的一個姑娘家嫁給了一個太監,想到這裡許禛莫名的心頭一緊。
再想,這太子妃能選上她,無非是她這一張臉生的比那些女人普通……
在這皇宮之中最好的,便是一張永遠只能做宮女的臉……
“以前伺候過本宮,想必本宮的喜好你都是知道的……”郎凌霄懶懶地說道,聲色淺淡,聽不出情緒。
“是的,娘娘。”許禛小心翼翼地答着,察言觀色這麼多年她也學會了……
郎凌霄也心悅不是個多問的多話的,點點頭示意女官帶她下去。
許禛正隨着女官退下,出了殿門,就見一個銀灰衣袍的俊逸男子朝這處而來。
“司大人,您不能進去。”有女官上前攔住司嶽人。
司嶽人壓根沒有理會,冷聲道了句:“讓開,本官奉侯爺的命來的,有誰敢攔?”
司嶽人這般一說,女官們都遲疑了,一個女官愣了片刻後忙往殿中走,想趕在前頭去彙報……
司嶽人大步向前,那通報的女官走進殿中還沒說上幾句,他的人就出現在殿前。
女官們都跟在那銀灰色的身影后頭,那人俊逸的臉上,劍眉深凝,堅毅的下巴彰示着他的倔強與桀驁……
一羣女官宮女都倉皇朝郎凌霄靠近,生怕這人會驚嚇到她們的太子妃……
“司嶽人?”鎏金美人榻上的太子妃柳眉一揚,在看清那人俊逸的臉後,喚出聲來。
對於這個從小跟在她身邊的“僕從”,她更多的是理所當然。
潛意識裡,司嶽人必須得效忠於她,更必須得愛戴傾慕於她!
她同許多女子一樣,即使是嫁人之後,還希望曾經是青梅竹馬的優秀男子對她長久的保持這種傾慕之情,這讓她覺得生爲女子尤其是天下尊貴的女子,她是受人尊崇的,並是在衆人目光之中的……
“你擅闖東宮,知不知罪?”郎凌霄從美人榻上站起,一攏華貴的衣袍,同司嶽人冷聲道。
她側着身子,揚起高傲的下巴,清貴幽冷,美麗不可方物……走進殿的司嶽人凝着郎凌霄沒有立刻行禮,對於郎凌霄的質問也沒有做出回答。女官宮女們都顯得十分侷促,沒有太子妃的吩咐她們也不敢上前去阻攔……
郎凌霄見那俊逸男子薄脣緊抿,他一步一步上前,那雙鳳目深邃複雜,她眼眸微縮,一瞬間會意了什麼。
她擡手,示意那一衆宮人退下。
宮人們錯愕了一陣,太子妃不耐煩地重複道:“都退下。”
“……”
宮人們朝着殿前尊貴本女子深鞠一躬後,俯着身子退下。
殿前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漸漸聽不見了,“嘭”的一聲大門被關上。
殿外的女官眼神有一瞬的交鋒,一方面對太子妃大白日接見外男之舉有些訝異,一方面又想着這大人是帶着晉侯的命令而來……
“你可是來質問本宮的?”郎凌霄撫着新塗了丹蔻的十指,鳳眼凝着司嶽人道。
“是安雨翎自己要求司幽凰爲她對食的,這於本宮無關!”那女子深喉清而利,冷而傲。
與本宮無關?
司嶽人袖中的手握得骨節咯吱作響,這個女人竟然想用一句“與本宮無關”將他打發掉。
他蟄伏晉侯府十多年,給郎凌霄剔除了無數的障礙,她與她指腹爲婚的未婚夫的婚事,後來那些覬覦她太子妃位置的女人……
司嶽人手指骨握得發白……
年少的時候,他想他爲她打發了陰氏遺孤,她便能嫁給他了,可他爲她做了那麼多,她終沒有嫁給他,連這個小小的佈局也沒有讓他達成……
她刁蠻任性,野心勃勃……她要的是天下最高的位置,又如何青睞他這個凡夫俗子?
娶不得她,他不怪她,可是她爲何要動他的小凰兒?
這個,他不可容忍……
小凰兒給她十多年做牛做馬,而她何曾顧念一絲主僕情?終究是他高估了郎凌霄,這樣自私的貴族女,寧可她負天下人,也不可世上一人負她……她又如何有情?
到頭來她卻以一句輕描淡寫的“與她無關”來打發他!
“大小姐……”男子緊握着袖中的手,邁開步子向着女子走去,他開口,聲音澀澀。
不是太子妃,而是大小姐……
這一聲讓郎凌霄都有些錯愕,她凝着他一時間說不出其他。
“臣敬你,臣妹也敬你……可你……真的沒有對臣妹做什麼嗎?”司嶽人已走至郎凌霄面前,他鳳目深凝,周身的氣息冷凌而又陰寒。
郎凌霄從未見過這般的司嶽人,她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卻又不甘示弱地道:“司嶽人,你在質問本宮?”
她凝着司嶽人深邃的鳳目一瞬,有些心虛的偏過頭去。
司嶽人不會錯過郎凌霄一瞬地偏頭,他鳳目之中難掩傷痛,從來他因他蟄伏於晉侯府自覺有愧於郎凌霄,更有愧於晉侯的重用之情,可是……
郎凌霄沒有料到司嶽人會這般大膽的抓住她的手臂。
“司嶽人,你放肆!”她冷聲一吼。
“你真的不承認?”他鳳目鮮紅,確定自己還想給她一次機會,最後一次機會……
郎凌霄眉目怔動一下,那夜的一些片段又涌上腦海,她是做過,可是又怎麼樣?她是太子妃,她司幽凰一個小小的女官,怎能勾引太子?
她面目變得猙獰,她想甩開司嶽人握着她的手。
“司嶽人,你放開本宮!”
“司幽凰她勾引太子本就該死!”
“……”司嶽人震了一瞬,末了回過神來,他脣角高揚,搖搖頭道,“太子妃娘娘……那是不是連我這個兄長也很該死呢?”
郎凌霄感覺到手臂上的疼痛減輕了,她揉着被他握得痠痛的手臂,又恍然大悟般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司嶽人又迴應她了什麼。
“呃……”她的神色有些懊惱,“本宮不是……”
“那是什麼?”男子脣角噙着涼薄的笑意,“幽凰不可能勾引太子,她沒有這個心思您不明白嗎?”
他雙目似血般的紅,利指指着這個與他們相處十多年的女人。
“太子妃、大小姐……幽凰跟了您十多年您還不瞭解她嗎?她若是想勾引太子早在晉侯府中的時候不勾引,爲何偏偏隨您到了東宮,您名分已定的時候勾引?”
“可……”(郎凌霄)
“您不必反駁,臣不過是說一個無關輕重的理由罷了,太子妃從不信人,司幽凰如此,司嶽人於你也是一樣……”
“你……”郎凌霄被司嶽人此語一噎,胸前起伏着,說不出話來,突然間她覺得某種情感,某種很多年建成的情感,在慢慢地流失……這種感覺讓她惶恐不安,她不想,不想這個樣子的!
她迫切的想抓住,因此不自覺的上前一步,眸光落在男子俊逸的臉上,看到的卻是他涼薄的笑。
司嶽人拱手後退一步,淺淡道:“太子妃,臣妹已許給了安雨翎,臣將才還去參加了他們的婚禮,臣妹再也不會再打攪到太子和太子妃了,而臣在宮外,這東宮臣再也不會來了……”
他神情淡然,銀灰色的衣袍配着淡然決絕的神情,更顯得幾分氣質獨特。
“……”郎凌霄覺得心彷彿被蟄了一下,他說什麼?
司嶽人卻是後退,依舊淺淡道:“大小姐……”
作者一喚讓郎凌霄心中又燃起一絲希冀……他不會那麼無情的不是嗎?他們走過童年、少年,青梅竹馬的情感怎麼可以說斷就斷?他不是說他敬她一生一世嗎?
“臣作爲大小姐的奴僕,不得不提點大小姐一句……”他眸光之中的悲慟斂去,不悲不喜,“這宮闈深深,大小姐不信任何一個人……那殺雞的手段猴子看得多了,哪一天,猴子也學會了殺雞……”
“轟”的一聲,郎凌霄腦中一聲巨響,她久久的愣在那處,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人已走出大殿,朝殿門外走去。
郎凌霄凝着司嶽人的背影,絳色的朱脣輕顫着,金色的錦袍中的手,緊握成拳……
銀灰衣袍的男子從東宮出來,一路的女官朝他投來異樣的目光,對上他幽冷的目時,那些目光又顫顫的收回。
曾經他想,無論他與大哥成與不成,他待郎凌霄都不會太差,畢竟晉侯給了他安身之處;曾經他想要他娶了郎凌霄,也不會怎樣,不過是一個妻子的名分;曾經他想,即使不能給她愛,也不會讓她死……
那段時光裡,那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也是鮮活過的……
然青梅竹馬有盡時……
時光將所有的美好與不完美,磨滅的一絲不剩。
果然大哥說的沒錯,他的心還不夠狠。
可是幽凰成了大哥的妻,讓他如何能放下,即使那個人是他的大哥啊。
他們兩兄弟對小凰兒的事情一直都不敢去碰觸,這事也一直橫亙在他二人中間十多年,沒有想到,在一夜之間,他便出局了……
小凰兒一定恨死他了!
每當想到這裡,他就是咬牙切齒的恨,加上無以復加的痛。
“大人,您要去哪?”
不知不覺,他已走到了宮門外,竟是被自家的小廝給攔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心很亂,很亂……
小凰兒有大哥的保護自然是最好,可是,他不甘啊,不甘就此出局……
“大人,您等等奴才啊!”
那小廝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家主子已經騎馬絕塵而去,哪裡還有身影?
·數日後臨安
微服出訪的大雍太子殘忍的下令屠戮了臨安王一個部將的滿門後,臨安王原舊部人人自危,都不得不效命那個神龍見尾不見首的“門主”。
他們妻兒之性命都握在那個“門主”手中。
殺雞儆猴到底是慣用的戲碼。
人人都在乎自己的性命,這樣的服從在卿灝看來是最快最有效的。
這不,一夜之間都效命於那個幕後的“門主”了嗎?
江湖的血雨腥風,一門血洗不過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沒有人能懷疑到他的頭上,他不過是要籠絡天下兵馬,等他榮登九五之後,又會有多少人一夜之間消失在歷史上……
涼薄的脣上揚着,沒有哪個帝王的背後光鮮過……
踩着別人的屍骨上位,不過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況且他佔據着這事上最危險的職業。
歷史上,沒有多少太子能壽終正寢。
河邊畫船戲臺上,抱着琵琶的女子,彈唱着悽婉的歌謠……
珠簾玉屏相隔,他看得見外頭的人來人往,這個位置也正巧看得清那琵琶女的清麗眉目。
有屬下上前來給他右手邊的茶杯裡頭添上茶水。
“樓頭上有三冬鼓。何須抵死催人去。上馬苦匆匆。琵琶曲未終。回頭腸斷處。卻更廉纖雨。漫道玉爲堂。玉堂今夜長……”
一曲唱吧,又接一曲,河岸旁圍觀的人羣裡掌聲一陣接着一陣……
衆人皆被這黃昏時候才靠岸的畫船上的琵琶女吸引了目光,都以爲是新來的遊走江南江北的“天下第一絕”戲班子,卻未曾瞧見,在衆人矚目的畫船後頭,有三兩人影一閃上了岸,消失在人海中……
衆人都在等琵琶女唱無可唱之曲,可她咿咿呀呀的唱歌沒完沒了。
這時候衆人有些不滿的皺起眉頭來。
“換戲班上臺唄,《天仙配》、《西廂記》隨便哪一齣都成啊!”有鬧事的開始嘀咕起來。
那琵琶女將自己的那出彈唱完後,很有風度的起身。
心知自家主公已上岸了,便任憑他們胡鬧吧。
“好的,諸位客觀,這戲班子將才要化妝,這不,馬上就來了……”說着給衆人投去一個顛倒衆生的媚眼。
這時候,那臺下的抱怨聲才漸漸小下。
衆人都急切地等着那戲班子上場,不知會是演哪一齣呢?
就在遠處的城郭渡口處,也有數人上了岸。
斗笠下的人擡起那一張清秀的臉,一眼認出那些城門口壓壓的一片梨樹林……
這便是臨安。
“雲羅,我們這便進城嗎?”身後一個褐衣少年問向前頭站着的那個少年。
“是,現在便進城。”現在不進城,便要等到明日清晨了。
那褐衣少年朝着身後的幾個人道:“兄弟們,我們今夜進城。”
後頭的幾個都打起精神來,畢竟趕了幾夜的路,疲乏不是沒有的。
幾人很快便進城了,定了客棧後有幾個人回房歇息了。
雲羅和那個褐衣的決定息先去打聽一下。
“阿鄴,將才客棧老闆說有一個臨安王舊部,前幾日被屠了滿門……”雲羅的聲音很清冷,把高鄴嚇了一跳。
客棧老闆不會無緣無故告訴雲羅這些吧?
雲羅知道他在想什麼,動脣道:“客棧老闆囑咐我早些回來,我便問了一下最近可出了什麼事?”
他對客棧老闆說他是去外地做生意好些日子沒回來了,客棧老闆信以爲真,便如此同他搭訕。
“看來,太……的人已下手了。”高鄴沉聲在雲羅耳畔說道。
雲羅輕輕點頭,將朝廷之事扯到江湖恩怨上,就真的可以掩人耳目了嗎?
“那麼雲羅,我們該怎麼做?”高鄴望向雲羅,目光炯炯而急切。
雲羅知道他心中的不安,他們也都知道主子最缺的便是兵力,能爲主子弄到兵馬無疑是好事。
可是他們初來乍到不說,又無一兵一卒,如此莽撞的闖入這陌生的城池,猶如盲人摸象一般……要獲得兵力,對他們來說太難了……
高鄴拍了拍雲羅的肩膀道:“我們能給主子帶消息都不錯了,那些不現實的想都別想了……”
高鄴雖是這麼說,可心裡又何嘗不是同雲羅想得一樣。
畢竟,這臨安王舊部,還真不知道是個什麼數目……
這太子的勢力,就更加無法估量了。
“太子、朗氏、慕氏……如此強大,夜帝就從來沒有擔心過嗎?”高鄴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用雲羅才聽得懂的嘀咕聲說道。
雲羅震了一下,末了,白了他一眼,一手將高鄴叼着的狗尾巴草搶來,扔在了地上……
“哎!”(高鄴)
不理會高鄴的哀嚎,雲羅轉身,朝遠處傳來戲曲聲的地方走去。
正巧這時候幾個行色匆匆的男子從雲羅身邊經過。
那剎時的擦肩,讓雲羅感受到那幾人周身的氣息,他鳳目一沉,餘光想掃視一眼,卻警惕的收回。
等察覺到那幾人走遠了些兒,他才轉身,拽着高鄴跟了上去。
“怎麼了?”高鄴不是一個不醒事的,知道雲羅察覺到了什麼。
“方纔那三人武藝甚高。”雲羅同高鄴脣語道。
高鄴訝了一下,武藝甚高?這個時候出現,那不用說了一定會是太子的人。
雲羅和高鄴想得一樣,所以二人決定不緊不慢地跟着,因不能被人發覺了,二人決定分開行事,可能那三人只是其中一股勢力,這四周還潛伏着他們的人。
他們兩共事這麼多年,有的是默契。
和他們料想的一樣,這四周的確有“敵人”的勢力,也還好他兩散得快,不一會兒就同尋常老百姓分不清楚了。
約莫到了次日凌晨的時候,二人才回到客棧。
“跟到哪了?”雲羅問高鄴。
“城南別巷。”高鄴答道。
“我也是城南。”雲羅眉毛動了一下,“有何發現?”
在某種程度上雲羅相信高鄴的判斷能力。
“城南的處定是臨安王某個部將的住處無疑,只是……”高鄴抹着下巴道。
“只是什麼?”雲羅凝着眉道。
“感覺那些人不像是太子的人。”高鄴垂下抹着下巴的手道,一瞬間目光變得深邃。
“我也有同感。”雲羅沉聲道。
兩人注視了一瞬,笑了起來。
“算起來那不聽話的部將都死了兩日了,怎麼可能太子的人進出城南那些老將的家宅還偷偷摸摸打扮成小廝呢?”雲羅說道,“所以我昨夜也意識到可能不是太子的人,可是那些人武藝高強我不敢跟進去,又防那院落內有埋伏,只能在外頭守株待兔,可那些人極其精明,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走的,我站在樹上看着後門前門側門都沒有看到人出來,直到方纔才意識到可能人早走了,於是就趕着回來了……”
高鄴訝了下道:“沒想到,我們又想到了一處。”
其實還有一點,二人都是擔心對方擔心才早些回來的。
“可是,不是太子的人,又會是誰?是哪股勢力呢?”高鄴凝着眉道。
雲羅轉過身去,目光不知落在哪一處。
“想要臨安王舊部兵力的人太多了,畢竟大雍朝收的只有表面那些人,臨安舊部……我想兵馬一定相當豐富……”雲羅說道,或許只是他們多想了,臨安王卿夜閔會將他的兵符留給誰呢?
“雲羅,那有沒有可能是璃王的人?”高鄴急忙問道。
雲羅想不無可能,畢竟臨安王舊部誰都想收爲己用!
“我立刻修書主子一封,你先去歇息吧。”雲羅說道。
畢竟記下了路,再查下去,便是老馬識途了。
·幾日後的長安東城竹舍
“傳文帝早年給每一個有封邑的王都備有一塊兵符,當年的卿夜闕也正是殺了藩王,收了這些人的兵符而得以有今天……”臨窗站着的玄衣人捏着手中將收到的紙條,冷聲說道,“當年的齊王,漢王以至於辰王……還有後來明帝所封的膠州王、臨安王……”
夜風如此一言,一旁木椅上坐着的白衣少年猛地擡起頭來。
凝着寡月深邃的目,夜風點頭道:“對,卿夜闕那裡一定沒有臨安王的兵符!”
正是因爲沒有臨安王的兵符,以卿夜闕的心性纔會任由太子胡來,隨意他施壓!
即便太子能施壓威逼利誘,得到的也不過是一點油水,那自文帝、明帝時期世代效命的老將,只效命於兵符!
“卿夜闕費盡心機,除藩王,廢封邑,行推恩之令,殘害手足不說,甚至……他連自己的子嗣都不相信……”夜風眯眼咬牙道,“我猜想,他定有其他未收齊的兵符!”
“一朝天子一朝臣,文帝與明帝時期的兵符即便是拿出來,朝中大臣會信嗎?況且我相信在夜帝登基的時候他便已銷燬了那些藩王的兵符,將兵力收攏了。”寡月沉聲道。
“不……”也許有用……畢竟卿夜闕這個皇位來得不光彩……
他相信他的父親,還有祖父……
夜風的眼裡閃過一絲悲慟。
“若我是卿夜闕,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也會毀屍滅跡……”夜風大笑了幾聲,窄長的鳳目剎時陰寒。
寡月凝着夜風一瞬後,眉目低垂下來。
若是有兵力自是再好不過的,可是……
“夜風,你真的想要那個位置嗎?”寡月擡起頭一瞬不瞬地凝着夜風,在知道夜風的真實身份以後,他似乎從來沒有與他正面交流過這個問題。
此刻的他,迫切的想知道,那個位置,那個天下最高的位置,那個俯視天下蒼生的位置,或者……用無數人白骨堆砌的金座,隔絕世間一切情感的雲霄之巔,夜風真的想要嗎?
一室寧靜,許久,他才聽到那人以低沉喑啞的聲音答道:“那本來就是我的……”
寡月驚懼地擡起俊臉……似乎是懂了……
這一刻的陰寡月突然意識到,前路雖漫漫,可是他的視野變得無限開闊,他知道自己該如何做了。
至少……這一生他不再是孤軍奮戰……
夜風感謝他的出現,他又何嘗不感謝他……
他們的命運交織在一處,他們的榮辱都與彼此的命運相連。
夜風的毫無保留與信任,讓他心中溫暖……他這一生,除去南衣、顧九,從未被人這般信任過……
夜風走到寡月的面前,他將手撐在寡月木椅的扶手上,緩緩道:“我不想逼你的……可是……我不想這麼孤獨,你、我,命運本就相連,我生你生,我死,你……”
凝着陰寡月麋鹿一般溫順的眸子,夜風沒有再說下去……
他垂下頭,輕笑了一下,柔聲道:“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是你哥……”
哥哥保護弟弟,天經地義。
有什麼似熱浪一般的東西撞擊了寡月心頭的柔軟……這樣的感受,讓他眉眼有些氤氳。
這段時間的幸福感受就同泡在蜜罐裡一樣,整顆心都甜甜蜜蜜的,這會是他一生中最溫暖的時刻吧,即使是被教導,也甘之如飴。
他是一個懂得銘記恩遇的人,就像他知道,時過境遷之後,也許這樣一個兄長只會停留在泛黃的記憶裡……
寡月緊握住夜風的手,也許曾經恨過他,恨他知道他的存在,卻選擇將他遺忘在角落裡,恨他阻止他和九兒重逢,和對九兒的偏見……
可是……這一切抵不過他對他的關愛啊。
他們命運相連,他們都是陰氏族人,繼承着陰家的血脈。
“我知道該怎麼做……”我不會讓你孤獨……
他知曉孤獨的滋味,更知曉孤軍奮戰的身心俱疲,一個人的披荊斬棘之路,如漫長而無止境的黑夜一般。
白衣少年凝着玄衣人,目光堅毅,輕顫的薄脣抿起,有些話淹沒在心潮裡。
末了,夜風輕嘆一口氣。
“這大半個月,我好了很多。”寡月說着,想起這幾日的訓練,他能在扎馬步的時候抵擋住夜風突然扔過來的銅錢了,他覺得丹田之處的內力集聚可以收放自如了……他想,他是不是該?
夜風聞言,冷目一掃過去,冷聲道:“別想離開,繼續訓半個月。”
寡月額頭滑落一滴冷汗,再訓年假都要來了……
他想想,他這一年是斷斷續續的,上任的日子數都數得過來吧?
這樣的朝廷官員,沒給辭退了,也真是萬幸大幸!
翰林院那頭,大學士手上他的“請辭”紙張,估計都可以疊一大摞了。
“那你再要小易去找葉大學士給我補半個月。”寡月有些垂頭喪氣的說道,那便繼續一面當大爺,一面苦訓吧……
夜風正對寡月“動手動腳”,檢查他手臂上和大腿上有沒有新長出來的肌肉,聽道=到寡月這麼說“嗯”了一聲。
“葉大學士?……”夜風手一滯,似是重複了一聲。
寡月“嗯”了一聲。
“哦……”夜風回了一聲,窄長的鳳眸裡也不知是在想什麼。
正巧這時候小青端着藥進來。
“公子喝藥的時間到了。”小青笑着道。
夜風望了眼天色,感覺應該是未時初刻過了,也是時候用藥了。
“寡月你用了藥,找小青幫你鍼灸刮療,我想你家九兒今天是不會來了。”夜風說道,就朝外頭走去,壓根沒瞧某人的苦瓜臉。
寡月你的破落身體調理不難,纏着你家九兒的病該怎麼治?
夜風搖搖頭,他不光擔着保護着寡月的任務,還得替那人保護媳婦……
他家九兒出了事,那人十二成是不會活了……
想着夜風就覺得頗爲頭痛,他當初不過是看他十六歲了,家裡又確實是缺個女人,所以留下那女人給他……
沒想到這陰寡月……
夜風再搖頭,太讓他失望了!
寡月他爹和他叔父都不像他啊!
陰氏哪一輩出過情種?如此殺伐果斷,理智冷靜,睿智英明的世族,怎麼出了個沒媳婦會死的陰寡月?他想他該去查查族譜……
“男人不是就該三妻四妾嗎?”玄衣人邊走邊嘀咕了一句。
夜風雖是口頭上這般說,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心中也不排斥一生一世……
他走過竹林,腳步十分的輕,卻仍有竹葉從頭上紛紛揚揚的飄落下來。
母食指置於脣邊,他吹了一聲,一匹駿馬朝他奔來,在他面前安然停下。
他伸手撫摸駿馬的馬頭,那駿馬溫順至極。
夜風當然不是真去查陰氏族譜,那陰家的祠堂早就成了灰燼……
他雙腿一夾馬腹,絕塵而去。
人煙阜盛的東城街肆,他快馬至隱月閣前,棄了馬同門口的小廝道了句:“好生伺候你馬哥。”
那小廝訝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瞅了夜風幾眼,臉生啊!不像是常來的啊,怎麼能這麼隨意?
夜風走進閣中,從門楹處至閣中巨大的屏風,再直接去繞裡櫃檯處。
“你是……紫砂吧?”夜風摸着自己的下巴,瞅着一身藍灰色衣袍的紫砂道。
紫砂也瞅着夜風,有些眼熟但不知道是誰,忙問道:“不知……爺找誰?”
知道自己猜對了,夜風上前去手臂搭在紫砂肩膀上,湊着紫砂的小耳朵道:“去帶我見你家顧九爺……”
熱氣縈繞耳畔,紫砂身子一震,倒不是這感觸,而是這人的話啊!
顧九爺!
這人竟然知道顧九爺!
着實驚出他一身的冷汗啊!
可紫砂實在想不起來……在江南的時候有沒有見過這位爺來過啊!可聽他的口氣倒是像和他家主子熟識的不能再熟識的了!
紫砂瞧了眼四下見無人張望,方低聲同夜風道了句:“您跟我來吧……”
這人還不清底細,但又不能怠慢了。
紫砂便將夜風帶到了管事內閣,沒有帶他進密道上暗閣,在內閣外間的茶榻上招呼着後,才親自上樓去請九爺。
顧九聽紫砂這麼一說,正疑惑着是誰來找她,隨着紫砂下樓,從內閣裡屋裡頭出來,就瞧見茶榻上端坐着的,一身玄衣怡然飲茶的夜風。
“隱月閣來找我?是他告訴你的?”顧九從玉簾處出來,粗着嗓門道。
夜風放下茶杯,朝顧九出來的地方瞧了過去。
“不是他告訴我的,還有誰能告訴我?”夜風回他一句。
等顧九上前的時候,紫砂已經退下了,看着聊天的開場白,紫砂就懂了,後來走遠了些,他纔想起這玄衣人是誰……
“那葉大將軍,你來找我所謂何事?”顧九凝視着他,淡聲問道。
“我來……來看看你的本事。”夜風揚眉,勾脣笑道。
“看我的本事?”顧九訝了一下,眉頭一皺,有些似懂非懂,她正對着夜風坐下,瞅了眼新來的茶葉,兀自的執起茶壺。
“對,看九爺的本事,也看看這隱月閣的本事。”夜風難得好心情的重複道,只是那眉眼依舊深邃。
顧九眉頭一皺,她自認爲自己沒什麼本事,夜風是不是太高估她了些兒?
“葉將軍高估顧某了。”顧九淡聲道。
------題外話------
俺題外話催促暴君那隻將羣孵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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