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攻心爲上

卻不知這一瞬的低垂被旁人捕捉,正巧成了一副絕美的畫卷。

不驕不躁,如凡塵俗世靜靜綻放的玉簪花。

感受到淵時時投來的目光,卿泓茫然地偏過頭去,盈盈一望,正對上淵灼熱的眸子,他剎時怔忡,又別開臉去,淺淡道:“淵,你在畫什麼?”

淵倉皇收回目光,顫聲道:“沒,沒有……”

輪椅上水藍色衣衫的少年微勾脣,手搭上了車輪,朝書案移去。

方動了一下車輪,又似想到了什麼似的戛然止住,不再靠前一步。

“青衣。”少年喚了一聲,一個身影便入了內室。

“帶我回宅子吧。”那人冷聲道。

淵放下筆,擡眼凝着卿泓:“要走了嗎?”

卿泓微微頷首,末了,只道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

從璃王府地道直至密林深處,再到密林內停靠着的馬車。

卿泓不禁問向桓青衣:“有他下落沒有?”

青衣步下一滯,似停頓了一下後方道:“還沒有……”他知曉王爺問的是誰的下落,只是王爺是否對那人太過於關注了些?

卿泓沒有多問,只是輕輕擡手,示意卿泓擡他上馬車。

四輪的馬車駛出密林,直向城南行去。

通往城南的路上,一路上並不喧鬧,只是車馬匆匆,偶爾有金鑼鳴響的聲音,還有絲竹管絃的聲響。

這裡是城南,許多達官貴人的棲息之處。

有寒風掀起車簾,卿泓偏頭望向簾外,屋宇深深,粼嶙大廈,只是遠觀就能感受到繁華奢靡之意,他瞳孔微縮,只因瞧見一與這般景象極不協調的人影。

那人披着斗笠蓑衣,手拿一破鉢,腳下穿着芒鞋,就算是這麼遠卿泓依舊瞧見了他腳上的凍瘡。

馬車行駛,車簾落下,他未看清那人斗笠下的臉,只當是一個遠旅的僧人。

那僧人偏頭瞧了眼遠去的馬車,妖冶的眉目一動。

孤蘇鬱所率的三萬軍與慕長安的十萬軍隊匯合的第二日,慕營的幾個主力將領,便下定決心,即日啓程攻打西涼莫赫圖。

孤蘇鬱這方帶來了班爾拉部一個部將的重要承辭,莫赫圖部的首領,莫氏一族就任的女將軍,西涼皇族最核心的軍事力量之一,傳與西涼皇帝不和,疑有他心。

太子此次能派其心腹孤蘇鬱前來,並不代表對其表兄慕長安的完全信任,慕長安心中清楚,畢竟,夜帝攻西涼一事,他連隻字都未曾嚮慕家提及過。

慕長安不會懷疑,此次太子讓孤蘇鬱前來不會不是爲了監視他。

孤蘇鬱也頗有被人下意識排斥的自覺,他從不在意這些。

皇城夜帝的聖詔還未下達,慕長安便與夜風、董光等人率大軍先行,對於夜帝聖詔未下,先行出兵一事,慕長安也只是淺淺一句堵住悠悠之口。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班爾拉部及青圖草原的駐紮營已基本平穩,俘虜們也與軍民一同加入生產,二月中旬已至,再過數月草原的天氣轉暖,草地更加肥沃,對西涼人來說就是水草充足,牛馬肥壯的時候了。那樣再打,豈不是更加困難?

“孤蘇鬱,依舊由你護送糧草,我將十三萬人的性命都交與你手中,你看着辦!”大營裡一身紅色戰袍,赤金戰甲的慕長安說道。

“末將領命。”低沉的聲音響起,那人微微拱手說道。

慕長安都不禁覺得背部發寒,他眉眼一動朝一旁的董光和夜風吩咐道:“你們率一萬鐵騎先行,莫郡外一百里紮營,就地考察情況,再行等候軍令。”

“末將領命。”夜風董光齊聲道。

二月十五那夜夜風和董光的軍隊便進入班爾拉與莫赫圖的邊境上。

莫郡,西涼第二大郡,僅次於國都祁連。

夜風沒有想到,會從班爾拉部將的口中得出如此有價值的消息:守護莫郡的莫氏嫡系一脈,竟對西涼皇族生有二心,雖然沒有完全猜測到,卻也可以從種種跡象來求證,莫赫圖部對大雍進攻班爾拉部未有先覺就算了,而至今未發兵,着實蹊蹺。

在莫赫圖部駐紮約莫兩日後,便收到慕長安大軍將至的消息,這日夜風與幾人換上了西涼人的服飾。

“葉風,真要這麼做嗎?”董光望着夜風問道。

是的,他們今日要潛進莫郡內,去會一會那個莫赫圖部的莫將軍。

莫赫圖部的莫將軍,若是真有逆反之心倒也容易多了。

“是的,董將軍鎮守此地與慕將軍匯合,我不會有事的。”夜風說道帶着兩個心腹離去。

“你……”董光依舊不那麼確定,一個敵國將軍潛入別人的家中,若是出事了,怎麼可能全身而退呢?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若是被抓也有能力出來。夜風人頓了一下,又道,”鬱叔還有李氏三兄弟,就託你給我照顧了。“

董光眉頭一皺,道:”你自己的人自己照顧。“

夜風勾脣,知曉他的意思,他是讓他活着回來。

”嗯。“

——

西涼莫郡與祁連一樣被漢化,除去了服飾通用的語言皆是漢語,但也保留了一些遊牧名族的語言,班爾拉的語言還有來自漠南的語言都有人使用。

夜風入城以後,便命一手下去了莫郡莫府,莫郡莫府無疑是城中最奢華的地方,一眼就能望到。

夜風又命一屬下,去打聽一下附近軍營的情況,自己便去了約定好的莫郡第一的酒樓,風月樓。

初見此樓,一身褐色西涼男子常服的夜風微勾脣角,倒是有些合他的意。

約莫等到天黑的時候,探查軍營的那個手下都回來覆命了,也帶來了夜風要的消息。

西涼女皇派六皇子和七皇子前來求莫氏出兵,而莫氏至今未發兵。

到了申時的時候,風月樓外,天已全黑了。

突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火把的光亮點燃了一整條街道。

”包圍這裡。“一聲洪亮地女聲傳來。

夜風鳳眸一眯,透過二樓的窗櫺望向那二十七八歲卻依舊花容月貌的女人,還有她手中已被五花大綁的他的屬下。

他知道,他的屬下用了他教他的最後一招,也是最壞的一招,直接闖府犯事,驚動莫氏主,再帶她到風月樓。

夜風對身後的額黑衣屬下道:”請她上來。“

那黑衣人身子震顫了許久,許是意識到自己可能要命喪此處了,他邁動這僵硬的腿下樓。

樓外數百張冷弓正對着這座樓,只要是一聲令下便可以萬箭齊發。

終於那黑衣人站在門口,沉聲道了一句:”我家公子請將軍進樓……一聚。“

說完這句話,量他亦是出生軍營,也被這駭人氣勢,嚇得雙腿發軟。

那女人眉頭一皺,卻是從白馬上跳下,朝着那黑衣人道:”領路。“

——

廂房內。

那紫色戰袍的女子,一腳跨過門楹,入室,一眼華麗,眼波流轉,正瞧見臨窗而坐,一身並不起眼的褐色常服的男子。

莫凝眸光一滯,只覺得這人側面極美,正欲擡腿走近多看幾眼,卻受一旁的隨從部將的提示,是的,以防有詐!

莫凝一理衣袍,咳嗽一聲。

”你就是那賊人的主人?“

夜風早知那女人進房門,不過是覺得窗邊的景緻很美,便專心多看了幾眼。待女人發話,他從座位上站起,朝那女人道:”正是。“

”大膽!你不要命了!“這話是女人身旁的部將說的。

夜風並未在意,起身關上窗子,才朝莫凝走近。

走近了,莫凝才發現這人生的並不絕美,雖是英俊也難掩貴氣,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美,女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若是美人,就算是冒犯了她又何妨?收入府中即可,反正這些年她養過的男寵千百,也有一開始抵死不從的,到後來,還不是都從了?

可是,比這人絕美的人太多了。

莫凝又恢復了起初的冷凌,眸中閃過一絲狠戾,她冷冷道:”你若不給個說法,便只有死路一條。“

”那便請將軍屏退左右。“

”你大膽!“他的話音剛落,便又被那部將一聲厲呵。

夜風不適的皺了皺眉頭道:”原來莫府的狗可以代替主子說話?“

”你……“那人臉色頓時青黑,轉身抱拳望向莫凝,”將軍,休得聽他胡言亂語,末將不過是擔心將軍安危。“

莫凝的面色亦是好看不到哪裡去。

且聽夜風再道:”怎麼,叱吒風雲的莫將軍連這個膽量也沒有了嗎?“

他話音一落,白色戰袍的女人眉頭似是抖了一抖,顯然不悅感更甚了許多。

莫凝身爲莫郡之主,又是西涼女將,又怎能受得了,夜風如此挑釁。

她擡眼的一瞬,卻被這男子此刻一雙鳳眼之中的睿智蟄了一下。

這眼眸之中似有灼熱的火焰,燃燒舞動着,這個男子,不簡單!

”你們都退下。“莫凝沉聲對左右的人說道。

”將軍!“

”本將還要聽爾等命令了?誰是主誰是奴?退下!“莫凝嘶吼一聲,室內頓時安靜下來。

於是各個部將相識一望後,退下。

——

將領們都退到一樓,整個二樓的人都被趕到了樓外。

沒有人知道莫將軍在裡頭同那人說了什麼。

也沒有人去想那人是何來歷,總之他家的小廝竟是直闖莫府,對莫將軍出言不敬,正巧被莫將軍聽到了。

於是莫將軍將那帶下去問了一番話,便帶着人直朝這方而來。

等屋內再度鬧出動靜來的時候,部將們反映過來的時候,夜風已一手鉗制着莫凝越窗而出。

部將們都難以置信,追下樓去的時候,就瞧見那褐色衣袍的人已將莫凝鉗制在懷中。

”給我屬下鬆綁。“夜風吩咐道。

莫凝未做聲,她手下的部將,已上前去放開了那黑衣”小廝“。

”人、人我們放了,你放了將軍!“一位部將說道。

”天真!“夜風輕嗤一聲,”給我們準備三匹馬,還有一千兩黃金!“

”一千兩?“那部將舌頭都要掉了出來。

”怎麼?不願意了?那我便殺了你們將軍!“夜風說道,手中的力度加重了幾許。

莫凝的白袍近脖頸處已經染上了血色。

”好、好……您別傷了將軍!“那部將說道,”還不快去備金子,都是死物麼!“

錢財與馬匹備好後,夜風跳上馬,帶着莫凝朝城門外奔去。

邊走便說道:”城門外十里都不準跟着,不然我殺了你們的主將!“

城外十里,夜風將莫凝扔下馬,那一瞬,兩人的眼裡都閃過一絲複雜。

果然將莫凝一放下,莫氏的軍隊便跟了上來。

”主子,那金子?“一個個黑衣屬下問道。

夜風勾脣角:”不想死便去拿!回營!“

”哦。“那黑衣人答道,隨着主子策馬狂奔。

莫凝凝着夜風遠去的背影,微勾脣角。

方纔在風月樓的房間內她與夜風達成一個協議,半月後,她可以降,但是大雍要許她數個條件。

夜風沒有料到要莫凝降會如此容易,便說道:”你將條件寫下,我命人呈與我皇。“

莫凝大笑:”你當本將是傻子?若是留下手跡,你轉頭程給我皇,本將不是要受西涼與大雍合攻?裡外不是人麼?“

夜風眉眼微眯。

末了,一場交談臨近結束的時候,莫凝勾脣淺笑道:”葉風將軍,你要明白,我招降不是因爲打不過你們,而是……啊哈哈,我要讓我皇也嚐到被人揹叛的滋味,你可懂?“

夜風不語,他不會管這些君臣之間的恩恩怨怨,便是達到目的就可以。

女人頓了下,又道,”若是大雍言而無信!我莫氏必反!“

夜風皺眉,這人不以任何人爲主,如今雖可以利用,實是對莫赫圖真正實力不可知,若是日後此人……不可留。

夜風微微頷首,於是有了方纔那一幕。

半月後,幾場簡單的戰役下來,大雍的軍隊竟是侵佔了莫郡,西涼離國都最近的莫赫圖部,三大軍事力量中最強的一部,如此輕易的被攻佔,在西涼引起了慌亂。

沒過多久又傳出漠南部的歌弋自立爲王的消息,更是讓西涼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

”如何,護國將軍,那西涼六殿下與七殿下帶的一丟丟兵,竟是騷擾了我們數日了!“

”強弩之末難穿素縞!他們不得援助就只能以這種的方式小打小鬧,小孩子過家家似的!“一個將軍又道。

”啊哈哈,我覺得打他們就像老子打兒子一樣!“

”……“

說着都笑開了。

”不。“營帳中傳來一聲男子鎮定堅毅的聲喉,讓整個營帳一下子安靜下來。

”如何,葉將軍?“有人問到。

”我總覺得,不對……“紅袍銀甲的男子沉凝道。

於是,就有人問道:”哪裡不對了?“

”是啊,哪裡不對了?“

夜風皺眉,沉默了許久,連慕長安都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夜風回過神來,拱手沉聲道:”末將說不上來。“

”葉將軍,你就是太多疑了!“

慕長安皺眉低咳了一聲,衆人便不再多言。

夜風神情緩和了些,也許是他多想了吧。

漠南部自立爲王的消息也是他提議命人傳出來的,西涼三部都不再效命西涼女皇,女皇孤立無援,西涼朝堂混亂,一舉拿下西涼便是指日可待了!

上兵伐謀,攻心爲上。

漠南部歌弋稱王的消息一傳出來,信的人比不信的人多,西涼女皇剛愎自用,他篤定她會信以爲真,女皇不信歌弋,即便歌弋五謀反之心,女皇也不得重任歌弋。

夜風便是算準此處,就算歌弋爲人忠良,在大雍的軍隊進攻祁連之時,親自帶兵攻打援助西涼,女皇也會認爲是歌弋此人要乘亂佔領祁連,拒絕援助。

如此一來,這離間之計,用在歌弋身上當是最好。

——

”嘭——“裝着溫酒的壺被人摔在了地上。

營帳內,衆人都安靜下來。

”不管怎樣本殿不信歌弋會反!“

緋色的衣袖一拂,那人橫眉冷對,一室的人都望向他。

扶風知曉華胥此刻的痛苦,第一個上前去,他溫柔寬大的手落在華胥的肩膀上,柔聲道:”華胥,冷靜點。“

他知曉華胥心中的痛,大哥將將與那莫氏斷了夫妻關係,竟是一紙休書遞呈到了皇上那裡。

旁人都說大皇子見妻家勢力倒下,便休妻,是不仁不義,只是他知道,大哥言莫氏主早有謀反之心,他們來此地數月莫家笙歌夜舞,夜夜笙歌,短短半月便被大雍的軍隊打的丟盔棄甲。

任旁人都無法相信鼎鼎大名的莫赫圖部就這麼便被打了一個落花流水!讓人感嘆不已的同時,更是讓身爲西涼皇族成員的他們心中慚愧,悲憤,難堪!

”大哥呢?“許久緋衣人才擡去臉問道面前的男子。

扶風瞳孔略縮,柔聲道:”大哥沒有事,你也別太擔心了……“

緋衣人低下頭來,”騰“得一下坐在了地上。

若是西涼三部都放棄了女皇,都對王庭坐視不管,那麼西涼豈不是真的要面臨亡國?

真的要結束了嗎?

華胥輕閉鳳眸,若是如此,他當站在哪方?

這樣的結果他不是沒有想過的,回到江南再以慕華胥的身份恣意快活下去?

向西風回首,百事堪哀。

不是回不去了,而是,從出生便不可能放下。

他是華胥,西涼的七皇子。

或許,是該戰死沙場的……

若是這樣,一切,都解脫了……

要救西涼,要顛覆大雍,他不是沒有辦法的,他是慕華胥,主商海沉浮的慕華胥!

他只需隻手,便可操縱大雍的經濟命脈,如是而已。

他不是不知,只是不願。

輕閉鳳眸,浮於腦海的又是那個,一身水藍色衣袍的男子,百尺高臺,一眸暖意。

當西涼莫赫圖首領歸降的消息傳來長安的時候,舉國都震驚了,百姓們無不認爲這一次西涼王朝不是甘爲臣虜,便是要亡國了,兩國相爭了這麼久終於要有個結局了。

這無疑是好消息,又恰逢大雍皇族的春日祭祀。於是夜帝龍顏大悅,準五品以上的官員皆來參加祭祀禮。

春日祭祀是在三月初舉行的,大雍皇族的祭祀臺下,文武百官站的密密麻麻的。

禮樂聲停,主持祭祀的禮官始頌祭文。

頌祭文本是一個極耗時間,又枯燥乏味的時候。

夜帝與慕後跪在祭祀臺前,身後緊跟着一個臺階跪着的,是太子與太子妃。

祭祀禮一般是由皇室的占卜師選在天空晴朗的日子裡,往往這個時候冗長的祭文可以從巳時末一直唸到未時初,其間正經最炎熱的午時,百官們都會被太陽烤的熱汗淋漓,又何況那些皇室成員。

只是這一次僅僅的祭文是開頭就讓人耳朵一豎。

沒一會兒,一些失神的高官們也回過神來。

以往的祭文光是那些形容天氣,諸如:惠風和暢,天清氣暖。龍崗巍巍,蘇水潺潺,祥雲瑞靄,鸞鳳翩翩……就可以形容上一刻鐘,再至於緬懷先帝,告知各位列祖列宗又可以緬懷上半個時辰,再至正文的時候,官員們估計都可以打瞌睡了。

而此次便是簡要的介紹一下祭祀的原有後,就直入主題,語言雖華麗卻不似鋪成,因爲皇家祭祀的裝着,華麗不可少,可禮官卻依舊在頌祭文的時候能體會到,這華麗之中的淡淡雅緻,連禮官都想着次的祭文是誰作的?

方念罷,那禮官一瞥那落款的三字後,心下一驚,原是稟德十二年進士科三元及第者,靳南衣所爲。

那禮官看了一眼天色,正瞧着日頭還在正上頭偏了一點位置,沒想到才半個時辰就念完了此次的祭文。

這祭文一短,官員們自是覺得可以少跪些時辰,便也心中暗自等候皇上開恩讓他們的膝蓋少受些罪。

可是偏偏有藉機生事者。

正當聖上被宮人扶着起身,準備讓百官起身的時候,就聽得一聲低喚。

夜帝聞聲望了過去,正瞧見是太子妃郎凌霄。

夜帝眉目一動,問道:”太子妃可有事稟奏?“

慕後亦是帶笑瞧了一眼郎凌霄,似乎是在用眼神提醒她什麼。

郎凌霄十指伏地,額沾手背的行了禮,方輕聲細語道:”回聖上,兒臣認爲此次的祭文太短了些,本是祭祖之文,省詞去句就是對先帝列祖不敬,兒臣在未嫁給太子之時,在祭壇下頭聽的祭文都依舊記得,那時候是從巳時末到未時初方結束,而此次……兒臣認爲太短了些……請聖上定奪。“

”皇上,臣妾也認爲太子妃說的有理,此等藐視祀禮之人,當嚴懲不貸。“慕後亦在一旁輕聲補充到。

夜帝本是不覺得這祭文有些什麼問題的,被太子妃和慕後這番一說便生出一些不悅來,卻又覺得沒有什麼小題大做的必要。

”雖說是短了些兒,下次督促他們寫長一些便是了,這次……“

郎凌霄覺得自己的建議沒有被採納,薄脣輕輕一咬,臉色一沉。

慕後更是心中頓覺不悅,本是無關痛癢的事情,郎凌霄的心思她又如何不知?她也本以爲順着郎凌霄這麼一說,便再贏了一個賢妻孝婦的名聲,卻不料被皇上這般輕描淡寫的駁回去了。

她們也不知這祭文是誰所作。只不過信口一提,只看是誰倒黴了,卻如何也沒想到,皇上會這般。

慕後眉頭一皺,先叩一首:”皇上,若是祭祖不敬於列祖,恐先帝列祖魂魄不安啊……“

她話音還未落,那帝王便是一個踉蹌後退了一步。

先帝列祖魂魄不安?

慕後下意識的擡眼瞥了一眼帝王的神情,卻見他神色慘白,一臉驚懼。

慕後薄脣微勾,自以爲皇上爲之動容,便是生了那祭文的氣。

夜帝鎮定了一瞬,沉聲道:”祭文重寫,今日之祭祀明日再行舉行,將作祭文之人交與刑部聽候發落!“

衆人一驚,不料會生出這麼一幕。

離着祭祀壇外幾百米的陰寡月就見刑部的人朝他走來。

”靳南衣,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少年一震,眼裡雖露驚色,心中卻是平靜。

”下官所犯何事?“

”今日祭文是你寫的?“那人象徵性的問了一下。

”是。“寡月答道。

”太子妃和皇后說了祭文太短是對先帝列祖不敬,於是聖上要將作祭文的人交與我們刑部。刑部的一個尚書說道。

寡月眉頭一皺,那二人已上前來要抓他的手臂,他不着痕跡的避開,冷聲道:“我自己走。”

那人也沒有多說什麼,領着他退下。

寡月確實未曾寫過祭文,第一次寫查閱了許多典籍,改動了不少,也將前面翰林人做的祭文大致查閱了一下,便加以自己的理解作了此祭文,卻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自己此舉,卻成了那些後宮女人藉以標榜自己的機會。

貴族的聲名都是建立在多少人的前途或者生命上的?

陰寡月突然有些“爲人作嫁”的體會。

祭文短一點,真的不好嗎?

衆臣子眼瞧着翰林院那方有一個人被帶下去了,於是有人認出了,是靳公長孫,也是三元及第的狀元爺,靳南衣。

於是有人望向靳公,雖不在四公之列,卻也僅次於四公,雖靳家許多年未出一個大官了,也僅僅只是隨着皇室參加祭祀禮撐場面罷了,但也畢竟是靳公。

靳公方知道那祭文是南衣所作,眉頭動了動,神情雖不改,可心中已不安了,他不會求情,更不會在皇家的祭祀禮上求情,而是下意識地緊握起袖中的手。

消息傳的很快,立馬就傳到了祭祀壇上。

璃王這邊也知曉了,三皇子卿沂也聽到了。

三皇子眉頭微皺,他本是不在乎什麼祭文長短,無傷大雅,也知道那些女人的伎倆。

“父皇。”卿沂行了禮。

衆人聞聲望過去,夜帝也望向卿沂。

“三兒,如何?”那人面色鎮定了些兒,問道。

“父皇,兒臣認爲,靳大人無過……”卿沂擡首望向他的父皇道。

只見青年的臉色愈加難看了一些。

卿沂自是捕捉道了,眉頭一皺,沉聲道:“靳大人的祭文並沒有對先帝和列祖不敬,反而華麗而不失誠懇,比起那些冗長、華而不實的陳辭,更是深得人心,相信各位列祖也不會怪罪的。”

郎凌霄聞此言,頓時緋紅了臉頰,如此一來不是更讓人笑話了她去?

“皇上,兒臣認爲,此人亂改祭文長度便是對皇上的大不敬,此前又有何人敢對祭文這般?此人藐視皇上,也藐視了先帝列祖!”郎凌霄沉聲說道。

夜帝聽郎凌霄此言又有些動容,畢竟她是晉候的女兒。

慕後又上前一步,夜帝見那女人上前,心知她又有話要說,他身子一顫,腦海裡響起她的那句:先帝列祖靈魂難安,便是臉色一白,眉頭一皺,一甩衣袖道:“都不要說了,靳南衣的事容朕來日再處理,祭禮到此爲止吧。皇后在坤淑宮等朕!”

慕後愣了一瞬,只道了一句:“臣妾遵旨。”

卿沂一震,正欲上前阻攔聖駕,卻被一雙溫潤的手握住了臂膀。

他偏頭望向那人,正對上那人絕美的鳳眸。

卿泓不知卿沂對靳南衣是如何看待,若是卿沂對靳南衣的在乎太過了,他便不介意任靳南衣“自生自滅”。

可是……卿泓說不清心裡的感受。

卿沂滿面欣喜的望着卿泓。

“二哥,你有辦法的?”卿沂欣喜的問道。

卿泓凝着少年急切希冀的目,心頭微動,一時間答不上話來。

“二哥,你救救靳大人,三兒很喜歡聽他的課的。”卿沂再說道。

卿泓永遠記得這一日,卿沂握着他的手說他很喜歡聽靳南衣的課,也正因如此,他做出了許多決定。

只是時間推移,至後來,他已不知自己究竟是對是錯了。

“好……”輪椅上的少年有些沙啞的說道。

卿沂歡喜極了,一把抱住卿泓。

他說:就知道二哥最好了。

許多年後的卿沂回憶起,也只認定了:這世上只有二哥對他最好……只有二哥……

——

坤淑宮,盛裝打扮的皇后跪在金殿上。

坤淑宮前一聲宮人通傳:皇上駕到——

殿前的人早已跪下,等候着君王的入殿。

明黃的身影迅速閃入殿中來。

“都退下。”那人氣息似有些不穩,不由的慕後想擡起頭來打量一眼夜帝,她似乎察覺了,氛圍有些不正常。

正當她擡臉,雙鳳步搖搖曳一瞬,那人便是一聲厲吼:“慕芳菲,看來朕是太寵着你了!”

夜帝已逾多年未曾喚過她的名字了,此刻聽到夜帝喚起她的名字,她本能的一顫。

“聖上……”

“連先帝魂安都可以說出口,慕芳菲,你還有什麼不敢說的?”還沒等女子說完,夜帝又是一聲怒吼。

女人身子顫了一下,方意識到,夜帝在祭壇的時候原是因這句話變了臉色!

“聖上恕罪!”

先帝本就是卿夜闕不願去面對的,而這個女人竟敢在他面前說出那種話來!

“朕便讓你再坤淑宮閉門思過吧!——”

“傳聖上口諭,留皇后於坤淑宮閉門思過,欽此——”

“臣妾叩謝聖恩。”慕後咬牙道,擱在金殿地上的手捏握成拳。她自是不知她爲後以前的那些事情,那時候她相夫教子,在府宅之中與那些女人死鬥,更是鬥垮了那個原是她婢女的女人。

一個掌燈宮女,竟然妄想爬上皇子的牀榻,怎麼樣,終究是她鳳冠霞帔,她青燈古佛,不是嗎?

卿夜闕最愛的還是慕芳菲。

慕後被人扶着從金殿的地上站起。

她回憶了一下白日裡在祭壇發生的事情,她沒有想到那祭文是那個靳南衣作的。

也許聖上是因爲靳南衣是個人才吧。她這般想着,又或者,靳南衣是靳公的長孫,終究是得顧全一些靳公的顏面。

慕後倒底是不擔心靳公的,也不覺得靳公會因爲他長孫的事情開罪於慕家。

反正不會死人,最多也是被貶黜,或者降罪責罰一下,倒是她划不來了。幫了郎凌霄,“討好”了晉候的女兒在算計之中,可是這被禁足,倒底是划不來的。

更可恨的是,夜帝,他竟敢不顧夫妻之情,真將她禁足了!他就算是沒顧及到她,也不顧及慕家了嗎?

“來人。”慕後眉頭一皺喚了一聲。

“皇后。”一個貼身婢女上前來。

“去將本宮被禁足之事告訴太子妃。”慕後凝眉說道。

——

刑部

“聖上那邊說沒說傳見靳南衣?”一個刑部官員問道。等了一天也沒見一個宮人來刑部傳旨,這人到底該如何發落,官員們自是不知。

“聖上估摸着早忘了這事。”另一個官員叼着筆桿說道。

“那便是了,我估摸着聖上也不會記得了,真可憐不就是一張祭文嗎,我聽着也覺得很好的,到底是哎,不說了……”那個官員再道。

“那人怎麼辦?”那叼着筆桿的官員問道。

“去問問別大人吧?”

——

“聖上還未發話,上頭說了將你先行收監。”一個刑部官員對寡月說道。

收監?

寡月震了一下,不過一份祭文罷了,有必要讓他坐牢嗎?雖然來的時候他早已意識到了。

“可是……大人,能否容我告知我的家人……”寡月說道。

“別大人已讓我們去通告了,你便安心在裡頭呆着,吃的用的少不了你的。”

那官員說道心中不甚覺得冷心冷清如別大人,是否對這靳南衣太過了些。

寡月在牢裡待下來了,心中頗有些無奈,誰曾料到這祭文也能引發一場牢獄之災?而且這祭文是要經翰林學士檢查的,若是過不了,便要他重寫的,他當初也算是謹慎再謹慎。

既然大學士都能讓過,那郎凌霄的異議又算什麼?

他說不上來對那女人的感覺,曾經的未婚妻子,沒有期待過,便也不曾在乎,只是確實有一樁事讓他記住了她。

便是稟德十年,她要顧九替嫁,讓顧九成爲了他的妻子。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讓他對郎凌霄生了厭惡只心,便是顧九被鞭打一事……

鞭打……

他身子一震,這時,那如玉的肌膚上數條猙獰的疤痕在腦海裡更加鮮活起來,他沒有忘記也不能忘記,只是下意識的不想回憶起。

他深知晉候府比之蕭府,比之慕府更難對付……

可這也不代表他會懼怕他們,更不會因爲懼怕泯滅恩仇。

少年伸手揉了揉腦袋,頗覺得有些睏乏了,這一日站了一天也着實是累了。

牢房裡不是像那日同顧九呆的牢房一樣,很乾淨,被褥子都有。

他只想着他的罪名不會是很大的那種,那樣江南那邊也不會聽到什麼風聲。只要那人別擔心就好……

被褥子冰冷似鐵,他頗有些煩悶,到底不是因爲這裡的環境,只是說好了聽她的話不要斷藥的……

他鑽進被子裡,心中滿滿的是,九兒臨行前對他說的話。他做不到不按照她說的來,若是連日常的許諾都做不到,又如何談及將來的相扶到老……

終究是,他太偏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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