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後,關東聯合制作局還真迎來了一批新員工。
這些員工大多四五十歲的年紀,或是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萎靡不振之氣,或是一臉的迷茫失措,或是目光隱隱透着憤怒不平,反正就是不痛快不高興——被髮配到關聯企業,薪水要降,福利要降,職級也要降,就算認命了,想高興也高興不起來。
這年紀了,想重新開始哪有那麼容易,也就只能養老了。
但讓他們沒想到的是,被髮配到關東聯合還僅僅只是倒黴的開始,他們到了製作局屁股還沒坐熱乎呢,就被以各種理由繼續往下級關聯企業踢——關東聯合也是有關聯企業的,製作局就控制着一大批。
製作局也不想要他們,就算想補充新血也不是這個補充法,這些人來了能幹什麼?在辦公室看報紙嗎?混一天是一天的樣兒,專業往往也不太對口,更是沒什麼奮進精神,純粹就是來消耗資源的。
以前是沒辦法,看在日經報業集團的面子上不得不好好安置,給個起碼的待遇,但現在千原凜人已經決定要開戰了,那村上伊織自然不會再客氣,立刻就痛下殺手。
她早就想這麼幹了,不但收拾了新分派來的員工,還開始翻製作局內報社派的老帳,把以前爲了保證內部穩定而沒公開的黑帳找了出來,鐵證如山之下,連續追究了三名報社派專務以及一名常務的貪腐瀆職問題,順藤摸瓜扯出了一大串,很像要把報社派徹底趕出製作局。
甚至,在得到千原凜人的首肯後,她還把志賀步以前任局長時遺留的“小金庫”給端了,和一大批有志賀步親友、同學任職,疑似在給他進行利益輸送的關聯公司解除了合約,再次讓風氣爲之一震。
志賀步沒吭氣兒,但報社派怒了,通過種種途徑表達不滿,甚至有人找到了千原凜人頭上,而千原凜人也沒客氣,冷着臉來一個罵一個——這些日經報業的員工確實是無辜的,確實有些可憐,確實需要養家餬口,確實也有着妻兒老小,但我也不欠他們的,他們前半生一直在替日經報業集團做貢獻,要對他們負責的是江崎壽,不該是我!
他們要鬧該去找江崎壽鬧,跑來找我是不是覺得我好欺負?
僅用了兩天時間,這批被日經報業集團拋棄的老員工還沒抱團完畢,施展最擅長的辦公室鬥爭就被再次下放完畢了,而有些一時清理不掉的——職級較高,千原凜人就是局長也一個人說了不算的那部分空降員工,則直接被關進了冰箱。
比如,帶着特殊使命而來,年富力強被任命成了副局長,疑似要重新聚攏製作局內報社派力量,以防將來有什麼萬一好接班的傢伙,目前負責的主要工作是清點衛生紙數量——沒人聽他的,千原凜人長期以來收買人心,製作局從基層起就是鐵塊一塊,這傢伙也就做做清點衛生紙數量之類的事纔沒人會干涉,一旦想幹點別的,馬上無數視線投注過來,準備揪他的小尾巴立功。
這人就像是突然進了諜戰劇,工作中的畫風都變了,總覺得時時都有人在偷窺自己,時時有人在暗處給自己使絆子,害自己做事連連出錯,最後坐在辦公室裡都一日三驚,硬是找出了一枚竊聽器——是誤會,他的袖釦不小心掉了,泛着金屬光澤很像一枚竊聽器,純屬自己嚇自己。
衝突終於逐漸表面化了,千原派VS報社派、臺長派以及銀行派的大戰像是拉開了序幕,雖然江崎壽、志賀步等人一時沒有反應,但整個關東聯合私下裡開始暗流涌動。
有人唉聲嘆氣,感覺關東聯合大好的形勢極有可能自此而敗壞,根本想不明白爲什麼理事會這幫人要這麼短視。
這時候開始爭鬥,是對所有人都有害的,這幫高層爲什麼就不能和睦相處,齊心合力呢?
有人在替千原凜人擔心,他是功勞大,也是關東聯合第二大股東的代表,不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但畢竟人孤勢單,這時候和臺長、第一大股東擰着來,下場實在堪憂。
應該韜光養晦等幾年的,志賀臺長年紀那麼大了,又那麼胖,你就不能等他腦溢血?這真是急什麼啊!
千原派的骨幹們則無所謂,他們對千原凜人信心很足,相信他會做出正確的判斷,目前情緒穩定——了不起再進一次地下室唄,又不是沒進過,有時天熱了還挺懷念那裡的,涼颼颼的特別舒服。
津村晴喜等人嘻嘻哈哈根本沒往心裡去,大樹底下好乘涼慣了,他們不操這份鹹淡心,就接着負責他們的項目。
千原凜人本人更不在意了,只是耐心等着最後決戰的到來。
努力積累了七年多,到了渡劫的時候了。
能渡過去,自此由蛟化龍,天高海闊任遨遊,前景無限;不能挺過去就不用提了,元氣大傷,搞不好就此由蛟退虯,再回泥潭裡趴着和泥鰍玩。
不過他很快收到了一件從關西由專人送來的和服,仔細瞧了瞧,覺得頗爲滿意,外加這幾天也挺辛苦的,當天晚上開完了一個小會,看看暫時沒什麼急事了,抱着盒子就回了家。
大戰前放鬆一下也好。
…………
他興致相當不錯,畢竟等了好幾天了,但一進門就撞上了近衛瞳和聖子,這兩個人正在前院木檐下吃着零食討論新節目。
近衛瞳的新節目《孤零零的房子》已經拿到預算了,眼看就要進入製作期,而這節目針對的是“孤獨症”人羣,聖子這假冒僞劣的文學女青年經常無病呻吟,做些感秋傷月、思考人生的長短句,還是臺詞編劇出身,近衛瞳覺得她來設計問題以及對話很合適,直接就抓了她當苦力。
聖子也無法拒絕,近衛瞳是她師姐,她不好意思反抗,很老實的就從了,按着近衛瞳的思路開始幫她精修劇本,最近時常湊在一起討論。
這是正事,千原凜人不想打擾她們,邊示意她們不用行禮問候了,邊笑道:“你們忙你們的,我去找你們寧子姐姐。”
聖子還是乖乖行了禮,順便說道:“寧子姐姐正在泡澡,師父,您可能要等一會兒。”
近衛瞳則很期待道:“師父,先別走啊,能不能幫我們看看節目劇本?”
千原凜人想了想,覺得依自己那懶散女友的性格進了浴缸,八成要在裡面睡一會兒的,耽誤點時間不要緊,便坐到了木檐下,吹着晚上的柔風,頂着潔白的節能燈光翻看起了劇本。
《孤零零的房子》是檔成本很低的訪談類綜藝,就是一個小規模的創作團隊、一兩臺攝像機以及三五名工作人員就夠了,平均一期一百多萬円的製作成本,和《跟你回家》有一拼。
這種節目一般主要是用來填充時段的,重要程度相對較低,之所以會投產,讓近衛瞳積累製作經驗的因素更濃一些,他並不是太重視,但弟子有心上進,該給意見還是要給的。
不過這種節目能不能出彩,更多要看“嘉賓”反應以及攝製時的節奏和氛圍,這個他無能爲力,只能看近衛瞳自己的本事了,倒是各種環節設計和臺詞他還能發表點意見,簡單看了看便開始幫着分析,讓聖子自己斟酌要不要修改——弟子們也成長起來了,他也不可能一輩子把她們護在羽翼之下,總有一天她們要自己迎接風雨,自己做出各種選擇,那從現在開始適應也不錯。
撲了也沒事,有他兜着呢!
聖子聽得很專注,千原凜人講得也耐心,但冷不丁聽到近衛瞳說道:“是和服啊,我還以爲是人家送了什麼好吃的!啊咧,竟然還是八口身……”
精緻的木盒讓她很好奇,也沒大沒小慣了,閒着無事就打開盒子看了一眼,而千原凜人頓時吃了一驚——你怎麼會認識?你不是四國土包子嗎?
他還沒來得及制止,近衛瞳已經拎着衣服從腋下把手伸進去了,在裡面掏掏摸摸,樂道,“師父,你是不是去風俗店了?突然買這種衣服做什麼?是想讓寧子姐姐穿嗎?”
這……
千原凜人沒想到這傢伙竟然一蒙就中,乾咳了一聲,訓斥道:“胡說八道,再敢沒大沒小就去洗廁所!”
聖子一臉迷茫,一時沒反應過來,但看到近衛瞳的手在和服腋下進進出出,不時還鼓出個包來,虛空揉球特別起勁,很快就懂了,小臉一直紅到了耳根,低下了頭看也不敢看,身子都佝僂起來,以免自己的胸顯得太大。
千原老師怎麼會拿這種衣服回家……
千原凜人覺得自己的師道尊嚴當場就崩了一角,趕緊解釋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這是名家所制,是我給你寧子姐姐帶回來的藝術收藏品。”
近衛瞳信了,主要是她覺得千原凜人就算去過風俗店也沒什麼不妥,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啊,師父,這件確實比我見過的精緻多了。”
“你見過?”
“是啊,我看人穿過。那次津村請客,吃過飯唱過K就帶我們去了俱樂部接着喝酒,那裡的女公關就穿着這樣的衣服哦,陪我的小姐姐還讓我伸手進去感受過,特別好玩……”
千原凜人真的驚到了,“你去過風俗店?”
“對啊,不止我,好多人都去了。那次是千原派的私下聚會,有西島小姐,三田桑,還有吉崎那傢伙,好像白木也去了吧?去了十多個呢!”
近衛瞳說得理直氣壯,去風俗店又不違法,大家喝喝酒聊聊天,公關女炒熱着氣氛,職場上的男同事也都對公關女們老老實實,只是閒聊,讓西島瑠美這種性格清冷的人都沒有任何不適——她也覺得挺開心的,女公關特別會說話,句句說到她心裡,拿她當大名人對待,哄得她超級高興,差點就當場膨脹了。
就是正常的職場社交,和去酒吧喝酒一樣,只是貴了好幾倍,但她覺得挺值的。
千原凜人真的無語了,千原派私下聚會都不用叫我的嗎?到底誰纔是派系首領?不對,你們聚會怎麼能去那種場所!
津村那小子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自己不學好還教壞了一堆人!
他心裡給津村晴喜記了一筆黑帳,轉頭望向了聖子,而聖子正偷眼看他,見他望過來連忙紅着臉拼命搖頭。
我……我沒去!
千原凜人鬆了口氣,還好,最老實的弟子沒被污染,而近衛瞳看了看聖子,樂呵呵道:“聖子你沒去過嗎?不要緊,改天師姐帶你去見識……哎呀……”
千原凜人毫不猶豫就一巴掌拍在了近衛瞳的後腦勺上,把她後半句瘋話拍沒了,罵道:“以後不準再涉足那種地方,再不學好就逐你出師門!”
近衛瞳立馬就縮了頭,徹底老實了,不敢再說什麼瘋話,而這時美千子帶着狗散完步回來了,見到千原凜人很高興,一溜煙就小跑過來,樂道:“師父,你回來啦!”
接着她看了看縮着頭的近衛瞳,奇怪問道,“阿瞳姐姐怎麼了?這件和服是誰的?”
她是家裡最愛打扮的那個,只看了一眼就發現這件和服價值不菲,伸手接過來細看衣料,但馬上就發現款式有問題,頓時腦袋一低,整齊的齊留海讓純淨的大眼睛瞬間蒙上了一層淺淺的陰影,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八口身?稀父,你……是不是學壞了?”
千原凜人一時無言以對。
你爲什麼也認識?難道你也去過風俗店?你這年紀該進不去吧?
他感覺師道尊嚴又崩了一角,就剩兩角已經完全站不住了,眼看就要塌掉,趕緊道:“不要誤會,這是我給你寧子姐姐帶回來的收藏品。這個……你真知道這是什麼嗎?”
你別瞎猜,你沒理由會認識,你年紀不對!
美千子眼睛還在陰影之中,顯得瞳仁格外黝黑,淡淡道:“我當然知道,這是不正經女人穿的不正經衣服,專門用來取悅不正經男人的,根本沒有收藏價值!師父,請你不要狡辯了,100個女孩子中至少有99個比男人懂衣服,你騙不了人的,你是不是就是學壞了?”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實在令人辯駁無能,千原凜人再次無言以對了,讓美千子的小臉陰上加陰,眼中全是痛惜。
師父,你以前是個多好的男人啊,簡直可以說是男人中的楷模,雖然無趣了些,但好正經好讓人有安全感,結果突然就道德淪喪了?突然就墮落了?
師父,我對你太失望了!
千原凜人嘆了口氣,完了,全特麼的完了,就是想和女友搞點小情趣,調劑調劑心情,結果一個不小心師道尊嚴都快崩完了。
這可怎麼辦?
這時寧子擦着頭髮出來了,奇怪問道:“你們怎麼都在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美千子毫不猶豫就把以前最敬愛的師父賣了,拎着衣服就說道:“寧子姐姐,你要小心,師父這次回來沒想幹好事!”
寧子微微歪了頭看了看衣服,吳織墨染,整體色調很素雅,手工也極好,應該是京都松浦流大師的作品,但明明是成年吳織和服,卻用了八口身版式,現在只有條中流纔會這麼做……
她瞬間也懂了,剛泡過澡顯得格外水嫩的臉兒上微微泛起了紅暈,眼兒也眯了起來,睫毛輕顫中,整個人透着一股媚意,表情更是若有所思,一思人更加泛紅了,而千原凜人頭皮一陣發麻——原來你也很懂啊!
這真是倒黴,家裡怎麼人人都懂,明明是風俗店裡的事!
寧子只是看了他一眼卻沒和他說什麼,接過衣服好好疊好放回了盒子裡,向正生氣的美千子,一個勁在樂的近衛瞳以及一臉迷茫的聖子溫婉一笑:“你們不要誤會,我好像以前向你們師父提起過這種版式,所以你們師父才特意幫我找回來一件吧?”
聖子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師父果然還是以前那個正派的師父,果然只是在從藝術角度欣賞,兩位師姐都想多了!
但美千子就沒那麼好騙了,覺得寧子這是在幫學壞了的師父打圓場,氣道:“那不可能,寧子姐姐你不是會對這種衣服感興趣的人!一定是師父學壞了!寧子姐姐,你要小心,男人壞起來是沒有底線的,你不能這麼縱容他!”
聖子呆了呆,神色又轉向了懷疑,師父真的學壞了嗎?
千原凜人無顏再留在這裡了,想搞點H色被家裡的孩子捉了現行,這實在有點尷尬。他剛想找個理由先躲一躲,比如去洗個澡肚子餓了之類的,反正不想留在這裡了,恰巧這時手機響了。
他連忙接了起來,只聽裡面傳來了安田慎太郎的聲音,“會長,剛剛收到了樂戶門方面的通知,他們已經完成準備工作了,明天就會在東京證券市場發起行動。”
千原凜人臉色一正,“我馬上過去。”
“啊,不必,您不用過來……我只是向您通報一聲,明天我們纔會按約定進行配合,您現在休息就好,不需要過來。”
“我知道了,我會用最快的速度趕過去!”
“抱歉,是我的失誤,我可能沒說清……您現在不需要過來,請好好休息就好。”
“這麼嚴重?你們等我!”
“喂,喂,您那邊是信號不太好嗎?”
千原凜人一邊說着話,一邊超級嚴肅的向着女友及弟子們擺了擺手,毫不猶豫就轉身就向外走去——只看他的表情,感覺出天大的事了,不是富士山馬上要爆發就是安心投資可能要破產。
太好了,藉機出去躲躲,這兩天就不回來了,只是……
看樣子這衣服白訂了,小情趣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