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農場的場部,基本上完全保持了六七十年代的建築風格和佈局方式。辦公大樓後面,是一排平房,也就是機關食堂。
一條水泥小路從場部辦公樓的後門通往機關食堂,水泥路面,蜂窩密佈,可見年代的久遠。小路兩旁,是紅磚砌起來的花壇,不過早已長滿了雜草野花,就算是人工栽培的花草,這麼多年無人打理,也早就“野化”了,蓬勃生長,反倒益發茂盛。
平房低矮,水泥地面變成了黑色,油膩膩的。廳堂倒是不小,擺了十七八張四四方方的八仙木桌,木製長條凳,全都油漆斑駁,很多地方露出了原木本色。
在食堂吃飯的幹部職工不多,主要是未婚的年輕人,和配偶不在身邊的半邊戶。
一羣衣着土氣的幹部,簇擁着耿飛,範鴻宇,黃子軒走向最靠裡的兩張桌子,桌子上已經擺放好了碗筷和茶水,還有老式的瓶裝白酒,一看就不怎麼高檔,估計是白乾之類。
天花板上吊着一把吊扇,呼呼地轉動,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鑽進耳朵裡,怪磣人的。讓人不由自主地擔心,下一刻這吊扇就會掉了下來。
這一切,於範鴻宇而言,格外親切。他幼年在宇陽農機廠度過,宇陽農機廠的食堂,就是這個樣子的,腦海裡的記憶,特別深刻。
“來來,範書記,請坐請坐!”
耿飛儼然纔是“一家之主”,客客氣氣地請範鴻宇在主位落座。瞧黃子軒那個樣子,還憋着氣呢。耿飛便老實不客氣,“剝奪”了他的話語權,省得他又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來,和範鴻宇起衝突。
範鴻宇也不謙虛。告一聲罪,就在主位上坐了。
朝陽農場雖然破舊,正經是縣團級的國營單位,也就是一個微縮的小官場,有些客氣要講,有些客氣就講不得。尤其剛纔在黃子軒辦公室,範鴻宇已經將自己的強勢展露無遺,這個時候講太多的客氣,就顯得有些假惺惺的了。
新官上任要立威。這是肯定無疑的。但立威的方式,卻很有講究,沒有哪一種方式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必須因地制宜,因人而異。
相對來說,農場的幹部。較之縣裡市裡的幹部,要淳樸一些,沒那麼多彎彎繞。主要是因爲農場自成體系,封閉運作,受外界的影響不是那麼大。
耿飛和黃子軒坐在他的身邊,其他幹部按照職務高低,圍着兩張八仙桌分別落座。
朝陽農場的班子組成。還有着“黨政一元化”的痕跡。範鴻宇暫時不算,包括耿飛在內,黨委班子一共有七人。黨委書記一位,黨委副書記兩位。黃子軒這個場長兼任副書記,還有一位管組織人事的副書記。農場武裝部長,政治部主任,宣傳部長和組織部長。都是黨委成員。
此外,有四位副場長。正副場長五位。只有黃子軒一人進黨委班子。
農場婦女主任,加上直屬一大隊的教導員大隊長,和場部的幾位科長,十幾個人,坐了兩桌。
農場的領導班子,相對而言,平均年齡不算太大。除了黃子軒這位三十四歲的場長,還有幾位的年齡也在四十歲之下,其餘多數在四十歲到五十歲之間,超過五十歲的,只有耿飛。
而數天之前,省委組織部任命範鴻宇爲朝陽農場黨委書記的文件一下達,耿飛其實已經正式離休了。所以目前農場領導班子裡,不再有五十歲以上的“老同志”。
對農場領導班子的年齡構成,範鴻宇還比較滿意。相對年輕,就意味着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比較強,思想不是那麼保守。而且精力比較充沛,許多工作能夠順利展開。
關鍵是“爲帥者”要領對路!
耿飛帶着歉意說道:“範書記,農場不比省裡市裡,條件比較艱苦,鎮上也沒有什麼像樣的飯店,只好在食堂將就一下了,還請範書記多多體諒。”
範鴻宇昨天晚上就在朝陽鎮歇宿,對朝陽鎮的情況,有個初步瞭解。單論規模,朝陽鎮不比十原鎮小,方方正正的一個小市鎮,人口可能比十原鎮還多些,但主要都是場部的幹部和家屬。娛樂服務業很不發達,只有一個老舊的電影院和一些小店鋪小餐館,上檔次的飯店,影子都看不到。相對來說,也許機關食堂還是最豪華的餐館呢。
“哈哈,老書記,您這麼說,倒讓我不好意思了。我現在可也是農場的一員,朝陽農場就是我的家了。”
範鴻宇笑着說道。不知不覺間,對耿飛的稱呼就變成了“老書記”。
現在真正管事的,該是我這個新書記了。
“對對對,範書記說得很正確,呵呵……我是真心希望範書記有更多的精力放在我們農場啊……不過呢,縣裡的工作也很重要。畢竟雲湖縣比我們農場大多了,八十萬人口,需要關注的方方面面,比農場多得多,情況也更加複雜啊……”
耿飛就感嘆着說道,不動聲色地點了一句。
範縣長,您這個朝陽農場黨委書記,說白了,就是一個兼職。你的主要職務,是雲湖縣長。農場這邊,你就是兼管。既然分身乏術,那麼農場的大部分工作,你還得依靠黃子軒這些農場幹部來做,你就是“高屋建瓴”地進行“技術指點”。所以,對農場這些幹部,你還是應該客氣一些,多多籠絡纔對。一味強勢壓人,怕不見得是最正確的策略。
範鴻宇笑了笑,說道:“老書記,話不能這麼說,工作是有輕重緩急,但沒有貴賤之分。雲湖縣八十萬羣衆,我們要關心,朝陽農場三萬幹部職工,也一樣要關心。落下哪一方都不好。我當然是希望,縣裡和農場的經濟都能同步搞上去,大家日子好過了,手裡頭寬裕,就一門心思爭上游,不再爲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來吵去的,更不會大打出手了。”
黃子軒終於忍不住插口說道:“範書記,一句把經濟搞上去,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不那麼簡單了。要是經濟真能搞上去,大家吃好喝好,小日子過得滋潤,誰願意和人吵架打架?打得頭破血流的,還得住醫院,還得花錢。”
範鴻宇瞥了他一眼,說道:“所以說,大家的思路應該轉變,要把主要的工作精力放到工作上來。和十原區的矛盾衝突,要儘量避免。當然了,這不是我們農場一家的原因,縣裡那邊,也一樣要做好羣衆的思想工作。大家都以發展經濟爲主,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那就對了。”
他身兼雙職,這話就說得理直氣壯,農場的幹部,也不能說他有所偏袒。
“行,那我就等着範書記帶領我們大家致富奔小康。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能把農場的經濟搞上去,大夥的工資獎金按月發齊全。我保證做好你的副手,三大隊那邊的工作,我可以去做。讓他們忍一忍,不要和人家起什麼衝突。”
黃子軒硬邦邦地說道,還是有點“挑釁”之意。
其他幹部就有點訕訕的,不知該怎麼表態。
實在是大家都有點怕“黃二桿子”!
耿飛頓時板下臉,有些不悅地說道:“子軒,你這麼說就不對了。農場的工作,必須大家一起做好。誰也不是萬能的。範書記管全盤,他只能抓重點,抓主要矛盾。指點我們大夥怎麼做。具體的工作,還得大家齊心協力去做好。範書記剛纔說得好,從現在開始,他也是我們朝陽農場的一員,是我們大家的領路人。工作幹好了,對大家都有好處。誰都不能做旁觀者。”
老頭子的年齡,差不多足足大了黃子軒一倍,可以說是看着他長大的。這麼板着臉訓人,黃子軒就不敢在他面前炸翅,閉着嘴不吭聲了。
範鴻宇微笑說道:“老書記,黃場長是個直爽人。實話說,這種性格很對我的胃口,我也是這種人。大家有什麼想法,有什麼意見,以後都可以擺到桌面上來談,不用藏着掖着。只要是爲了更好的做好工作,什麼意見我都能接受。這樣吧,既然同志們都在,待會吃完飯之後,咱們就辛苦一點,連夜開個會,一起商量一下,農場今後的路子,應該怎麼走。”
“連夜開會?”
耿飛不由愣怔了一下。
“範書記,這樣子會不會太辛苦?我聽說,你今天忙了一天了,在十原那邊,還親手收拾了幾個流氓地痞……要不,這個會明天一早再開,把各大隊的負責人都叫過來,大家也好見個面。你看呢?”
範鴻宇笑着擺擺手,說道:“老書記,沒關係,我不辛苦。在省裡的時候,晚上陪着領導開會是經常性的現象,關係不大。今晚上,主要就是了解一下情況,也不算是正式的會議,就是個座談會吧。大家在一起聊一聊,人多主意就多嘛。”
耿飛哈哈一笑,說道:“好好,只要範書記不怕辛苦,我們肯定都支持範書記的決定。”
看來,這個範鴻宇還真的和“傳聞”中一樣,是個犟脾氣。只要他做出來的決定,等閒改變不了。
只希望他的本事,也和他的脾氣一樣大,那朝陽農場就有盼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