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組的通報，讓榮啓高比較滿意。
榮啓高當初的底線就是不要被抓典型。如果其他事情被抓典型，倒也不是太要緊。抓典型這種事，每一層級的管理者都會幹的。榮啓高當省委一把多年，這種事幹過不少。但被抓了典型的地區，那些頭頭腦腦該提拔還是提拔，該重用還是重用。大家都明白，這不過是出於某種需要罷了。
彥華國企改制不一樣，已經成爲“政治事件”，一旦被抓典型，就標示着最高層面的某種政治風向。縱算榮啓高不肯表明態度，但後續的幹部處理，總是要進行的，這也算是一種間接的表態。
榮啓高不想摻和到最高層的政治博弈之中去。
現在，調查組做出這樣不褒不貶的調查結論，已經超出榮啓高的預料很遠了。
自然，爲什麼會發生這種意想不到的情況，原因榮啓高也已經知道了。事實上，在五阿公等人剛剛一進入大內，榮啓高就已得到消息。類似他這樣老資格的封疆大吏，不可能在首都地面沒有自己的“情報網”。彥華地區戰爭年代的老同志進大內去見老人家，這是何等大事，焉能沒有人第一時間向他通報情況？
榮啓高沒有阻止，反倒暗暗有些驚奇。
邱明山那幫傢伙，膽子還真大，腦子也確實好使，竟敢向老人家借力！
按照後世網絡用語來說，玩的就是心跳啊！
不過很明顯，這個勢借成了，效果相當不錯，調查組二話不說，就往回撤。
至於調查組回京之後，高層還要起怎樣的風波，榮啓高不管。他可以搬張椅子坐在一旁看熱鬧了。身居高位，在政治博弈之中有熱鬧可看，實在算得是一種幸福。
到了這個年紀，榮啓高對自己的仕途之路定位相當明確，幾乎就是尚爲政的翻版。實權位置再往上基本沒可能，退二線之後解決副國級待遇板上釘釘。既然如此，守成就比開拓重要得多了。
榮啓高沒意見，尤利民更加沒意見。
袁留彥是不是有意見，不得而知，估計是不大滿意的，卻也不會表現出來。此事已經涉及到了榮啓高的底線，袁留彥也需十分小心在意。一定要在這上頭做點文章的話，搞不好就會引起榮啓高的不悅。省委一哥和省府一哥攜起手來，袁留彥自覺還沒那個本事能夠抵擋得住。
通報會結束，榮啓高熱情挽留調查組的同志再在洪州住兩天，休息一下再回首都去。無疑，這就是句客氣話，但青山賓館紮紮實實準備好了踐行宴。
尚爲政笑着婉拒了，通報會一開完，調查組一行九人直赴機場，登上早就已經在候着的班機，直飛首都。事實上，因爲等候調查組成員，班機已經延誤了將近半個小時。
不過那個時候坐飛機的人本就不多，多數都是體制內的幹部和先富起來的老闆，班機延誤半個小時左右，大家誰也不以爲意。何況機場方面說得明白，在等候十分重要的客人。
八十年代末期，能夠讓班機延誤等候的，絕對不會是普通客人，也不會是有錢的老闆，只能是體制內的高官。
誰敢有意見？
不想混了！
調查組離開青山，原本被攪得暗流洶涌的青山省官場，又恢復了平靜。一些心裡打着小九九，想要渾水摸魚撈一把的幹部不免大失所望。
次日，範鴻宇親自去火車站接到了從首都返回洪州的“老同志七人組”，安排他們在洪州住了兩天，到處走走看看，第三天才派專車將幾位八十幾歲的老同志和蔡洋諸葛琬兒夫婦送回彥華。
一切都在“秘密進行”之中，不顯山不露水，毫不張揚。
但這樣的大事，一旦發生之後，終究是瞞不住的。一時之間，青山省無數幹部目瞪口呆。
牛就一個字！
不服不行！
這種招都敢使啊，膽兒真肥。
不過想想，這樣的事倘若發生在別的地區，或許絕無可能，發生在彥華，就情有可原了。彥華地委書記邱明山，本就不是以循規守矩而聞名的，膽子一貫不小。再加上敢於把天捅個窟窿的範二桿子，這兩個人湊到一塊，什麼事他們幹不出來？
不管白貓黑貓，抓到老鼠的就是好貓。
這招是險了點，效果擺在哪裡呢。
面臨着這樣高規格的調查組，面臨着政治生命的“生死一戰”，使出什麼樣的招數都是可以理解的，能“贏”就行！
將老同志送回彥華，馬上就到國慶節了。
範鴻宇照例將當天的報紙和黨刊整理好之後，送進裡間辦公室，報紙上方，是洪州市送上來的一份報告，有關在洪州成立昌明經濟開發區的報告。香港令氏集團計劃在洪州建立一個大型的電子工業園區，選址就在擬成立的昌明經濟開發區轄境之內。
範鴻宇進門的時候，尤利民正揹着雙手站在牆壁之前看地圖。
那幅巨大的全國地圖上，尤利民親手用紅筆劃了一條粗線，將洪州和嶺南省會南方市聯接在一起。昨天得到消息，嶺南省那邊已經就“洪南高速公路項目”正式立項。估計等國慶一過完，國家部委就要做出正式批覆，同意立項了。
李石深省長言出如山，既然當面答應了範鴻宇，就決不食言，動作也挺快的，回到嶺南不久，便即在省政府常務會議上通過了修建洪南高速公路的議案。
這樣的大人物，不說金口玉言，也差不多了，焉能忽悠範鴻宇一個晚生後輩？
送走調查組，尤利民的心思立即就轉回到全省經濟建設的大局上來。儘管尤利民心裡明白，調查組回京之後，此事不大可能就這樣輕易了結，但也不能因爲這個事就將全省其他工作都停頓下來。
青山省耽擱不起。
再有什麼新情況，到時候接着就是，見招拆招。
不過這一回，尤利民盯着的不是洪南高速公路，而是盯着全省政區圖在看。
範鴻宇微微一笑，將報紙黨刊輕輕放在尤利民的辦公桌上，拿起了洪州市那份報告，來到尤利民身邊，低聲說道：“省長，洪州的報告打上來了。”
“嗯。”
尤利民微微頷首，目光依舊停留在地圖上，也沒有伸手來接報告。
範鴻宇心裡有數，這個意思就是讓他先做個簡單的彙報。
“他們還是那個意見，打算在南郊這一帶成立一個昌明經濟開發區，從周邊的兩個區一個縣各劃出一部分，轄兩個街道辦事處，五個鄉鎮。佔地面積兩百四十多平方公里。計劃中的洪南高速公路，從這個經濟開發區通過。水陸交通都還算比較便利，離機場的距離略微遠一點，但也不要緊。等將來把環城高速修建起來之後，也就是三十分鐘左右的車程。”
尤利民不由就笑了。
這人是“高速公路控”還是怎麼的？
第一次進他辦公室，就提出修建洪南高速公路，爲此出謀獻策，又是拉資金又是拉關係，不遺餘力。好不容易洪南高速公路立項了，勘察隊伍都還沒將設計書搞出來，冷不丁的從他嘴裡又冒出了“環城高速”。
範鴻宇笑道：“隨着經濟發展的速度越來越快，城市各種車輛會成倍增加，但市內道路很難拓寬。到時候，交通擁擠甚至堵塞，都是必然會發生的情況。要緩解堵塞，環城高速非修不可。就是成本有點高，全都要政府掏腰包投資。”
尤利民搖搖頭，說道：“這個押後再說，現在我口袋裡一分錢都沒有。洪州這個經濟開發區，你是什麼意見？”
現在，舉凡碰到較爲重要的事情，尤利民早已習慣問範鴻宇的意見了。範鴻宇已經成功由秘書變成了省長的“高級幕僚”。
“我個人看法，整個洪州暫時還沒有一個經濟開發區，現在搞一個，也未嘗不可。就是有點擔心，省內其他城市有樣學樣。不管有沒有條件，都先搞兩個開發區。真要那樣，除了平白增加一些行政區劃，增加不少幹部編制，增加羣衆的負擔之外，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尤利民終於轉過頭來，望向他，說道：“你這算是給我打預防針嗎？”
範鴻宇笑道：“豈敢，就是有些擔心而已。”
“嗯，這個擔心有道理。咱們現在，還真養不起那麼多的幹部。有條件有外商投資的城市，可以搞一個經濟開發區，要嚴謹規劃。暫時沒有條件的，就不搞。幹部太多了，人浮於事，效果適得其反。”
尤利民說着，接過他手裡的那份報告，緩步來到辦公桌後落座，打開報告，看了起來。範鴻宇見他沒有其他吩咐，便給他續滿茶水，輕輕退了出去。
隨意交談幾句，表達自己的意見，早已成爲他倆之間的某種默契。
剛剛來到外間辦公室坐下，範鴻宇端起茶杯還來不及喝，電話就急促地震響起來。範鴻宇搖搖頭，放下茶杯，拿起了話筒：“你好，秘書一處……”
“範二，大事不妙了……”
一句話沒說完，電話那頭，就響起了李春雨的怪叫聲，頗爲惶急。
範鴻宇的雙眉，悠忽揚了起來。
他了解李春雨的脾性，能讓李春雨這樣驚慌失措，還真不會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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