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爲政點名讓範鴻宇陪他去彥華百貨公司,出乎大夥的意料之外。尤其是彥華地區的幹部,對這位全省最年輕的副處級省長大秘書可謂是知之甚稔。範鴻宇還在彥華工作的時候,已經大名鼎鼎,離開彥華去省府高就,更是成爲了一個“傳奇人物”。
許多在仕途上摸爬打滾了半輩子,做夢都沒有想到,官還可以這樣當的。實話說,大多數人對範鴻宇的“官場套路”迄今都不認同,但範鴻宇偏偏就在二十三歲的時候,成爲了全省實權最大的副處級幹部。甚至不少廳級副廳級高幹,在範鴻宇面前都唯唯諾諾,滿臉巴結奉承之色,徑直將這個比自己兒子年紀還小的年輕人當作了上級領導。
饒是如此,範鴻宇的仕途之路依舊是不可複製的,不足爲訓。
一些人私下裡將範鴻宇研究了個“透徹”,最終得出兩點結論——這娃膽子大,運氣好!
但一個人的好運,總有用光的時候。
現在,尚爲政親自點名,似乎就意味着,範鴻宇的好運氣到頭了。不但他的好運氣到了頭,只怕他老子的好運氣,一樣到了頭。
範衛國憑什麼幹了不到一年的縣長就一步登天,成爲常務副專員?
看來還是老祖宗那句話說得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
倒是範鴻宇仍然鎮定自若,微笑點頭,答道:“是,尚老。”
會議結束之後,範鴻宇隨即跟在尚爲政身後。整個調查組一共九個人,一分爲三,每個小組都是三個人。尚爲政親自帶隊的這個小組,除了他自己,還有他的秘書和一位來自國家體改委的正局級幹部。姓張,看外表,四十歲不到。十分的穩重,跟在尚爲政身邊,一言不發,對範鴻宇也僅僅只是點頭而已,似乎是惜言如金的性子。
張局長自然不知道,他的履歷,範鴻宇已經清清楚楚。比他對範鴻宇的情況清楚得多了。
有關調查組的九名成員,包括尚爲政在內。當他們還在首都尚未登機之前,他們的相關情況,李春雨和楊青山早已在電話裡向範鴻宇做了十分詳盡的介紹。甚至對自家老子楊逸時,楊青山也不例外,一樣說明了基本情況。
這位張局長,正經是張冰的堂叔,張老爺子的親侄兒。張老爺子的弟弟,一直住在老家,侍奉父母終老,一輩子是個普通農民。多年以前就已過世。張老爺子未能牀前盡孝,對父母和弟弟俱皆心懷愧疚。父母和弟弟都已不在人世。對弟弟的小孩,便加意關照。因此張局長剛剛四十來歲,就已身居高位。
作爲陸月妻子的堂叔,張局長自然對範處長半分好感也欠奉,一句話都不願和範鴻宇多講。能夠向範鴻宇點點頭,已經算是很客氣了。這還因爲是在彥華,張局長要注意個影響。倘若是在首都碰到範鴻宇。張局長理都不會理他。
區區一個省政府機關的副處長,縱算是尤利民的秘書,讓張局長拿哪隻眼睛瞅他呢?
尚爲政的秘書也是四十來歲左右。斯斯文文,倒是比較和氣,對範鴻宇笑臉相迎。大多數領導秘書都是這個樣子,而且通常來說,領導的級別越高,秘書的脾氣便越平和。倒不是說做了大領導的秘書,能將一個人的性格徹底改變,而是因爲大領導在選拔秘書之時,性格脾氣本身就是一個很重要的參考層面。縱算鄭美堂,在成爲袁留彥的秘書之前,也不像如今那樣飛揚跋扈,相當的謹慎小心,行事恪守規矩。
總要等春風得意之後,馬蹄才能疾得起來。
不然一副落魄窮酸樣,連馬都沒有,疾個啥?
此外,領導的層級越高,越是沒有什麼事情值得秘書生氣。人家巴結都來不及,焉敢惹領導秘書生氣,找不自在麼?
尚爲政的要求非常明確,他沒有點名的幹部,一律不許陪同。彥華地區也不敢違揹他的指令,準備了一臺小麪包車,一名司機和一位“嚮導”,供尚爲政使用。
這位嚮導,說起來也是範鴻宇的老熟人,他在省委黨校的同學兼室友謝文健。進入省委黨校學習之前,謝文健是彥華地區政協聯工委辦公室副主任,培訓畢業後,謝文健調到彥華地委辦公室擔任副主任,級別調整爲正處,分管秘書一科和其他幾個部門,其實就是邱明山的大秘書。這也是邱明山栽培心腹部屬的一貫作法,先在身邊放一段時間,親自教導一番,時機合適了,再外放下面的市縣或者地區所屬局委辦進一步歷練,同時積累基層工作經驗。
地委書記的大秘書,比省長大秘書的級別更高,大約也只有在青山省纔會出現這樣奇特的情形。
不過在體制之內,級別從來都不是主要的“參考指標”,手中所握的實權大小,纔是最重要的。範鴻宇這位副處長,在全省幹部眼裡,恐怕就要算是“省領導”了。
遠遠的看見尚爲政過來,謝文健立即快步迎了上去,鞠躬爲禮,恭謹地說道:“尚老,您好,我叫謝文健,是彥華地委辦公室副主任,邱書記指示,由我給尚老當嚮導。”
尚爲政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溫和的微笑,主動向謝文健伸出手,說道:“小謝同志,辛苦了。這段時間要麻煩你啦。”
謝文健忙即謙遜了一番。
“走吧,小謝,去百貨公司。”
尚爲政說着,率先上了麪包車,秘書緊緊跟上。
來到小麪包車前,張局長微微蹙起了眉頭。實在這檯面包車比較寒磣,和張局長在首都時的座駕完全沒有任何可比性。但事實上,這小麪包車卻紮紮實實是進口貨,從日本進口的“工具車”。
整個八十年代,我國都很少有面包車的專業生產廠家。國產汽車行業最有名的三個品牌就是中型卡車和紅旗牌小轎車。麪包車多數是從日本進口的工具車,因爲外形特別像麪包,加上“迷你巴士”的讀音也跟麪包比較接近,逐漸就被稱爲麪包車,工具車原名反倒沒有幾個人記得了。
當時進口的這些工具車,外形極醜,就是一長方形的物體,顏色灰敗,一點不鮮豔。車裡的坐墊也是人造革的,散發着一股難聞的氣味。這還是彥華地區的工作人員特別清洗過,灑了香水的結果。不然味道只有更難聞。
工具車嘛,講究什麼?
調查小組三個人,加上範鴻宇,謝文健和司機,六個人,普通小轎車坐不下了,彥華地區也是不得已,給安排了這樣的麪包車。
但看尚爲政的神態,並沒有任何不悅之意。
在勤儉節約這個方面,大多數老幹部都能以身作則。
“張局長,請!”
範鴻宇微笑相邀。
張局長微蹙的眉頭隨即舒展開來,點了點頭,彎腰登上了麪包車,心中暗暗冷笑。彥華地區的這些頭頭,裝清廉裝得過頭了,居然敢給尚爲政坐這樣的破面包車。別看尚爲政表面不露聲色,心裡不定怎麼生氣呢。
這當慣了大領導的人,最講究的就是個臉面問題。
檯面上,誰都會裝得冠冕堂皇,但私底下該怎樣還怎樣。彥華地區這些領導幹部,好歹也在官場上混了那麼多年,這麼點常識都不懂麼?
張局長覺得簡直好笑。
但這樣的事,邱明山他們偏偏就幹了出來,只能說這些基層幹部,實在是太土老帽了,離真正的高層,相隔太遠。
不過這對張局長來說,倒正中下懷。
裝吧裝吧,也裝不了多久啦!
範鴻宇隨即上車,坐在最後一排。謝文健坐在副駕駛位,麪包車“轟鳴”着,離開了彥華賓館,向彥華百貨公司駛去。
七八十年代的內陸小城,佈局方面基本雷同,百貨公司門市部通常都在城市的中心位置,方便購物的羣衆能夠準確“定位”。
彥華和大城市完全沒有任何可比性,街道狹窄,兩旁的民居和鋪面都顯得比較陳舊,但道路十分平整,很明顯在近期進行過翻修,全部打的水泥路面。偶爾也能在街道兩旁看到幾棟新建的樓房,爲整座小城憑空增添了幾抹亮麗的色彩。
車行速度不快。
尚爲政打開車窗,饒有興趣地打量着街邊的景物。或許也已經有很多年,尚爲政不曾見到過這樣原汁原味的內陸小城市了。
大約十幾分鍾之後,一棟“巍峨壯麗”的建築物驟然映入眼簾。這是一棟三層樓的鋼筋水泥建築物,式樣其實挺古老,方方正正的,沒有任何特色。不過外牆經過重新粉刷,顯得光潔如新。就這麼一點區別,讓這棟建築物和周圍的房子截然不同,頗有點“鶴立雞羣”的味道。
屋頂之上,還有幾個用鋼筋焊接出來的大字——彥華市百貨公司。
看上去頗有氣勢。
麪包車越往前開速度越慢,原本就很狹窄的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距離百貨公司大廈還有幾十米的時候,麪包車簡直就變成了龜速。
司機額頭開始冒汗。
他很清楚尚爲政的身份,按喇叭都不敢太大聲。
聽說這位老爺子,比省委書記的官還要大!
當真很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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