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一大早,當老顧去海後接彭長宜的時候,出乎意料的是,彭長宜居然跟那位經絡推拿的老先生從後院食堂走出來,老顧明白了,肯定是彭長宜一大早就把老先生接了過來,而且接他到閬諸,十有八九是給小丁治療腳傷的。
他不禁有些隱隱的擔心。
老先生耳聾,但是眼睛非常好使,他看見老顧開着車過來了,就舉手跟他打招呼,老顧注意到,老先生手裡拿着一個布兜,裡面應該裝着他的神奇草藥。
老顧下了車,跟老先生握手。然後跟彭長宜說:“您是不是一早堵他家門去了?”
彭長宜說:“是啊,你不是說他七點就下樓就診嗎,我早早就起來堵他門口去了,說來也巧,他剛要出門去鍛鍊身體,就被我劫持到這了,老先生特逗,還問我幹嘛這麼早,我說不早行嗎,一會就接不走你了?他問我這次去哪兒,我說還是閬諸,他說是不是還給江市長看,我說這次不給他看了,改成他夫人了。”
果然,彭長宜接老先生是給丁一看腳的。
老顧沒再說什麼,而是向樓上跑去,因爲他昨天從彭長宜宿舍挑了幾樣東西,裝進了兩個大紙箱裡,準備今天帶到閬諸去。
彭長宜也上了樓,幫老顧將東西擡了下來。
他們來來回回搬了兩三趟,後備箱已經塞了好多東西,實在塞不下了,就放在車的後排座位上。
關上後備箱,彭長宜說:“還得說旅行車,就是能裝東西。”
老顧說:“您沒發現嗎?頭回來的時候,我幾乎將後備箱清空了,不然根本就帶不走這些東西。”
彭長宜請老先生坐在前面,他跟一堆東西坐在了後面,老先生見他們這陣勢,就問道:“搬家呀?”
彭長宜笑着點點頭。
快到閬諸的時候,彭長宜對老顧說:“我去上班,你給小丁打個電話,看去哪兒方便,讓老先生好好給她看看,爲什麼那麼長時間都沒恢復?我讓他帶了點上次用的那種草藥,你想着讓他放下,別一忘了他就又帶回去了。看完後,徵求老先生的意見,最好是讓他吃了中午飯回去,如果他執意上午會,你就去送他,到家後請他吃頓飯。”
“嗯。”老顧應着,說了一句:“江書記知道嗎?”
“今天老先生來他不知道,前兩天我跟他說過一次。”
老顧感覺彭長宜說這話的時候似乎不太高興。
老顧開着車,將彭長宜送到常委大院的門口,彭長宜就下了車,拿着手包就走了進去。
常委們已經全部搬出了大樓,按照彭長宜事先的分房方案,常委們早就各就各位了。彭長宜跟鮑志剛在一排房辦公,殷家實在第三排第一間辦公,第一爲上,既符合排序規律,也出於工作便利考慮,所以,這次分房,沒有任何人有微詞。儘管辦公室不像以前那麼寬敞了,但這裡的環境優雅清靜。
上班時間到了後,彭長宜接到電話通知,九點召開常委會,這也是慣例,在沒有特殊情況下,一般都是週一上午要召開常委會,回顧上週工作,彙報下一步的打算。而且上週江帆就已經跟他說,要他做好彙報工作的準備。
彭長宜提起五分鐘到了會議室,江帆已經坐在那裡,一邊看手頭上的文件,一邊等大家。他見彭長宜進來了,說道:“早晨回來的?”
“是的。”彭長宜想跟他說帶來了老先生給丁一看腳傷的事,這時,鮑志剛和殷家實進來了,隨後,人大主任、政協主席和列席會議的另外三名副市長也進來了。九點整,人全部到齊。
江帆主持會議。
首先聽取了副市長柴長春關於汛期期間全市防洪抗洪準備工作和各個險段人員物資的配備情況的安排部署,彙報了前段河道清淤工作的完成情況。
接下來就是副市長段金寶關於當前計劃生育工作有關事項的彙報。
江帆指出:“今年是全市深化改革的關鍵之年,也是計生工作改革發展的攻堅之年,各級部門要配合當前形勢,做實做好計劃生育各項重點工作,繼續組織實施好二胎政策,要嚴格把關,還要把好事做好。要根據羣衆需求,加大科學知識普及、出生缺陷干預、婦幼健康服務等綜合措施的實施力度,提高我市出生人口質量,要加強對計生戶困難家庭的扶助力度,強化流動人口的服務管理,夯實基層基礎。”
接下來重點彙報工作的是彭長宜,他簡要彙報了前段圍繞常委搬家所進行的諸項工作,彙報了行政審批服務中心的裝修進展情況,重點彙報《深化改革工作的實施意見》的起草工作情況,並將打印稿發放到每個常委手中。
鮑志剛接着彭長宜的話題,着重講了圍繞這個實施意見起草所遵循的原則和有關政策依據等等。
江帆說:“整合行政資源、深化機構改革的基礎性工程,是改善政務服務環境、建立服務型政府的根本途徑。各級各部門要高度重視,加大改革力度,積極主動作爲,切實規範審批職權運行,不斷優化投資發展環境。要強化一站式服務,完善體制機制,推進簡政放權,要強化隊伍建設,將政治素質高、業務能力強、服務態度好、工作作風實、最能代表本單位形象的業務骨幹,選派到窗口工作,並加強日常管理和培訓,不斷提高窗口服務質量和水平;要嚴格監督問責,對應進未進或名進實不進的部門,要督促其立即整改,對不按法定程序辦事、濫用權力、損壞人民羣衆和當事人合法權益的行爲,要嚴肅查辦……”
至此,在會上,第一次公開了有關機構改革的實施細則,江帆的施政理念,第一次正式公開亮相,儘管這個實施意見尚處在一個徵求意見的過程中,但已經說明,閬諸接下來的各項工作,將按照江帆的思路進行了。
與會人員發現,江帆出臺的這幾個文件,相互關聯,全面系統,完全是一個整體施政總則,科學、嚴謹,既有針對性,又有前瞻性和指導性,可以說,把當前和未來幾年要乾的工作都包括了,顯示出博士書記的學識和深厚的理論基本功,而且可操作性強。
殷家實拿到這個方案時,一言未發發。
江帆說:“這個徵求意見稿的時間是三天,這幾天大家仔細審閱,我們週四召開一個專門的研究討論會,屆時希望大家拿出意見,尤其是自己分管的工作領域裡的意見。”
再說老顧駛出常委大院的衚衕後,他把車停在路邊給丁一打了電話,正巧趕上丁一沒上班,正在家裡寫腳本。老顧跟她說了這個情況下,丁一激動地連聲說道:“謝謝,謝謝,太感謝你們了……”
放下電話,在等老顧的時候,丁一有些心潮起伏,那種久違的內心溫暖和感動再次襲來,讓她又重溫了被科長呵護照顧的溫馨時光。
彭長宜給予她的關心,總是最實在、最樸素,這讓她不得不想到現在的江帆。
自從腳受傷以來,她一次都沒用江帆照顧自己,更沒用他帶自己去醫院,倒不是他不主動,而是她不用,一是那段時間他剛剛主持全面工作,實在太忙,再有她也不想用他,本來是個很簡單的事情,如果是他帶自己去醫院,肯定會興師動衆,這也不是她的做派。就連陸原帶她去複查腳傷的那次,院領導知道後,特意趕來看望,院領導在跟她的談話中,雖然沒有涉及到江帆,但卻反覆叮囑醫務人員,要儘快治好她的腳傷,讓她儘早上班,儘早迴歸主播臺前,那份關心和熱情,不該是她一個小小主持人所能享受到的。
她沒想到的是,自從上次在路邊等車的時候見到彭長宜後,彭長宜就惦記上了自己的腳傷,他沒有許諾她什麼,卻出乎意料地推拿師帶來了,這,讓她再次體會到“有困難找科長”的話的分量。
老顧按照丁一的電話導航,順利地找到了丁一所在的西城家屬院,丁一早就等在大門口,將他們熱情地讓進了屋裡。
進屋後,老顧趴在老先生的右耳邊,給他介紹了丁一,哪知老先生卻說:“我認識她,她不認識我,在咱們家的電視上見過,我說怎麼好幾年不出來了,原來也調閬諸來了。”
老顧大聲說:“上次你給捏腰的那個江市長,現在是江書記了,她是……”
丁一一聽老顧要介紹她跟江帆的關係,就急忙制止住了他,不讓他說下去了。
老先生聽他提到江帆,就說道:“升了?那要喝他的酒。”
老顧笑了,趴在他耳邊說:“沒問題。”
丁一趕忙給他們沏茶倒水,又端出一盤水果,老顧看見丁一果盤裡的油桃說道:“對了,陽新那裡有一大片桃樹,供遊人採摘的,過幾天咱們去一趟。”
丁一說:“我明天可能就去,本來我是做文化專題的,可是魏書記找了幾次,他就想在文化旅遊方面做宣傳,不想弄的廣告性太強,我今天沒上班就是在家策劃他們這個專題片的方案。”
老顧說:“週六那天彭市長說是去燒烤,你和江書記都沒時間,所以我們也就沒去。”
“哦?你們怎麼沒去呀?”丁一問道。
老顧說:“本來說好去的,把他女朋友都叫來了,陽新五色海這個名字就是她給起的,可是趕上亢州的呂華給他送傢俱來了,這樣就沒去。”
“嗯,我也聽說了,他女朋友才貌雙全,以後有機會要認識一下。”
老顧說:“有的是機會,在亢州的時候經常來,彭市長來閬諸後這是第一次來,她不好打擾他,因爲他剛來閬諸工作肯定會忙。”
“週六有什麼好忙的?”
老顧說:“他們週六也經常安排工作,你還不知道嗎?”
第一感覺自己說走了嘴,是啊,她是該知道。
老顧說:“你最近去鄒子介的園子着嗎?”
丁一說:“最近沒去,五一後去過。”
老顧說:“現在可是比那個時候更漂亮了,竹廊、木屋,跟世外桃源一樣。”
丁一說:“我去的時候,也有竹廊和木屋了。”
老顧說:“現在木屋都裝修好了,被彭市長佔了一座。那裡真的不錯,空氣清新,環境優美,人都得長壽。你呀,回頭跟江市長說說,你們也去佔他兩間房,可以適當給他點房租,要不然閒着也是閒着。前天呂華把亢州機關淘汰下來的傢俱拉了一大車,你們要是去的話帶一張牀就行了,我跟你說,早上起來,圍着那裡跑一圈,回來你再寫寫書法,簡直是神仙般的生活。”
丁一笑了,說道:“可以去他那裡過週末。”
老顧說:“彭市長佔了他一座,兩間他住,兩間想讓王部長過來住。”
丁一聽後,驚喜地問道:“真的?部長什麼時候來?”
老顧說:“快了,我回去又帶來了一些生活物品,這下就能全部佈置好了,佈置好後他就可以來住了。”
丁一說:“呵呵,你說的我心都動了。”
“是啊,舒晴一看也非常喜歡那裡。”
丁一問道:“他們要在那裡結婚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估計不會吧,暫時住住可以,長久住那兒不太可能,畢竟到了冬天就不方便了。”
丁一說:“他們什麼時候結婚?”
“快了吧,歲數都不小了,也該結了,兩人早就談婚論嫁了,趕上他調到閬諸來,就耽擱了。”
丁一說:“該結了,這樣也能互相照顧。”
老顧說:“他結婚有許多困難在這擺着呢,不像你跟江書記,他剛來,居無定所,結在哪裡,家安在哪裡,以誰爲主?這都是事,他現在沒有時間考慮這些。”
“這的確是實際問題。”
趁他們說話的空兒,那位老先生髮現了東南角的餐桌,他走了過去,饒有興趣的彎腰看了看,敲了敲,掂了掂,然後自言自語地說道:“這是個好東西。”
丁一笑了,老顧站起來大聲說道:“你怎麼知道是好東西?”
老先生笑了,他看了看老顧,指着丁一說道:“你問她,她知道。”
老顧說:“什麼材質的?”
老先生說:“如果我沒看走眼的話,應該是黃花梨木,海南黃花梨,並且有個年頭了。”
老顧看着丁一,丁一笑着說:“是媽媽用過的傢俱,具體是什麼木頭的我也搞不懂。”丁一沒有說是媽媽的媽媽用過的。
老顧湊到老先生的耳邊,大聲說:“值多少錢?”
老先生說:“這個我說不好,反正是好東西,能買一塊好手錶了。”
老顧說:“什麼樣的好手錶?”
老先生看着丁一笑了,他沒有說。
老顧跟丁一說:“老先生蹲過牛棚,留過洋,那個年代就是高級知識分子了,他現在一個月的退休金相當於我兩月的工資,比彭市長少不了多少。”
丁一說:“一看老先生的氣質就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見過世面的人。”
老先生在屋裡轉了一圈後說道:“好東西還真不少呢?”
丁一笑了,遞給老先生一個桃,老先生擺擺手,說道:“我不吃水果,我喝茶。”
老先生坐下喝了一口茶,說道:“這龍井也不錯,應該是今年的新茶。”
丁一笑了,衝他伸出了拇指,表示他說對了。
老顧看了看錶,說道:“抓緊時間給她治吧?”
老先生這纔跟丁一說道:“哪隻腳?”
丁一拍了一下自己的右腳。
老先生走過來,抓起她的右腳,摸了摸,前後左右轉動了一下,又在周圍的組織揉了揉,說道:“放鬆。”
丁一就知道疼的時刻到來了,因爲在醫院正骨的時候,那種疼,跟關公刮骨療毒差不多,所以老先生一說讓她放鬆,她渾身肌肉反而繃緊了。
老先生說:“放鬆,不會疼的。”
他又輕輕地順着她的腳腕從上到下捏了捏,輕輕抖了幾下她的腳腕,突然手下一用力,就聽一聲清脆的“嘎巴”。
老先生說:“好了。”說完,又抖動了她腳腕兩下,然後起身,說道:“站起來走走。”
丁一穿上拖鞋,站了起來,走了走,沒什麼感覺,她有意識地用力走了兩步,果然,腳腕深處那種疼痛好多了。
“太神奇了!”丁一說着,衝老先生又豎起大拇指。
老先生說:“西醫打上石膏後,往往會不好恢復,腳腕的關節是主要的活動區域,容易造成經絡不暢,成年人有自控力,完全可以不打石膏,你這還是好的呢,好多開刀做的手術,比你這還嚴重,經絡紊亂,西醫不太注重這一點。”
丁一再次衝他豎起大拇指。
老顧指指他的布包,說:“把那洗藥掏出來吧?”
老人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老顧知道他想說什麼,就跟丁一說:“小丁,這藥如果有身孕就不能用了,打算要小孩也不能用。”
丁一笑了,說道:“目前沒事。”
老顧就趴在老先生的耳邊說道:“拿出來吧,沒事。”
老先生這纔將布兜裡的藥拿出兩包,說道:“頭睡的時候,用開水沏開,泡腳就行了,有那麼一兩次就能徹底消腫了。”
她接過來,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跟江帆上次用的味道一樣。
老顧又跟老先生說:“她這腳還用捏第二次嗎。”
老先生說:“不用,按時用藥洗,騎自行車的時候和上下樓的時候注意,別猛用力。”
老先生又連着喝了兩杯水,老顧便帶着老先生離開了,頭走的時候,丁一將喝剩下的一包茶用塑料袋封好,給老先生塞進了布兜裡。哪知老先生卻說:“不能放這裡,都是藥味了。”說着,他就裝進了褲兜。
他的話逗得丁一和老顧都笑了。
老顧坐進車裡說道:“你中午要是沒事的話就給我打電話,我接你來,在鄒子介的園子裡吃飯,下午我送老先生的時候從這裡過,再把你捎回來。”
丁一說:“你們別特意等我,我不打電話就是不去,你們該咋進行就咋進行。”
“好吧。”
送走他們後,丁一回到屋,她不想等到晚上,而是拿過洗腳盆,將老先生給的藥倒進腳盆裡,拿過暖水瓶,倒進了盆裡,立刻,一種清香撲鼻而來,這種味道很好聞,像薄荷,又帶有松柏清香,等待水稍稍涼後,她便將腳放進盆裡,浸泡着腳腕。
頭中午的時候,老顧給丁一打來了電話,問她有空兒沒有,彭市長說讓她過來。
丁一想了想,大家是爲了她才接的老先生,不用她請客也就罷了,再不陪着吃頓飯就太不像話了,她就很痛快地答應了,並說不用他來接,自己坐公交車去。老顧說他已經出來了,再有幾分鐘就到了。
丁一聽後,放下電話,趕忙整理自己,她往臉上抹了一些厚厚的防曬隔離乳,又用吹風機吹了吹頭髮,換上了一件吊帶碎花連衣裙,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棉質開衫,白色的平底帆布鞋,這是她在新加坡和爸爸散步時經常穿的衣服,她選了一頂軟沿寬邊的遮陽帽,拎起她經常背的肩包快速走了出去。等她出來走到家屬院大門口的時候,就見從東面的白楊大道上駛過來那輛白色的桑塔納旅行車,丁一閃到了一邊,車子掉頭後,停在她的身邊,丁一上了車。
老顧問道:“腳怎麼樣了?”
丁一說:“別說,的確很神奇,他捏了後,試着用力的時候,不是那麼窩着疼了,而且,活動自如多了,甚至都可以轉360度,那個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