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聽爸爸這樣問,就是知道實際是他着急抱外孫,就說:“他父母不急,因爲江燕早替哥哥把這事辦了。”
爸爸說:“那不一樣,江燕生的孩子是外孫,不姓江。”
丁一笑了,故意逗爸爸,說:“那我將來的孩子也是您的外孫,也不姓丁,我都不急,您急什麼呀?”
老教授着急了,說道:“我不急,我是替你們急!”
“看看,還說不急,脖子上的大筋都爆出來了。”
“調皮,就會取笑你爸爸。”老教授慍怒地說道。
“好了,我不跟您玩了,我真的要走了,辦正事、大事去了,拜拜。”
丁一告別了爸爸,騎上自行車,徑直向江帆的住處駛去。就像她跟爸爸說的那樣,她要去辦正事、大事,一件非辦不可的事……
就在丁一趕往江帆的住處的時候,呂華押着一輛搬家公司的加長卡車來了,他按照彭長宜給的地址,來到了部隊農場。
彭長宜和鄒子介早就等在農場的大門口,呂華的車在前邊帶路。
彭長宜一看呂華從車上下來了,就走過去跟他握手。他笑着跟呂華說:“老呂呀,一看你就是孃家人,怎麼弄來了這麼一大車,別說一套房子,兩套房子也裝不下。”
呂華說:“您不是跟我說這裡一共有四套房子嗎,我找了一輛加長的大車,可勁裝,直到裝不下爲止。”
鄒子介笑着說:“早知道我僱兩輛車去呀?”
彭長宜說:“老鄒,我先跟你說好了,這就當房租了。”
鄒子介笑了,說道:“誰跟您要了?”
“哈哈哈。”呂華不由得笑了。
怎奈這個車太長了,正對着大門口的影壁牆礙事,卡車根本就進不去,彭長宜讓鄒子介給部隊管後勤的領導打電話,只有卸掉一扇大鐵門,卡車才能進去。
鄒子介給後勤處主任打電話,主任又給站崗的戰士打來了電話,他們將一扇大鐵門臨時卸了下來,卡車這纔開進了農場,開進了鄒子介的園子。
彭長宜現場指揮,他首先讓參與搬運傢俱的戰士和民工,將他辦公室用的那個班臺搬進了最後一排房自己準備住的那兩間西房裡,東邊的兩間房讓部長住,民間有個說法,叫做東爲上。好在這個當年樊文良用的辦公桌是可以拆裝的,不然門口是進不去的。
擺放好這個班臺後,又陸續搬進了一組書櫃和一組衣櫃、一大兩小共三個沙發,彭長宜看了看,又讓他們把自己用過的那張雙人牀搬了進來,當這間屋子就擺放的滿滿當當後,彭長宜原來辦公室的傢俱也就是用了一半。
由於彭長宜昨天在電話裡,特地跟呂華溝通了一下,強調要兩張雙人牀,所以,彭長宜用的那張牀放在西面兩間房裡,另一張別人用過的雙人牀放東面的兩間房裡。他這樣安排是有自己的用意的。由於鄒子介蓋的房子,就是用來招待客人的,所以都是一排四間,中間用隔斷牆隔開,這樣東西各兩間,每間房子有各自獨立的房門,裡面還有一個小型的洗漱間。
彭長宜繼續指揮着人們開始佈置東邊的兩間房。東邊的兩間房裡放進去一張雙人牀、兩組衣櫃,一組書櫃,一組沙發,外加一張小字臺和一把椅子。
東西兩間房子擺放好後,還剩下半車的傢俱,彭長宜說:“老鄒,剩下的你看着安排吧,我不管了。”
鄒子介看着剩下的半車傢俱,高興地指揮大家開始往屋裡搬東西。
這時,彭長宜的電話響了,舒晴快到高速路口了。彭長宜告訴他,老顧已經去高速路口等她去了,另外他讓舒晴告訴老顧,買幾條煙回來,犒勞這些幫助搬傢俱的戰士們。
舒晴很快就來了,當他看到這個紅紅火火的場面時,驚訝地說道:“這個搬家場面太隆重了,呂秘書長,您辛苦了!”
呂華說:“這不算什麼,我一聽彭書記要淘汰下來的舊傢俱,心裡就很不是滋味,他在亢州省吃儉用了好幾年,從沒亂花過一分錢,攢下了殷實的家底,最後走了,新書記來了,人家可不吝惜日子,卯足了勁花錢,裝修、換傢俱、換電器,要不是彭書記再三強調,我就給他拉一車新傢俱了,送這些破傢俱我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彭長宜笑了,說:“老呂,這裡的情況你都看見了,要新傢俱沒有用。再說,這完全是我的私人行爲,跟閬諸沒有關係。”
呂華點點頭,說道:“您後來跟我說了,我也就心理平衡了。對了,你們該不會把家放在這兒吧?”
彭長宜看了一眼舒晴,笑着說道:“你把我說得也太慘了吧?這裡,只是我一個換心情的地方。王部長來了後,讓他住東面,東爲上,西邊這兩間房是我的。說真的,我非常討厭賓館那種味道,如果他能在這裡住長的話就太好了,我不但可以過來跟他喝酒,還可以在這裡夜看星斗,臥聽蛙鳴,這裡,充其量是我的第二個宿舍。”
呂華說:“別說,這裡還真是空氣新鮮,賞心悅目,跟世外桃源差不多。”
舒晴說:“是啊,我剛一進來還以爲這裡是度假村呢,鬧了半天是部隊農場,還是試驗田?”
彭長宜說:“我預料,老鄒這房子蓋少了,所以趕緊提前佔下一套。”
呂華說:“說不定江書記看見你在這裡住的好,他也就眼饞了。”
“哈哈,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彭長宜很開心。
一大車的傢俱,又塞滿了兩棟房子,鄒子介相中了幾組文件櫃,他特意讓人將這幾組文件櫃放在了第一排他自己住的房子裡。
儘管這些是淘汰下來的舊傢俱,但過去的做工非常考究,用材也地道,結實耐用。更難能可貴的是,呂華居然還給彭長宜拉來兩臺嶄新的飲水機和淘汰下來的舊電視。
彭長宜看到後說道:“老呂,這是……”
呂華笑着說:“通過您給我的房間的尺寸和您描述的情況來看,我認爲應該還能放得下,就拉來兩臺新的,儘管舊的也有,但這個東西不宜使舊的,不衛生。”
彭長宜說:“買新的不合適吧?”
呂華說:“不是特地買的,是給領導們配備的時候多買出的,在庫裡放着,閒着也是閒着。”
呂華非常細心,做事也非常周密,難怪孟客來到亢州後,又將他從人大要了回去,繼續做市委秘書長的工作,儘管沒有繼續任命,但呂華依然列席參加常委會,在許多問題的決策上,成爲孟客的得力助手。
拉傢俱的大卡車卸完車後準備提前回去。彭長宜走到司機跟前,掏出錢要付運費,才知道呂華早就付過了運費。
老顧早將買來的香菸,分發給幫助搬傢俱的戰士和民工,尤其是這些戰士,跟鄒子介都很熟,他們拿着煙,高興地回到了菜地,繼續幹活。
舒晴看了看錶,說道:“彭市長,您給我安排什麼活兒了?”
彭長宜說:“你的活兒在下午,這四間房子的傢俱歸你擦了,要裡裡外外擦乾淨,放衣服不能沾灰塵。”
舒晴說:“沒問題。”
呂華忽然想到他的車上還裝着這些沙發上的沙發巾,就讓他的司機把這些沙發巾抱進了屋裡。
彭長宜一看,感覺呂華真是一位出色的秘書長,就見沙發巾早已經洗得乾乾淨淨,摺疊得整整齊齊,是彭長宜熟悉的白色調,全部裝在塑料袋裡,他知道,這是特意爲他洗的。
彭長宜讓老顧給他住的閬諸大酒店打電話訂房間,他說中午要好好跟呂華喝喝。
呂華笑了,說道:“小舒不喝,老顧不喝,咱倆喝沒勁。”
他的話提醒了彭長宜,彭長宜說:“對了,我給江書記打個電話,問問他有時間嗎?”說着就給江帆打電話。
電話響了好一陣後,江帆才接通。
彭長宜說:“江書記,亢州的老呂來了,您中午有安排嗎?”
江帆明白彭長宜的意思,就沉默了一會,說:“長宜啊,替我向老呂問好,我中午過不去了,改天老呂來我再好好陪他。”
彭長宜說:“好吧,那您忙。”
江帆沒有說話,就掛了電話。
彭長宜從電話中聽出,江帆的情緒不高,嗓音沙啞低沉,但此時他顧不上想江帆,他要好好招待一下呂華和舒晴。
叫上鄒子介,幾個人一同趕往閬諸大酒店。
此時,在江帆的住處,他正接過丁一放到他面前的《離婚協議書》,剛要看,彭長宜的電話就過來了。
儘管他還沒來得及看內容,但是已經看到了擡頭那幾個字,他此刻的心情當然好不到哪兒去了。
掛了彭長宜的電話後,他這纔拿起這張紙,認真地看了好幾遍。
其實,這張紙上,就打印着兩行字,五秒鐘就看完了。
“丁一,江帆,曾於某年某月某日登記結婚,現在雙方自願離婚。不涉及財產分割和孩子撫養等問題。請予辦理。”
下面丁一已經簽好了自己的名字。
江帆注意到,丁一沒有寫明離婚原因,只寫到“雙方自願離婚。”
他皺着眉,琢磨了一會後,臉上露出了笑容。將這張紙放回丁一面前,說道:“你只用了兩行字都不到,就把自己的婚姻送到了斷頭臺?而且還是打印的,不是你手寫的,如果是你手寫的,我還有保存的價值。”
聽他這麼說,丁一的內心也是非常的不平靜,儘管她做足了功課,鼓足了勇氣,但在來的路上,尤其是剛進熟悉的軍區大門口的時候,她居然不想進來了,不想拐進那個熟悉的小院來了,而是將車停靠在一邊,向後面的操場走去。
她要再次平靜一下,再次考慮一下到底該不該往下進行。
走到了濃密的樹蔭下,在操場的一個角落裡不停地踱着步。她自己非常清楚,一旦走進那個小院的門口,就意味她沒有退路了,就這樣,前前後後又思考了半個小時,她才咬了咬牙,決定跟江帆攤牌。
她推着自行車,儘量放慢走向那個小院的速度,萬一從心底突然蹦出個可以說服她的理由,她好有足夠的時間改變計劃,但是,沒有。痛定思痛,那個足以說服她的理由並沒有突然冒出,相反,更加堅定了她的信心,於是,她義無反顧地走進了那個小院。
剛一進院門,她就看到了江帆的車停在以前固定的位置上,不知怎麼的,想到真的和他分道揚鑣,她突然就有些情緒失控,眼淚立刻涌了出來,她急忙走進了門洞,站在沒人的角落裡,希望能快速撫平心境,不要讓自己表現得這麼沒出息。
她掏出紙巾,不停地揩着眼角,直到沒有淚水流出,她才深呼吸了一次,默默地告誡自己,要平靜,要堅強,要儘量做到心如止水,不讓他看自己的笑話。
走到電梯前,她再次深呼吸了兩次,按下了她按過無數次的電梯按鈕,走進通往小樓的電梯,對着電梯裡的鏡子,她摘下頭上戴的小卷邊的太陽帽,努力眨巴着眼睛,不讓新的淚水流出,一再告誡自己要堅強,要平靜。
她走出電梯,站在曾經是自己家的門口,她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不給自己流淚的時間,就按下了門鈴,她沒有用鑰匙開門,這裡的鑰匙,她早就摘了下來,握在手心裡,準備在一進門的時候,給他放在櫃上。
此時的江帆正在書房,起草人事調整方案,上個月,他在常委會上就今年準備進行的人事調整工作,提出總體要求,定下基本調子,並要求近期內組織部要拿出一個方案,這項工作由副書記殷家實牽頭落實。
這項工作安排這麼久了,還不見動靜,於是江帆就自己起草了一個大致的方案,等組織部的方案出臺後,再進行調整。
本來他想利用休息日的時間,就人事調整工作跟鮑志剛私下談談,聽聽他的意見,這樣做,既是對自己這位搭檔的尊重,也想聽聽他對目前閬諸人事工作的意見。
因爲昨天晚上丁一說今天要回來找他,儘管她沒有說明是上午來還是下午來,但他還是決定今天不再安排其它活動,就在家裡等她,同時思考閬諸未來人事大盤的佈局。
當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準備休息一會的時候,這時傳來的門鈴的響聲。他就是一怔,難道是丁一沒帶鑰匙?還是其他的人來了?
等他走出房間,打開走廊門的那一刻,就看見丁一頭戴一頂遮陽帽,亭亭玉立站在門外的時候,他的心就是一動,她居然沒有用鑰匙開門?
進來後,江帆伸手去接丁一的揹包,想幫她掛在衣架上,但是丁一沒有摘下揹包,而是光着腳,走在地毯上。丁一知道,鞋櫃裡已經沒有了她的拖鞋,她早就將屬於自己的物品拿走了。
丁一坐在沙發上,沒有摘下帽子,她是故意戴着這頂帽子的,這帽子有着相當大的好處,那就是需要掩飾自己感情的時候,只要稍稍一低頭,對方就看不見你的眼睛和臉上的表情了。
江帆給她倒了一杯涼白開,放在她前面的茶几上,他則坐在了她對面的沙發上,看着她,沒有說話。
丁一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看了他一眼,她發現他此刻也正在注視着自己,目光深邃得難以捉摸。
丁一的心就是跳了一下,想當年這雙眼睛,只要這樣定定地看上自己一會,就足以讓自己流出傷感的眼淚,但是……但是現在……
她按捺住自己內心的不平靜,準備直奔主題,這裡不是一個久留的地方,呆時間長了,恐怕接下來的事情不好辦,既然已經決定了,既然已經走進來而且還坐在了他的面前,那麼,就只有速戰速決。
她呼出一口氣,說道:“謝謝你在等我。”
江帆點點頭,沒有說話,而是仍然看着她。
丁一笑了一下,說道:“我出來晚了,所以……”
“不晚。”江帆打斷了她的話:“只要你回來,就不晚。”
丁一怔了一下,但是她決定不去琢磨他話的意思,她坐正身子,說道:“江帆,昨天晚上你走後,我仔細想了想我們目前的關係,其實……也不是從昨天晚上纔開始想的,我離開後,幾乎一天都沒停止過這樣的思考……”
說到這裡,丁一停了下來,她看着他。
江帆衝他微笑了一下,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丁一什麼都不想說了,艱難的開場白過去之後,她就直奔主題,說:“所以,我決定……”
說到這裡,她從包裡掏出一頁紙,展開,放在茶几上,慢慢推給江帆看。
在她放下的那一刻,江帆就知道是什麼內容了,彭長宜這時來了電話,給了他一個很好的心理適應過程。掛了彭長宜的電話後,他才認認真真地將這份《離婚協議書》逐字逐句地看完。
儘管他已經意識到丁一今天回來有可能要跟他談的內容,但這個判斷一旦被事實驗證後,江帆的心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痛。但是他沒有表現出來,而是依然保持着平靜的微笑,說道:“我真的沒想到,你回來是……是爲這個。”
沒想到?那就是你自我感覺一直都是很好,丁一在心裡想着,也衝他平靜地微笑了一下,看着他,沒有說話。
江帆又重新拿起這張紙,說道:“我是離過婚的人,當年這種協議書寫過不知有多少次,我記得那時每到月末,我就回去一趟,爲的就是談離婚的事,我自己都不記得有過多少次了,所以套路和格式我清楚,你這個不符合離婚協議書的格式,有關部門不會受理的。”
丁一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就說:“你可以修改。”
江帆說:“我沒法修改,因爲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離婚,而且主要的內容你沒寫,一般在這個地方,都會說因爲夫妻雙方感情破裂才決定離婚的,但是你沒有寫明,沒有寫明也就是說感情沒有破裂,這樣的話就是咱們到了民政局,民政局也不會准予離婚的,他們不敢辦理,尤其是對我。”
丁一心說較什麼真,我知道你離婚早就成了行家裡手了,我也知道該這麼寫,只是給你面子罷了,不想將夫妻感情破裂這句話被民政局的工作人員當成依據而已。
但她仍然平靜地說道:“我儘管沒離過婚,但在頭寫這個協議的時候,還是查過一些資料的,懂得大致的內容,我不想寫這個理由,就是不想引起諸多的猜測,真正的原因,你我清楚就是了。”
江帆聽她這麼說,放下了那張紙,點點頭,說道:“沒錯,我們之間沒有其它原因,只有這一個,但是這構不成離婚的根據,所以,我不同意。”
說到這裡,江帆習慣性地翹起二郎腿,向沙發的後面靠去,仍然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聽了他的話,丁一的心有些酸楚,但既然已經決定走下去,就必須走下去,不可半途而廢!
她說道:“我不想深究你不同意離婚的原因,但我告訴你,我意已決,我不會維持這樣名存實亡的婚姻的,我已經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你既然深知沒有感情的婚姻是痛苦的,那麼就希望你快刀斬亂麻,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江帆看着她,沒有說話,他的眉頭擰在了一起,痛苦,有些難以掩飾。
她見多了江帆或痛苦或快樂的表情,這些表情的符號,早就深深地烙在了自己的心上,不知爲什麼,她的心底裡突然五味雜陳,一起涌向心口處,連帶嗓子處就是一陣痠痛,她強壓下自己的情緒,低聲說道:“分開吧,這樣我們都不會痛苦了……”
江帆笑了一下,臉就扭向了窗外,他不停地眨着眼睛,極力掩飾着自己的情緒,然後回過頭,看着她說道:“對不起,還是那句話,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