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奇得意地說道:“作爲一個不算失敗的企業家來說,對於官場,有的時候遠比對市場的關注程度還要高。另外,沒有什麼比產生效益更能吸引我的了。但是,你想過沒有,我這麼一個堂堂的、卓有成就的、在錦安甚至在全省也是比較有分量的企業家,跟他一個收廢鐵起家的暴發戶去競爭同一塊地皮,你說我是不是有些不太優雅呀?”
“吹吧你就。” 彭長宜笑了,說道:“難道對於地上的錢,你想撿卻還想不彎腰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只有一種可能,你就是你等着來一陣大風將錢吹起,然後你再去伸手,去抓那張恰巧飄到你眼前的錢,這種情況還是在你足夠幸運而且錢落地的時候剛好有風,如果不是這種情況,那你恐怕什麼都得不到了。”
“哈哈,你夠損!”“吳冠奇說:“那倒不是想優雅地撿錢,而是我現在還不知道你真正的動機是什麼?”
“我真正的動機是不想讓政府跟這幫收廢鐵、拆廢車的人有任何瓜葛!”彭長宜忿忿地說道。
“等等,你等等,我琢磨琢磨……”吳冠奇想了想說道:“你不想讓政府也就是你的那些官員們跟他們因爲某件事攪在一起,所以這塊地也不想給他,是不是這個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彭長宜說道。
這的確是彭長宜最近苦苦思索的結果。上次沒按時等到的那個俞姓拆老闆,到給彭長宜有了思索的時間了。他給嶽筱打過電話,跟嶽筱說那個俞老闆沒有來。嶽筱的解釋是俞老闆臨時有緊急業務需要他處理,他目前出差了。後來,俞老闆通過彭長宜的秘書宋知厚約過彭長宜,彭長宜沒有見。心想,臨時有事來不了不要緊,連個電話都沒有,牛什麼?所以,他對這個人就沒了好印象,再有,目前又有三四家“拆老闆”對這塊地產生興趣,並且明確表示參加競標。彭長宜不想跟他們打交道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關昊給他佈置的作業他一直都沒有想好怎麼去做,但是特有的政治敏感告訴他,還是遠離這些人爲好,因爲這是一幫沒有文化素養卻是腰纏萬貫做事不計後果的人。
吳冠奇不再開玩笑了,認真地說道:“你做不到,我知道你想讓你這支隊伍裡的人不去染指是不可能的,即便不是那些個拆老闆是別人你也做不到的。我說,幾天不見你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天真了,天真的可愛。怎麼可能呢?還有,嶽市長那頭你怎麼交代,你想清楚了嗎?”
彭長宜非常清楚,任何一項工作,只要摻雜了利益在裡面,都不可能保持隊伍的純潔性的,只要不傷大雅,能過去就行,水清無魚。聽吳冠奇這麼說,他反駁道:“我說,你別把上級領導的水平看得那麼低好不好?”
吳冠奇說:“我不是這個意思,長宜,不開玩笑了,我想,我大概理解你的意思了。我感謝你心裡有我,真的,這是發自肺腑的,不管將來我能不能進軍亢州,我都要感謝你。咱們先把這塊地的事撂下不說,先說你剛纔透露出的另一個意思,我認爲你的頭腦裡面有個很危險的信號。”
“我有什麼危險的信號?”彭長宜也警惕起來。
吳冠奇沒有立刻指出他的“危險”所在,而是說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得,又要給他講故事,彭長宜不耐煩地說道:“別講你那些個晦澀難懂的故事了,我沒功夫聽,浪費時間,浪費我求解的時間,浪費我的腦細胞。你先說對這塊地你到底感不感興趣?”
吳冠奇根本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固執地說道:“別打斷我,我也是忽然捕捉到你的一點意思,腦袋就靈光一現,所以必須要說,如果不說的話,就閃過去了,興許你就會吃虧。”
彭長宜無奈地笑了一下,說道:“那就長話短說,我還有接待任務吶。”
吳冠奇這才踏實地說道:“你知道歷史上賈誼這個人吧?”
“有話直說,講個破故事還想跟聽衆搞互動,別賣官司了,直奔主題。”彭長宜嘲諷他說道。
吳冠奇笑了,沒有理會他的態度,而是自顧講到:“賈誼,是西漢初著名的政論家,青年才俊,二十歲便被文帝召爲博士,不到一年被破格提爲太中大夫,這可是比博士更爲高級的議論政事的官員啊。”
彭長宜笑了,耐着性子聽下去。
吳冠奇繼續說道:“在當時,西漢王朝的政治局勢基本是穩定的,但也面臨兩個矛盾,而且非常尖銳。一個是中央政權同地方諸侯王之間的矛盾,一個是漢王朝同北方匈奴奴隸主政權之間的矛盾。這兩個矛盾的尖銳化,在當時已見端睨。賈誼透過當時政治局勢的表面穩定,看到了其中潛伏着嚴重的危機,對此深爲關切和憂慮。他接連多次向文帝諫言,給文帝敲警鐘。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治安策》。賈誼指出,諸侯王的叛亂,並不取決於是疏是親,而是取決於形勢,取決於他們力量的強弱。爲了國家的穩定,他建議削藩 。”
吳冠奇停了停,他確認彭長宜在聽後就又說道:“但是他這一英明的建議被皇帝駁回了,實際上,皇帝心裡非常明白,賈誼的觀點和主張是有道理的,皇帝也想採納,但時機尚未成熟,削藩的條件還不具備,如果過早地討論或者實施不僅不能解決問題,還有可能誘發其它的問題。也就是說可能會刺激那些實力雄厚的諸侯造反,所以只好裝糊塗。就連李商隱就曾作詩抨擊漢文帝: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賈生,就是賈誼。可想而知,當時文帝如果真的聽了賈誼的建議推行新政,該是怎樣的一種情景。我理解的,這就是官場,這就是政治。”
彭長宜皺着眉頭,想了半天,問道:“完了?”
吳冠奇說:“故事沒有完,但是我想表達的意思完了。”
彭長宜說道:“就知道你賣弄的又是一個晦澀難懂的故事。”
“這不是故事,這是歷史。”吳冠奇糾正道。
“一樣。有段時間不見,會附庸風雅了。”彭長宜嘴角流露出的滿是嘲諷的意味。
吳冠奇不服,說道:“一點都不難懂,所有的事情都是這樣,有的時候,時機未到你卻偏要爲之,那後果只有一個,就是成爲政治先驅,賈誼三十歲就死了,儘管後來歷史證明他的想法和言論是在當時是正確的,但那有怎麼樣?他死了!”
彭長宜想起來了,上次吳冠奇來,他好像跟吳冠奇談到了省委第一書記的秘書關昊對拆解報廢車一條街的看法和意見。難道,吳冠奇所說的時機不成熟指的是這個嗎?
看來吳冠奇的確是個難得的朋友。想到這裡他說道:“貫奇,不瞞你說,這件事的確是我的心病,瞭解越多就越害怕,而且,這個行業已經牽扯進去太多人了,大大小小的科級幹部,或多或少都跟這個行業有這樣那樣的關係,我真想發佈一道命令,副科級以上的官員,不得參與經商,但是顯然軟弱無力,所以,我也是老虎吃螞蚱,無從下嘴。開發區今年經濟不太景氣,就有人往我頭上扣屎盆子,說是我把開發區經濟搞萎靡了,因爲清理了那麼多的污染企業,致使開發區工人失業,經濟指標倒退。所以,我也是不敢在這件事上輕舉妄動,擔心再被戴上一頂帽子,畢竟,這個行業每年給地方是創造效益的。”
“所以我說,有些事情,興許做不到防微杜漸,只有等瘤子長出來才能手術,除非你甘冒政治風險甘背罵名。”吳冠奇一語中的。
在這個問題上,王家棟也是持這個觀點的,可能耐於目前他的身份,不像吳冠奇說得那麼透徹而已。彭長宜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心中一直在糾結關昊說的這句話,其實關昊當時跟他說也是讓他多加關注,並沒有說讓他採取什麼措施。想到這裡他說道:
“唉,怎麼都會有風險,爲之,有風險,不爲,也有風險。”作爲局中人,彭長宜其實比他琢磨的更透徹,但是他仍然很感激吳冠奇的提醒,因爲這讓他更加清楚地評估自己的政治風險。
吳冠奇決定進一步闡述自己的觀點,他說道:“我在給你講一個李世民的故事吧……”
“好了好了,我有時間再聽你擺活吧,儘管你的故事對我很有益處,但是,有一個事實你需要認清楚,那就是你現在講一百個故事,也抵不上你的一個行動,我需要你的幫助,剛纔是我徵求你的意見,讓你自己做選擇,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是我請求你這樣做,怎麼樣?”彭長宜真誠地說道。
此時的彭長宜,面對自己這個同學知己,坦露出真實的乞求和無助,他沒有掩飾自己眼下這種無可奈何的困窘。
“哈哈哈,哈哈哈。”吳冠奇連聲大笑:“真是風水輪流轉,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彭大人也有求人的時候?哈哈……”
“請你別過早地開懷大笑,我只是善解人意地給你搬來一個梯子,讓你就坡下驢,但這件事比較複雜,請你一定嚴肅認真地對待這件事,這有可能不是一場財富的盛宴,極有可能是一場白刃戰,你一定要想清楚,我請求歸請求,但是我不希望你一拍腦門就上,我需要你冷靜地認真地評估你的勝算,冷靜地認真地想清楚這件事,免得以後你說上我的當受我的騙了,到時還會耽誤咱倆的交情。”彭長宜嚴肅地對他說道。
吳冠奇想了想,他決定接受,說道:“長宜,不要那麼說,我是商人,是奸商,地地道道的的奸商,別忘了這個封號當年可是你賜給我的。沒有利益的事我不會幹的,既然要幹,賠賺都是正常的事。我不是三歲的孩子,你就是想騙也騙不了我的。所以,我接受,接受你的請求。具體怎樣運作我會盡快找你,當然,如果你有時間也可以來找我。”
“我找你太顯眼,你讓老康會有不安全的感覺。”彭長宜擔心康斌會有想法。
吳冠奇笑了,說道:“這你不用擔心,我是自由的,老康也沒那麼小心眼。三源的項目已經成熟並且正常運轉,再說了,我的任何一項投資都不會影響到三源的,轉過年,我要單獨成立一個股份制公司,大家共同管理三源的農莊經濟,這樣,我就可以抽開身琢磨點別的事,如果真的讓我囿於這一個地方,我也會不甘心的。”
彭長宜鬆了一口氣,說道:“終於暴露出狼子野心了,我就知道,美人是拴不住你的。好,那我等你,最好晚上來,我晚上除去吃飯有大把的時間。”
“好的,我會盡快去找你。”吳冠奇說道。
彭長宜說:“那就再見了,替我向你的兩位公主問好。”
吳冠奇突然說道:“誒,對了,你的那位公主怎麼樣了?”
彭長宜明白他指的是誰,就故意說道:“嗨,這次沒考好,早上剛跟我通了電話。”
吳冠奇“哦”了一聲。
彭長宜繼續跟他裝傻充愣,說道:“別看你現在看着孩子合不攏嘴,我告訴你,有你操心生氣的那一天。”
吳冠奇沒在說什麼,也許彭長宜不想說小護士的事,他就說道:“是啊,所以我現在趁着孩子好玩,得多看看她,將來說不定變得淘氣不聽話了,我就會煩她了。好了長宜,掛了吧,你不是還有招待任務嗎?”
“是,九點。你頭來時想着給我電話。”彭長宜再次強調道。
“好嘞,再見。”
掛了吳冠奇的電話,彭長宜不得不佩服吳冠奇的政治敏感,這個傢伙,幸虧去經商了,這要是進入仕途,恐怕就沒別人活的份兒了。
今天是週日,不知陳靜這會開機了嗎?想到這裡,彭長宜就撥了一下陳靜新電話的號碼,傳來關機的聲音,也許,她還在睡懶覺吧。
彭長宜放下電話,開始起牀、洗漱。
他正在刷牙,就聽電話響了,他走出來,低頭看了一眼,是北京竇老的家,他趕緊吐出牙膏泡沫,漱了漱口後,來不及擦嘴,就接通了電話。
就聽竇老說道:“彭長宜,你好啊?”
彭長宜邊擦着嘴角邊上的牙膏沫邊說道:“竇老,您好,您身體好吧?”
“好啊,你小子,真行啊?”竇老的口氣裡有了埋怨。
彭長宜的心就是一動,他想到了梅大夫給他和竇老的孫女小玉做媒的事,會不會竇老說的是這個意思?就趕緊陪着笑,說道:“呵呵,請您多批評。”
“爲什麼要批評你啊?”竇老反問道。
“我,我也不知道呢,聽您的口氣像是要批評我。”彭長宜的口氣充滿了無辜。
“這就對了,說明你小子心裡還是有鬼的。”竇老不客氣地說道。
“是,我……”彭長宜想申辯什麼,又不知道該申辯什麼。
“你怎麼了?”竇老不給他申辯的餘地。
“我,我不知道鬼在哪裡,請您幫我捉住他。”彭長宜頑皮地說道。
“哈哈哈,你居然還有不知道的時候啊?”竇老笑了。
“恕我冒昧,你是不是指的……那件事?”彭長宜小心地說道。
“哪件事?”竇老明知故問。
“就是梅大夫說的那件事——”
“哼,你還知道啊?”
果然如此。那麼,他老人家一大早打電話來,是興師問罪來了?他沉了沉趕緊又說道:“對不起,我讓您失望了。”
竇老說:“失望倒沒什麼,我是生氣。生你的氣。就因爲這麼一個小事,你就連我都不敢理了,好長時間也不打個電話來,我說,你小子至於嗎?我就那麼小氣?你做不成我的孫女婿,難道我就不認你這個朋友了?你可真行啊?”
彭長宜聽竇老這麼說,心裡就有了底,說道:“我……我呀,不瞞您說,我的確有心理障礙,不過我可是從來都沒忘了您啊,總是想起您,一吃花生米就想起您。”
彭長宜話說得很實在,也很真誠,這也的確是他的真實心理。
他的這番話讓老人家聽着心裡很舒服,竇老說道:“你承認就行。我跟你說,我今天給你打電話沒有別的事,就是你剛纔說的花生米的事。”
“花生米?”彭長宜嬉皮笑臉地說道:“嘿嘿,您是不是饞那一口兒了?”
竇老說:“我饞好說,沒人給我買我就憋着。問題是過兩天我瀋陽有個老戰友要過來,上次我給了他一點,嘿,老傢伙吃上癮了,這次打電話特意說還想吃,想吃的意思就是想帶回去,所以,只好難爲你,提前預定。因爲這次是我讓你買的,所以我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