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書記說:“肯定不能。 所以說,治理腐敗,是我們黨從建國開始就一直治理和打擊的主要內容,是我們黨的執政根本。我跟你們說的也正是這個意思。 一個環保局局長,本該在事業上大展拳腳,如今他卻因腐敗不得不呆在監獄裡。這個人在牢裡給自己也給天下的貪官們算了幾筆賬——政治、經濟、名譽、家庭、自由、親情、健康等各方面的損失賬,可以說算賬的結果是筆筆得不償失,字字是聲淚俱下。這樣的例子咱們省內有沒有?也有,可能你們也意識到了,上半年,因爲舉報查處了一批官員,他們有的貪污十幾萬元,有的貪污了上百萬元,有一個從山區走出來的幹部,因爲貪污腐敗被判刑,他的老父親覺得無臉見人,在老家上吊自殺了,他留給兒子的遺書只有一句話,兒啊,我曾經因你而自豪,而今,因你而羞恥……”
“我今天給講這些,就是要提高自身的警惕性,要崇尚一切道德和法律準則,別伸手,伸手必被捉,就是現在捉不到,將來也會捉到,所以,坦坦蕩蕩做人,光明磊落做事。”
彭長宜不由地想起了昨天下午跟孟客去見翟炳德的情景,這個有着顯赫功勳的市委書記,如今已經淪爲階下囚,彭長宜深深地感到他見到他們的那一刻的羞愧心裡,他跟他媽沒呆幾分鐘就因爲身體不適回監去了。
“腐敗不光表現在貪污受賄上,腐敗表現在多個層面上。在很多人的心裡,好像縣委書記的工作不是謀事,而是謀人。他們的眼睛永遠堵盯着上面,盯着上面領導的喜怒哀樂,投其所好。上面的領導銳氣十足,下面的一大批官員必定也是氣魄非凡,動輒大踏步地躍進,大手筆,似乎並不想真正做事,他們做事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爲了迎合,迎合上意。把做事當成手段而不是目的,這是錯誤的,也是危險的,是要帶壞我們的風氣的。這同樣是腐敗的表現!”
彭長宜的心一驚一跳的,他想到了前些日子,自己爲沒有合適的大項目而苦惱的事,還是吳冠奇一番巧妙的勸說,才使他的心裡漸漸淡定了下來。
廖書記又說:“在這種大氣候下,各地政府爭相攀比,比着上大項目,一座城市,沒有一兩個叫得響的大項目,就像一家沒有魚翅、鮑魚、龍蝦的酒店,檔次上不去,覺得會被上級黨委政府看不起,擔心被打入另冊,臉上無光,腰也挺不直,說話也不硬氣,這種攀比在某些地方已經變得畸形發展了,快比得上當年放衛星了。”
他提高了聲調。
“當然了,這和我們用經濟指標考覈官員的政績有很大的關係。你們的任期都是有一定期限的,誰都想在任期裡玩個大的,有大的動作,大的作爲,而見效最快的就是招商引資,是看得見、摸得着的政績,這可能是你們這些縣委書記的發展戰略。但我要說的是,在這種戰略思想的支配下,肯定會產生一些短期行爲,重複投資,鋪張浪費,甚至大興土木,興建高級樓堂館所、超標蓋辦公大樓。說到這裡,我再次重申一下省委的觀點,凡是準備或者正在建設中的政府樓堂館所,不論什麼原因,立刻停建,這點上絕不含糊!中央早就三令五申,不許興建高級辦公場所,你就是把衙門建造的再漂亮,再堅固,不爲老百姓幹事,也是徒有光鮮的外表,也會被老百姓所唾棄,就像一個作家說得那樣,只是一襲華美的袍子嗎……”
彭長宜的心跳了一下,好險啊!
“我來了有快一年的時間了,我有意識地到了一些農村走了走,轉了轉,發現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讓我感到心寒。改革開放這麼多年了,我們的城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是養育了我們的農村卻變化不大,除去解決了最初的溫飽問題後,我們的農民兄弟,沒有嚐到什麼甜頭,我毫不隱晦我的這個觀點,我們一直在從農民兄弟們手裡掠奪,我們從他們手裡拿到了土地,用於興建高樓大廈,但是,賠付給他們的少而又少,所以,他們就告狀,就鬧騰,有的地方還出現了人命,這些都是教訓!在這裡,我建議你們這些縣官們,每當你們心裡發空、或者感到沒事幹,感到清閒的時候,你們就去農村,去農村轉一圈,看看我們的農村面貌,你就會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了。”
他臉色凝重,目光深邃:“所以,你們這些縣官們,在熱衷於上大項目的同時,兼顧一下三農問題,兼顧一下城鄉統籌發展的問題。”
說道這裡,他感到了口乾,連着喝了幾口水,關昊剛要起身,就見前面坐着的黨校校長早就上前,給廖書記的杯裡接滿了水。
“說道三農問題,我想起昨天晚上我看到我們京州電視臺的一則新聞,說的是我們省爲了推進經濟強省,提高人民羣衆健康水平而實施的白內障患者復明工程,這個工程就是爲全省農村患者免費實施復明手術,其中舉了這樣一個例子,說的是一個農村老大媽,患白內障三十多年了,一直沒有錢治療,這次醫療隊下鄉,她才重見光明,感動得老人熱淚盈眶,連連讚歎社會主義好,畫面很真實,也很感人。按說,這條新聞沒有什麼挑剔的,而且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我們國家對老少邊窮地區,早就派駐醫療隊,對那裡的農牧民實施醫療救助活動。別人看看熱鬧感慨一下就過去了,但是我看了這一條新聞後,說實在的我臉紅了。爲什麼臉紅,是因爲這件事發生在我們省。改革開放這麼多年了,社會主義優越性也被我們宣傳的淋漓盡致了,而我們一個農村的老大媽,她辛苦了半輩子,居然拿不出幾千塊錢來做一個小小的白內障手術?反過來她還連聲說社會主義好。同志們,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和我的心情一樣,反正我當時就下令這條新聞停播……”
課堂安靜極了,這個時候恐怕有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聲音。
“我不知道我們的記者是否是現場擺拍的,是不是記者授意的,如果是記者授意的,那就是記者違反了職業紀律,如果是發自老人內心的話,那我們每一級的官員都應該感到臉紅。所以,省委省政府準備在今冬明春,要在全省範圍內的農村,開展生態文明村的試點建設活動,反哺我們的農村,改善我們農民兄弟們的居住和生存環境,讓我們的農村也跟城市一樣靚麗起來,爲老百姓乾點真事、實事。”
“尚德、廉政、務實、發展,這是我對你們這些來自基層幹部的要求,尚德,就是要尊重一切道德準則,用你們自身的魅力,影響一方,改變一方的黨風、文風和作風,帶動和樹立一方的良好社會風氣和幹事的風氣,穩穩當當,腳踏實地爲百姓乾點事,哪怕這件事很小,只要老百姓高興,只要老百姓歡迎,我就認爲是你們了不起的政績。那些遠大的、宏偉的規劃,都必須要切實可行,都必須是因地制宜,只有建立在實際基礎上的發展,纔是真正的發展。”
……
廖書記講了很多很多,而且他沒有講義,只是筆記本上拉了幾個提綱,整整貫穿了一上午,從他的講話中,彭長宜洞悉出了這屆省委班子的思想作風,洞悉出了省委的戰略和目的,尤其是洞悉出了今後將加大對三農問題傾斜的訊息,表明了省委第一書記堅決抵制貪大求洋,盲目發展的風氣和打擊腐敗的決心。
廖書記今天這堂講課,事後被政策研究室的專家學者們解讀的淋漓盡致,這些解讀文章,紛紛發表在省內各大輿論陣地上,並被廣爲傳達。
廖書記講課的當晚,黨校就組織全體學員進行了討論,關昊和政策研究室的兩個人蔘加了討論,其中就有舒晴。
由於有關昊在,無論是孟客還是彭長宜,都沒有敢跟舒晴開玩笑,況且,舒晴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傾聽,在記錄,她手裡使用的記錄工具不是筆和紙,而是一臺筆記本電腦。彭長宜看着她熟練的指法,不由暗暗讚歎。
他們學習和討論廖書記的講話是分兩個步驟進行的,一個步驟是尚德勤政,一個步驟是務實發展。
領導的講話尤其是高層領導的講話從來都不是沒有目的的,具備政治敏感的人,總是能從中窺到一些政治風向的。彭長宜感到,在接下來的工作中,省委市政府會在反腐、紀律作風整頓上下一番功夫,還會在三農的問題上出臺一些政策。
第二天,在京州的報紙和電視臺甚至省委和政府的一些文件上,就出現了省委第一書記廖忠誠給黨校學員講課的內容,《京州日報》全文轉發。而且,還特地開闢了學習專欄,黨校學員們的發言和一些心得文章也刊登在這個專欄裡。
這天,剛下課,彭長宜就接到了江帆的電話,江帆在電話裡告訴他,亢州市和另外一個縣級市,已經被省政府批准爲計劃單列縣(市),另一個地方就是督城。
彭長宜心裡有些竊喜,但在竊喜的同時,也有些隱隱的顧慮。那就在今後的工作中,有些工作可能會增加相應的難度。某種程度上來說,未必是好事,容易造成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局面。事實上,第一批的計劃單列縣和後來的擴權縣境況都不怎麼樣,對外有個好聽的名字,對內來說該少的程序哪個也沒少,反而多了一道向省裡彙報的程序,但無論如何,對於基層尤其是對於基層的官員來說,都是一個利好的消息。
黨校最後一週的課程安排很緊,原先領導調換的課程,在這周全都補上了,所以,省委領導們的課大部分都安排在這周。
晚上總是有討論任務,彭長宜都沒有時間回去看陳靜。
老顧來電話告訴她,按照他的意思,陳靜和同學住在了海後臨街的招待所大樓裡,這個臨街的招待所大樓,都是普通的標準房間,是對外營業的賓館。就在陳靜打電話的的當天,老顧從省裡回去後,就找到了市中醫院院長,跟他說了有兩個學生要來這裡實習,他沒有說是彭長宜的關係,院長滿口答應下來了。老顧特地強調了這兩個學生是自己的親戚。另外,老顧比較會做事,他沒有拿自己的特殊身份去壓院長,而是請院長吃了一頓飯,還給院長準備了一份禮物,這事就搞定了。
來亢州中醫院實習的暑期學生很少,原因就是中醫是冷門,即便亢州有學中醫的學生,他們也大部分都在學校所在地的醫院實習。醫院對這些前來實習的學生一分錢都不給,有的醫院還向學生收取實習費用。
老顧認爲院長很給自己面子,主要是院長讓醫院裡兩位最有臨牀經驗的老中醫帶陳靜她們兩個。這對於學生來說,很是難得。
第二天,陳靜和同學就坐火車到了亢州,她到火車站後就給彭長宜打電話,彭長宜又給老顧打電話,讓老顧去車站去接她們,給她們安頓後,就領她們到了中醫院,見過院長,又見過兩位老中醫,第二天,她們倆個正式到亢州中醫院上班實習。
亢州,除去老顧,誰也不知道陳靜實習這件事。
爲期兩週的黨校學習結束了。
彭長宜獲得了優秀學員的稱號。
下午的結業儀式結束後,彭長宜給樊文良和江帆分別打了電話,跟他們告別,便迫不及待地趕了回去,江帆留他讓他第二天再回去,他都沒有同意。
第二天是雙休日,彭長宜沒有去單位,而是直接回到了海後,他洗了澡,換上和江帆買得的那些運動休閒裝,就來到了臨近招待所的酒店,要了一個房間,等着陳靜和她的同學放學。
老顧早就開着市委辦的另一輛車,悄悄地來到了中醫院的大門口,等着陳靜她們下班。
陳靜和同學出來後,她沒有看見老顧的車,因爲他不認識老顧開的這輛車,直到她們嘻嘻哈哈從車旁經過,老顧才降下車窗,衝她們鳴了一下喇叭,陳靜這纔看到了老顧。
她們上車後,陳靜笑着說道:“是不是他學習結束了?”
老顧點點頭,說道:“我剛接回來,在飯店等着你們吶。”
陳靜笑了,說道:“太好了,今天我的確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