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疑,江帆這次沒能上位,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袁小姶,在這之前,翟炳德給過江帆希望,實際就是定心丸,這不得不讓江帆感到他未來仕途的燦爛,不光是江帆,相信任何一個人都會有跟江帆同樣的感覺。但最終自己沒能上位,很顯然,是因爲有人給翟炳德施加了壓力,也可能是從一開始袁家就和翟炳德做好了這個局,直到現在,又在不算太遙遠的地方有橄欖枝在向自己搖動,但這已經引不起他的興趣了,他已經不再夢想着自己能怎麼樣了,因爲他已經明白,在翟炳德手下,自己是不會有什麼希望的,翟炳德已經暗示他要“處理好自己的事”,處理不好就別指望着什麼了,對此他心裡非常清楚。
眼下,只能靜觀其變,你橄欖枝也好,威脅也好,空頭支票也好,牆上的大餅也好,這等等的一切,都如同在狗的前面放了一塊骨頭一樣,骨頭就在眼前,只能聞到味,但就是永遠都夠不到。如果對這塊骨頭不再感興趣,甚至屏蔽它的氣味,不再去憧憬吃到它,也就少了許多煩惱,所以,江帆纔在翟炳德面前表現的那麼鎮定。
第二天早上,江帆坐着小許的車,剛在門口下車,他正要跟門口站着的曹南說話,韓冰的車緊跟着就上來了,小康還是市委書記的秘書,韓冰跟江帆最初一樣,沒要求換司機和秘書。小康從前面出來,他顧不上跟江帆打招呼,急忙拉開後面的車門,畢恭畢敬地等待韓冰下車,看到出,無論是神情和動作,小康都透着萬般的小心。
韓冰從裡面出來,他向來都是這樣,不苟言笑,給人的印象就好像他臉上缺少笑肌,由於從他的臉上判斷不出新書記的喜怒哀樂,所以小康才表現的這麼小心翼翼。
江帆和曹南主動上前跟韓冰握手,江帆說:“這麼早。”
韓冰說:“我昨天沒讓司機和小康回去,本來想先去單位交接手續,想了想還是先上班吧,那邊的手續過兩天我再交接也不遲,都是意識形態層面上的東西,也沒什麼好交接的。”
江帆夾着包,邊走邊和韓冰說着話,到了二樓,韓冰說:“江市長,如果沒有要緊的事,就請上來坐坐吧。”
江帆看了一下通往三樓的樓梯,他不禁有些感慨,從樊文良開始到鐘鳴義,黨政一把手要談事的時候,都是市長上樓,從沒有見過書記主動下來過。沒想到,新來的韓冰依然如此。沒辦法,這是官場的規矩,官場有着許多這樣或那樣的規矩,有時細化到跟書記一同走路時要保持的距離,有人對此專門研究過,說政府和一把手一同走路,政府一把手要略後於黨委一把手,這個距離最好是四十公分。太遠太近了都不好,太遠不但會顯得書記會孤單、有唱獨角戲的嫌疑,也容易給人造成黨政一把手不和的錯覺;太近就沒有主次之分,有取而代和搶風頭的嫌疑,所以,四十公分最好,不遠也不近,即便就是記者想單獨給書記鏡頭,也容易取景。
江帆很好笑自己居然想到了這些,他就微笑着說:“好,我本來還是想等你回來後去找你,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來了。”
江帆就跟着韓冰來到辦公室,秘書小康在書記跟市長說話的時候,就跑上樓,開開門,他忙着給兩位領導沏好水後就退了出去。
就如同當初對待鐘鳴義那樣,江帆開門見山,說道:“韓書記,我來亢州比你時間長,比你熟悉情況,你看住宿問題和家屬安排有什麼要求,我可以給你去辦。”
韓冰說:“謝謝江市長關心,我家屬在錦安有工作,她不會跟我到亢州來,再說孩子還在上學,住的地方嘛,昨天老範跟說了兩三個地方,我自己比較中意市武裝部家屬樓,回頭讓政府辦安排一下,簡單裝修裝修就行了,不要弄太複雜,有張牀能睡覺就可以了。”
“好的,一會我讓老曹安排。”
韓冰說:“江市長,不用你親自下去安排,讓老範跟曹南同志去商量辦吧。”
江帆點點頭,說:“也行。”
韓冰坐在江帆的對面,說:“江市長,我看了你的簡歷,我比你大五歲,私下我就跟你叫老弟吧。這次市委安排得太突然了,不瞞你說,我是前天夜裡纔得到的消息,得知了組織上的決定,一夜都沒睡好啊!第二天也就是昨天剛一上班,就被叫去談話,然後就被領導送到亢州來了,說真的,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江帆微笑地看着他,心說,他的話應該不是裝,臨時受命可能是真的,但是肯定也提前走了翟炳德的關係,不然亢州市委書記這個位置,不是什麼人想得就能得到的。
韓冰又說道:“說實在的,我是存了很大顧慮的,不來吧,組織決定了,來吧,讓你失去了一次機會,而且江市長的水平和能力有目共睹,你的知識儲備和行政能力在錦安縣市一級中的幹部中也是出類拔萃的,我是由衷地佩服你,尤其佩服你的胸懷和境界,這一點上次在我帶人來考察亢州市委班子的時候,我就體會到了這一點。我跟鐘鳴義單獨談話的時候,鐘鳴義表現的就有些不盡如人意,他是對人不對事,而在跟你的座談中,你談的問題都是對事不對人,而且你能非常客觀公正地評論自己的搭檔,甚至是往上擡高他,這一點,給我的印象很深。所以,當我得知我將跟你共事的時候,我感覺我是非常幸運的。儘管對這次組織上任命心裡非常忐忑,但是能跟你搭班子幹事,我內心是非常高興的,也是心情舒暢的。”
江帆往前傾了一下身子,謙虛地說道:“韓書記,您過獎了,江帆沒有您說的那麼好,不過我可以照着您說的去努力。”
韓冰往上推了一下眼鏡,認真地說道:“江市長,我不是誇張,這是我的真實感受。當翟書記跟我談話的時候,我的確有些犯難,我說,江市長就是最好的書記人選,我人生地不熟,而且基層工作經驗也不豐富,如果非要讓我下去的話,我給江市長當助手就行。我這樣說你可能不會相信,但卻是事實,我這個人處長了你就知道我的脾氣秉性了,我說話直,沒有幽默感,比較教條,但卻對事業忠誠,對領導和同志們忠誠。以後還得請你多多理解和關照,咱們精誠合作,爭取讓亢州的各項工作再上一個臺階,幹出一番事業,不辜負上級領導對我們的信任。”
江帆感到這個韓冰的確是下了這個決心的,不然,他臉上的神情不會那麼莊重和認真。江帆面帶微笑,說道:“請韓書記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您,幹好亢州的一切工作。”
韓冰說:“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有你的支持和輔佐,我韓冰沒有後顧之憂。”說着,起身就給江帆加水。
江帆趕緊站了起來,看着書記給他倒滿了水,說道:“謝謝韓書記對我的信任,我一定不辱使命,配合好您。”
韓冰說:“我還要感謝你對我生活上的關心。”
江帆說:“您太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武裝部的房子要收拾幾天,這幾天您暫時住在金盾賓館吧,那裡食宿方便一些,我們已經給您安排好了,等裝修完後,散散氣味您再搬進去不遲。”
“謝謝,謝謝江市長細心周到的安排。”
江帆就站了起來,他不想跟這個新書記太多地交心,就說道:“是我應該做的,這樣,您先忙,有什麼事讓他們喊我一聲就行了,我先下去,還有一攤子事等着處理呢。”
“哦,是什麼事情?”
江帆就是一愣,沒想到這個韓書記居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他笑笑說:“快年底了,七事八事的太多了,許多工作要處理,實在沒時間處理的就等年後吧。”
韓冰說:“江市長,能年前解決的事情,就不要等到年後,我們有許多機關辦事效率就是都耗在了拖字上了。”
江帆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神情很認真,似乎有了一些鐘鳴義的影子,他在心裡不由地苦笑了一下說道:“是,韓書記您說得對,那我下去了。”
說着,就站起身,跟韓冰點了一下頭,就出去了。
出了韓冰辦公室,江帆長出了一口氣,就看見金生水在樓道等他。他看了一眼金生水,金生水趕忙跟在他的後面,小聲說:“市長,您的辦公室有客人。”
“誰?”江帆一愣。
金生水說:“袁總。”
袁總?隨即,江帆就明白他指的是袁小姶。因爲無論是金生水還是曹南,他們在他面前無法準確地稱呼袁小姶,就按袁小姶給尤增全集團當總顧問的身份稱呼她。
江帆說:“她什麼時候來的?”
“您剛跟韓書記上去,她就到了。”
江帆想了想說道:“這樣,你讓小許把車開到西門,我出去辦點事,我那個電話開着,等她走了你給我打電話。”
金生水點點頭就快速地從西邊小樓梯下去了。
江帆不想見袁小姶,更不想在這個時刻見她,他對袁家已經徹底失望了。想起自己開誠佈公地跟袁父談話,換來的是這種結局,他跟袁小姶就更沒什麼好說的了。
下了樓梯後,他從西門走了出來,小許早就將車停好,江帆自己開車就出了大門口。
此時,袁小姶站在江帆辦公室的窗戶前,就看到了江帆的車開了出去,她不禁一陣冷笑。隨後撥了一個電話,說道:“你到亢州了嗎?”
一個男人說道:“是的,我到了,並且看見他出去了。”
“好。”她只說了一個字就掛了電話,然後抄起沙發上的包就走了出去。
這時正好金生水進門,金生水說道:“江市長有事出去了,他讓我跟您說一聲……”
還沒等金生水說完,袁小姶就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頭一甩,就走了出去。
金生水看着她高傲的背影,心想她是不是又去跟蹤市長了?想到這裡,就回到辦公室,趕緊給市長打電話,告訴他袁小姶走了。
這次,袁小姶並沒有親自去跟蹤江帆,她到車上後,就接到了尤增全的電話,尤增全問她在哪裡,袁小姶說在亢州,尤增全說道:“你怎麼又去亢州了?中午我約了幾個朋友,你什麼時候回來?”
袁小姶說道:“你約朋友和我有什麼關係?”
尤增全趕緊笑着說道:“怎麼跟你沒有關係,別忘了,軍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袁小姶冷笑了一聲,說道:“你說這話是認真的嗎?”
尤增全說:“當然是認真的了,只要你家老爺子同意,我們馬上就結婚。”
袁小姶冷笑了一聲,說道:“你真會說笑,我現在是有夫之婦。”
“你們的婚姻早就死亡了。”
袁小姶知道尤增全之所以這樣說,完全是因爲在國家土地局工作的哥哥袁小民,最近被提拔爲一個部門的司長,這個部門涉及到管理城市規劃等諸多事項,尤增全看到了哥哥潛在的利用價值,才這樣信誓旦旦地說。
袁小姶現在對尤增全不那麼完全相信了,她知道作爲商人的尤增全,兩眼盯着的都是自己的既得利益,以前,在跟江帆鬧意見的時候,她的確想到要嫁給尤增全,畢竟他是自己第一個出軌的男人,但是尤增全以自己是獨身主義者自居,稱怕極了婚姻這東西,久而久之,袁小姶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爲她發現,尤增全的確不是一個良好的結婚對象。當一切新鮮和刺激過後,她越來越發現這個男人和江帆的距離,只是意識到這一點後,已經太晚了,江帆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昨天晚上,她和保姆一起,攙扶媽媽躺在牀上後,就回到客廳,跟爸爸一起看電視,這時聽到電話響,她便站起來去接電話,是翟炳德找爸爸的,可是,爸爸卻沒有去接手裡的話筒,而是去書房接電話了,她聽到他們說上話後,就掛了電話。
爸爸接翟叔叔的電話,居然還揹着她,她就有些納悶,是不是江帆出什麼事了不讓自己聽見,想到這裡,她就關上了電視,輕輕地拿起了話筒,就聽翟炳德跟爸爸說道:“我上午把他叫來了,跟他宣佈了市委的決定,他似乎有心理準備。”爸爸就“哦”了一聲,翟炳德又說:“跟您說實話,我是比較看好他,他是我來錦安第一個破格提拔起來的幹部,老首長,真是有些捨不得。”爸爸顯然沒有理會翟炳德的惋惜,就說道:“你跟他說了後來的意思了嗎?”“說了,我說還有兩個市縣的書記要調,他還有希望,不過他似乎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興趣。”“嗯,你儘管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了。”
等爸爸從書房裡出來的時候,袁小姶還拿着話筒發愣,爸爸見她偷聽電話,就瞪了她一眼,沒有理她,重新坐回剛纔的座位上,打開了電視。
袁小姶放下電話,來到爸爸面前,說道:“爸爸,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爸爸沒有理她,而是陰沉着臉不說話。
她從爸爸手裡奪過遙控器,一下子就關掉了電視,說道:“是不是他沒有當上書記?”
爸爸仍然冷着臉說:“他當不當書記那是錦安市委的事,和咱們袁家沒有關係。”
袁小姶明白了,說道:“爸爸,我們是不是做的太絕了?”
爸爸看着她,說道:“你現在才知道呀?早先幹嘛去了?你當初指使人拍照跟蹤怎不說呀?”
袁小姶徹底明白了怎麼回事,就癱坐在沙發上,說道:“爸爸,你這樣做我和他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爸爸說:“有沒有希望也要這樣做,我就不信他比我當年還倔!”
袁小姶明白爸爸的話是什麼意思,祖母活着的時候,經常給她講當年爸爸的經歷。爸爸是個農村娃,和媽媽是一個村子的,爸爸和媽媽是老輩人給定的娃娃親,爸爸當兵走後,隨着眼界的開闊,就看不上老家的媽媽了,執意不結婚,並且在部隊也有了相好的了,外祖父知道後,就讓媽媽去部隊找爸爸,但是爸爸躲着不見,後來媽媽就找到部隊的領導,說了他們的情況,當時部隊正在考慮爸爸的提幹問題,領導找到爸爸後,嚴厲的批評了爸爸,說不能忘恩負義,更不能當陳世美,就這樣,迫於提幹的壓力,爸爸同意跟媽媽結婚了,結婚後,媽媽一直都沒有隨軍,而是把祖母和祖父送走後,才隨了軍,爸爸儘管跟媽媽沒有感情,而且是在迫於組織的壓力下結的婚,隨着她和哥哥的降生,爸爸才覺得媽媽是個任勞任怨的好女人,不說別的,就說她一直在家侍奉公婆,照顧那幾畝薄田,就是個好女人,祖父祖母相繼去世,特別是祖母去世的時候,爸爸正在老山前線指揮作戰,是媽媽替他盡的孝,爲了不分他的心,媽媽始終瞞着他,沒有告訴爸爸祖母去世的消息,直到爸爸凱旋,據說,小說《高山下的花環》裡面的好多內容都取材於他們部隊的真實事件。從那以後,媽媽帶着兩個孩子開始隨軍,才真正過上了有男人的生活。
所以,爸爸現在也在用同樣的高壓手段,逼迫江帆就範。
想到這裡,袁小姶說:“爸爸,江帆不是當年的你,我也不是當年的媽媽,我離開他,照樣可以生活的很好,我真的不想這樣耗下去了,再耗下去,我就老了。”
爸爸看了她一眼,嚴厲地說道:“你休想和那個姓尤的有結果!我袁家人的臉都讓你丟盡了,你只能嫁給江帆!”
袁小姶的眼淚掉了下來,她又何嘗不想跟江帆重歸於好啊!就哭着說道:“可是他執意不要我,他現在連你的賬也不買了,我能怎麼辦?”
“哼!只能我不買他的賬,沒有他不買我的賬的份兒!”爸爸氣呼呼地嘟囔了一聲,甩袖回房間去了。
晚上,袁小姶幾乎沒有睡覺,越想就越恨,她明白父親的意思,她的血管裡流淌着跟父親一樣的血液,想當初,你江帆不就是一個礦區的子弟嗎,如果不是我袁家,你憑什麼能留在北京,又憑什麼當上一個 經濟強市的市長?而且還敢搞女人,成心讓我們袁家在人前擡不起頭。
於是,她想起了前幾天在咖啡廳獨自喝咖啡時,一個戴着大墨鏡的男人從她旁邊經過,悄悄放在桌上一張名片,這個名片上寫着是京城一家民商事務調查公司的電話號碼,上面有這家公司的服務內容和範圍,主要從事尋人、婚姻調查、子女行爲監護、債務追討、行蹤調查……後面還有好多服務內容,如提供信用調查、私人保鏢等幾十項服務內容,但是袁小姶沒有往下看,她的目光止於“行蹤調查”,有這四個字就足夠了,她知道,這就是活躍在京城的私家偵探公司。
於是,按照上面的地址,她就給這家公司打去了一個電話,既然官位不能讓江帆回心轉意,那麼,她就要用極致的手段把事情做到極致,她記得早年陪女兒看過一個動畫片,裡面巫婆說過一句話,當一件玩具已經不屬於你而你也不想把它送給別人玩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撕碎它,誰也別想得到它!她不想再讓年邁的父親爲了自己的事操心,因爲他和江帆的確是不可能的了,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撕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