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顧急忙把他拉起來,彭長宜快速進了洗手間,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的嘔吐,最後連胃液都吐出來了。
老顧害怕了,就想讓他去部隊的衛生隊輸液,彭長宜擺擺手,說道:“老顧,顧大爺,不能去哪兒,那裡,說不定已經有人住着呢,哈哈哈。你給我煮碗方便麪吃吧,心裡特空。”
老顧聽他說想吃東西了,就說明他的胃吐乾淨了,老顧把洗手間的換氣扇打開,又把洗手間清理好,這才洗過手說:“好,我去給你煮麪條,你等着。唉,爲了工作,連命都不要了,真是的……”
老顧的房間有個小電鍋,他有晚上吃東西的習慣,如果回來的晚,就會煮麪條或者方便麪,這次回家,老伴兒給他做了一罐辣醬和一罐炸醬,爲的就是讓他晚上煮麪條時拌着吃。
等老顧端了一個搪瓷盆進來的時候,彭長宜早就趴在牀上呼呼大睡了,老顧放下面條,走到他牀邊,想叫醒他,又有些不忍心,不叫醒他,空着肚子又喝了那麼多的酒,有傷身體,正在猶豫時,就聽彭長宜說道:
“方便麪來了。”
老顧“噗嗤”一聲笑了,說道:“還以爲你睡着了呢,原來還惦記着吃呢。”
彭長宜支撐着身子坐了起來,他雙腿盤在牀上,老顧遞給他一本雜誌,說道:“燙,墊在腿上。”等彭長宜墊上後,老顧才把陶瓷盆端給他。彭長宜低頭一看,說道:“這不是方便麪呀?”
老顧說:“是麪條,你嫂子做的炸醬。”
彭長宜挑了一筷子,聞了聞,說道:“真香,沒想到還能吃到家裡面的炸醬麪。”
很快,一小搪瓷盆的麪條被他席捲一空,他把空盆遞給老顧後,揉着肚子說:“天哪,今天一天剛吃了一頓飽飯,真舒服!”
老顧接過空盆後說道:“一大天,除去往肚子裡灌酒,就是早上那一個燒餅一碗豆腐腦,不傷身體纔怪呢?”
彭長宜抹了抹嘴說道:“呵呵,沒事,我年輕。”
“你也不總是年輕啊,哎——”老顧心疼地嘆了一口氣。
彭長宜笑了,說道:“老顧,儘管喝多了,但晚上的酒比中午的酒喝着高興,痛快,過癮。”
老顧坐在椅子上,說道:“是啊,周林怎麼變化這麼大啊,我看他跟那兩個女的捅捅摸的,有失領導的身份。”
“是啊,對了老顧。”彭長宜突然想起什麼來問道:“吉政委的酒喝高了,他提前退場了,會不會有事啊?”
老顧笑了,說道:“吉政委是我和小杜我們兩個把他架走的,在衛生隊輸液呢。”
“啊?那我得去看看。”說着他就要下地。
老顧說:“別去了,估計這會早輸完了,另外,基地主任也去了衛生隊,你呀,就裝不知道好了,呵呵,你把他們一二把手都喝進了診所。”
彭長宜笑了,說道:“哪是我喝的,他們四五個人灌我一個,我中午又喝了那麼多,是他們欺負我身單力薄。”
“呵呵,你不錯了,還喝出了兩眼機井呢。”老顧挪揄着他說道。
“呵呵,可千萬別往出說,是人家部隊支持地方建設,關心老百姓疾苦,才這樣做的。”
老顧十分佩服彭長宜這一點,就是喝多少酒,頭腦也是清醒的,不會說錯話。
“你回去早點歇着去吧,我得睡會了,明天還得精神飽滿去朝見鄔大書記呢。”說着,就開始脫衣服睡覺。
老顧端起陶瓷盆,說道:“晚上不舒服就給我打電話。”說着,就走了,回身把門給他關好。
第二天很早,彭長宜照例被山雀們的叫聲吵醒了,他伸了懶腰,爬起來,拉開了窗簾,就趴在窗臺上看小松鼠。這幾隻小松鼠已經習慣每天這個時候有人在窗子裡面看它們了,漸漸地膽子也就大了。彭長宜拿起窗臺上的核桃,這是一個小戰士給他的,說是松鼠喜歡吃,開始,彭長宜還把殼砸裂丟到外面的窗臺,後來發現這是多此一舉,松鼠對付核桃等堅果根本就不是問題。
他忽然放下核桃,想起包裡有一袋花生,這是他買花生米的時候,順便買了兩斤生花生,當時他就想松鼠也應該吃花生吧,想到這裡,他下了牀,從沙發上打開旅行袋,從裡面拿出那袋子生花生,抓了幾粒,回到窗臺邊,站在牀上,打開窗子,丟了幾粒花生在外面的窗臺上,然後就躲到了窗簾後面觀看。
開始,松鼠見窗子打開,不由得就都嚇跑了,後來發現窗子關上了,而且還發現了果實,就好奇地顫動着鬍鬚,鼻子挨着樹幹,邊朝窗臺走來邊不停地嗅着,終於,有一隻大膽的,來到窗臺,用前爪勾住了一顆花生,嗅了半天,才就地坐下,規規矩矩地捧着就啃。又來了一隻,兩隻,幾棵花生米很快就被他們搶光了。更有一隻松鼠可樂,抓起一顆花生後,跳到了樹幹上,把身體居然倒吊在樹上,兩隻前爪才抱着花生啃!
“呵呵,太可愛了!”彭長宜開心地笑了。他又輕輕地開窗子,往窗臺上放了幾粒,松鼠受到驚嚇就跳開了,等他關上窗子後,它們就又都回來了。彭長宜笑着跟它們說道:“咱們和平相處。”然後就披衣下地,走進了浴室。
他洗了一個澡,微微紅腫的雙眼,還能看出昨晚醉酒的痕跡,颳了鬍子,拿起手包,就下樓了。
老顧早就等在餐廳,見他下來了說道:“你再不下來,我就上去叫你了。”
彭長宜笑着說:“跟松鼠玩了會。”
他的話把餐廳裡忙碌的小戰士逗笑了,那個小戰士說:“首長,上次給您的核桃還有嗎?”
“還有兩個,我沒堅持餵它們,經常是讓它們飽一頓飢一頓的。”
“那我再去給您拿幾個。”小戰士說着就要往裡走。
彭長宜趕緊說:“不用,我從家裡拿來了生花生,它們更喜歡吃。”
“呵呵,它們還是喜歡硬殼的,目的是磨牙。”
“哦,那改天我告訴它們,讓它們在別處先磨牙,然後到我這裡吃美味。”
“哈哈,您真有意思。”
提前十分鐘,彭長宜照例來到鄔友福辦公室,鄔友福剛從裡間屋裡出來,滿面紅光,頭髮梳理的紋絲不亂。
他跟彭長宜打過招呼後說道:“昨天中午沒少喝吧?”
彭長宜一愣,心想鄔友福的情報也太快了,就笑了,說道:“是啊,我都出酒了。回來後快五點了,就直接奔了住處,嗨,結果,晚上又是一頓大酒,吐得我翻江倒海,現在還難受吶。”
“哦?晚上在部隊喝的?”鄔友福問道。
彭長宜說:“是啊,不過解決了一個大問題,要不我也不喝那麼多的酒。”
於是,他就把龍泉鄉幾個村吃水難的原因說了一下,又把海後基地答應給附近幾個村子打井的事跟他彙報了一下,鄔友福顯得很高興,說道:“好啊,太好了。這次他們終於肯出血了。”
彭長宜不理解他爲什麼這麼說,就說道:“不過他們有個條件,所有的打井費用他們出,不用我們管,但是從勘探到施工到出水,這一切過程不許地方參與。”
鄔友福說:“不參與就不參與,只要能吃上水就行。”他又習慣性地整了整頭上的假髮。說道:“長宜,不錯,開局不錯,不管事大事小,辦成了一件事,很好,你也辛苦了。”
彭長宜說:“不辛苦,只要您坐鎮指揮我支持我,我工作起來就沒有顧慮,就只顧往前給您衝。”
彭長宜說着鄔友福喜歡聽的話,不過,他並不覺得自己說這話的時候有多低,因爲從常理上來說,鄔友福比他大那麼多不說,他畢竟是班長,是盤踞了三源多年的地頭蛇、土皇上,在言語上、行爲上,給他足夠的尊重,也是應該的,沒必要逞口舌之能、匹夫之勇,慢慢地適應三源的政治氣候,同流不合污,順應不順從,只有這樣,才能站穩腳跟,才能施展自己的抱負。周林、徐德強已經給他交了學費,他可不想做第二個“他們”。
鄔友福笑了,說道:“長宜啊,不知道的還以爲我這人多麼不好合作呢,你來了這麼多天了,看出我有什麼難以相處的地方嗎?沒有吧,咱們同心同力,共同做好三源的事情,你下一步還有希望,我呢,估計就在這個地方退休了。所以我什麼追求都沒有了,唯一的追求就是希望三源的人民能一天比一天生活得好。”
彭長宜說:“您的境界太高了,我要好好向您學習。”
這時,秘書抱着一個保溫桶進來了,給他放在桌上,打開蓋子,從下面的抽屜裡拿出一個藍花白瓷的小碗,用裡面的一個小羹匙往碗裡舀了一碗湯,放到他的前面,然後就出去了。
鄔友福說:“你吃早飯了嗎?”
彭長宜說:“吃了吃了。”
“我有個習慣,早上吃不下別的,只能喝碗清湯,多少年都改不了。”
彭長宜笑了,說道:“喝湯養生啊,不像我,早上油條,最毀胃的了。”
彭長宜這樣說着,就想起小龐跟他說的“三大怪”其中的一怪就是“鄔書記的酒”,他說是鄔書記每天早上起來都喝一杯自己泡製的保健酒,但是這分明是一碗冒着熱氣的清湯啊。不過,隨着香味的擴散,彭長宜漸漸聞到,這絕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清湯,有着一股濃郁的肉香味,但又絕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肉香味。
這時,裡間的電話響了,鄔友福放下羹匙,就走進了裡面去接電話去了。趁這功夫,彭長宜趕緊起身,打開保溫桶的蓋子,晃了晃,就發現這分明是甲魚湯,有龜甲骨還有小爪子,有枸杞和參片,難道,他十多年來,每天早上喝得都是這甲魚湯!難怪他比實際年齡顯得面嫩,真會保養啊!
彭長宜重新給他蓋好蓋子,坐回到原來的位置,打開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就聽鄔友福在裡面小聲地溫柔地說道:“好了寶貝,我現在還有事……”不一會,就從裡面出來了,他發現自己的門沒有關死,就說道:“我的小孫子,我昨晚沒回家,早上就給我打電話來了。”
彭長宜笑了一下,從他的口氣中聽得出,剛纔分明不是跟孫子在說話,就說道:“您真幸福,天倫之樂。”
“呵呵。”鄔友福高興地笑了,臉上更加顯得有光韻,有神采。
彭長宜站起身,說道:“你趕緊喝湯吧,我不打擾了,我還沒去我辦公室呢。”彭長宜特地強調了一下自己是直接到他這兒來的。
鄔友福笑着站起來,他非常滿意彭長宜這樣做,就起身把他送到了門口。
彭長宜剛纔就讓老顧把車開回去了,自己從小門洞走了過去。他不知道徐德強爲什麼不走這個門洞,是因爲進這個門洞時要低下頭嗎?低頭怎麼了,低頭就能說明你向某種勢力屈服了嗎?不能。彭長宜忘記是看了誰寫的一篇回憶錄,說當年*赴重慶談判,他下了飛機,就看到許多被國民黨收買來的人高呼“蔣主席萬歲”,向共產黨示威,向他示威。據說他當時急中生智,也跟着詼諧幽默地喊了一聲:蔣主席萬歲。喊了又怎麼樣,照樣把你趕到臺灣去!在當時那個險象環生、步步驚心的時刻,喊了你萬歲,就能說明是屈服於你嗎?不能,只能說是智者的權宜之計。既然是懷着誠意來談判,就要順應某種形勢,但在原則問題上絲毫不讓步,這纔是政治的大智慧,而不去計較許多小節。
他從門洞走出來時,就看見齊祥、小龐和老顧站在門口說話,看見他來了,小龐往前走了一步,接過他手裡的水杯和手包,齊祥就跟着彭長宜上了樓。
來到辦公室後,齊祥坐下,說道:“您頭走時交代的事情已經辦妥了。”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順利嗎?”
齊祥笑着說:“往出送錢還有不順利的?”
說着,就從兜裡掏出一張清單,這上面列着捐款的單位和數目。還有接受捐贈的單位和個人的簽字,紅手印等。
原來,彭長宜頭走的時候,交給了齊祥一項秘密任務,那就是處理沈芳收的那些現金和禮物。
這個問題的確難住了彭長宜,他之所以這麼久才處理這件事,實在是想不出好的辦法,所謂的好辦法就是既保全了送禮人的面子,也不使自己被動,還要把送禮人對自己的怨恨和不解降到最低限度。
他先後想過好幾個方案,開始想大義凜然地退還禮物,但這樣做的直接後果就是自己尚未站穩腳跟,就會和這裡的各種勢力結怨,也有些不近人情,做事要給自己留後路,也給別人留後路;後來又想把現金上繳財政,像在亢州時樊文良那樣,不公佈送禮人的名字,但這樣仍然不好,因爲他還不瞭解這裡的情況,更不瞭解鄔友福是怎麼對待送禮的,自己剛來就這樣做顯得有些另類不說,還有爲自己樹碑立傳的嫌疑;他後來想以這些送禮人的名義捐出去,捐給學校或者是在礦難中失去親人的家屬,這樣做也不好,等於強暴了這些人,儘管保住了他們的臉面,但是他們心理仍然會不痛快。
通過上週下基層巡視這一圈後,他感到,三源的農村太窮了,兩大問題顯而易見,一個是山區的吃水問題,一個是教育問題,解決根本問題就是需要錢。他想了想,決定還是採用最後一種想法,因爲沒有一種辦法是兩全其美的,就衝夜玫在樑崗的晚上,理直氣壯地問自己“回家着嗎”,就說明他們低估了自己,小瞧了自己。利用年底這個契機,以這些送禮人的名義,把收到的現金,捐給自己走過的幾個鄉鎮的學校,把收的那些營養品保健品什麼的捐給了縣城一個敬老院。在被捐贈者中,他臨時改變主意,沒有捐給一例與礦難有關的家庭,他不想涉及礦難這件事。
在他走後的這幾天中,齊祥和小龐秘密地做了這件事。
彭長宜說:“老齊,辛苦了,謝謝。”
齊祥說:“彭縣長,您別這樣說,我很樂意去做這件事,在做這件事的過程中,我的思想也得到了昇華。”
彭長宜趕緊擺手,說道:“老齊啊,別給我戴高帽子好不,我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說真的,誰不愛錢呀?人活一輩子爲了什麼?還不就是那一個字嗎?我沒有那麼高尚,真的沒有,我只是覺得這些東西不該要,要了不該要的東西我會心裡不踏實。”
齊祥佩服地點點頭,說道:“您是我十多年來見到的第一個拒收禮物的人。我不是說我們這裡的人都貪得無厭,但的確是條件有限,有的時候,幹部也是人,他也需要養家餬口過日子。”
彭長宜笑了,說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說了,我不是不愛財的那個人,可能比你們任何人都愛財,但是我知道不該要的你要了,等待你的就是災難,我還年輕,還想多幹幾年,我可不想栽在這不義之財上。多幹幾年,國家還給我發工資呢,如果我進去了,被雙開不說,連工資都沒地方去拿了。”
彭長宜的話說得齊祥笑了起來,說道:“您真是個實在人,竟說實在話。”
彭長宜也笑了,他說:“你跟我接觸時間長了就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了,我現在怎麼說自己好也沒有用。”
過了兩天,陸續就有感謝信送到了捐款人的手裡,有的被捐贈的單位還把感謝信寄到了報社和電視臺,一時間,夜玫等人尊師重教和敬老愛幼的光輝形象和事蹟就上了電視和報紙。
這天,彭長宜剛上班,土地局局長葛兆國手裡拿着個筆記本,他進門後就煞有介事地說道:“彭縣長,我來跟你彙報彙報工作,你也知道,前段時間那起事故,搞得我焦頭爛額,根本就沒有時間跟找你彙報,現在逐漸平息了,我也騰出功夫來了。”彭長宜一看,趕忙從皮椅上站起,跟他握手,並親自給他沏茶倒水,然後坐在他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來了這麼長時間,這還是第一個主動走進自己辦公室的科局長。除去開會聽的彙報外,還從來都沒人主動登門跟他彙報工作。不過他到不急,他非常沉得住氣,來就算着,不來就拉倒,反正他彭長宜心裡有數就是了。他聽了葛兆國的話後就心想,還是你們坐不住了,終於來了。他暗暗得意,自己退禮那事做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