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福生的院子的確沒有生氣,雜草叢生不說,牆根處一堆陳年的垃圾散發着腐朽的氣味,窗不明幾不淨,屋子裡暗無生氣,彭長宜都懶得進他的屋子看。
董福生聽彭長宜這樣說他,神情有些黯然,他默默走過去,扶起被彭長宜踢倒的三條腿的椅子,將椅子放回原處,地上的那兩塊磚頭,正好支撐着半截椅子腿,然後穩穩地坐上去,翹着二郎腿,抱着雙臂,看着彭長宜說道:“我混得好不好跟你有關係嗎?”
彭長宜笑了,他不再跟他鬥氣,說道:“董福生,咱們不鬥氣了,說正事,你要維護工廠和工人的利益,我不反對,相反我還敬重你,說明你心裡裝着工廠,裝着大夥兒。我現在就跟你打包票,你們這次增加了什麼條件我都接受,但前提是你馬上去現場,勸工人回家。你在家不涼不熱的吃方便麪,那些現場的人們都還餓着肚子吶——”
董福生聽他這麼說,沒吭聲,而是轉身從窗臺上端過方便麪就要吃。
彭長宜一見他一副死豬不怕燙的勁頭,就氣不打一處來,走到他跟前,說道:“你要是敢再吃,我就敢給你扔了你信不信?”
董福生果然沒敢吃,他擡起頭,看着彭長宜,說道:“你他媽的還真土匪啊,我吃我的面礙着你什麼事了?”
彭長宜一聽,拽起他的胳膊,說道:“今天你就是礙着我了,走,我給你找個地方吃去。”
“我去……去哪兒吃?”
“拘留所!”
董福生一聽,猛地甩開彭長宜的胳膊,瞪着眼睛說道:“你想拘留我?現場那麼多人,你能把他們都拘留起來嗎?”
彭長宜說:“現場那些人我一個都不拘留,就拘留你一個。”
“你憑什麼?”
“我有的是理由拘留你。”
“你……你給我滾蛋,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彭長宜說:“董福生,你真想把事鬧大呀?我告訴你,如果事情真的鬧大了,對工廠和工人都是不利的,尤其是對你。”
董福生將手裡泡好的方便麪連盒帶面扔到了一邊,說道:“彭長宜,好幾十年不見面,剛一見面你就給我耍威風,我告訴你,上學的時候我就沒怕過你,現在我仍然不怕你。”
彭長宜從上到下看了他一眼,說道:“就你,細腿細胳膊的,上學的時候你打不過我,現在你仍然打不過我,不信咱倆就摔一跤。”
董福生說:“我知道你會摔跤,你剛見着吳冠奇時,不就把他撂倒在你的辦公室嗎?我告訴你,我纔不給你逞能的機會吶!”
彭長宜說:“呦呵,你瞭解的情況還真不少啊?吳冠奇還跟你彙報了我的什麼情況?”
“他跟我彙報?呸!這年頭,誰不扶旗杆扶井繩?要不是他告密,你能找到我家?恩將仇報,他就是一個小人!”董福生罵道。
彭長宜恍然大悟,原來吳冠奇是有意給自己透露的這個信息,可惜,這個信息沒有引起他足夠的重視。
他笑了,火氣減了一半,說道:“董福生,你才真是小人哪,吳冠奇要是給我點破這層意思,我能讓你興風作浪嗎?能讓今天的奠基儀式出事嗎?還人家是小人,我看你就是一個小人,你看看你的所作所爲吧?我真懷疑你是怎麼當上的廠長。”
“我……我怎麼小人了?如果我不給你來這一手,你彭長宜能尿我嗎?能到我這個貧民窟來……來嗎?”
董福生又開始結巴了。
彭長宜說:“你少來這一套,這裡我來了無數遍了,就是不知道你住在這裡,要是知道你在這裡,我早就把你的妖精洞燒了,還容你興風作浪!”
“你……”董福生用手指着彭長宜說:“你看看你今天這……這做派,不是踹人家的門,就是耍野蠻,這哪像黨的幹部?吳冠奇還說你水平如何如何高,如何如何會幹工作,如何如何受到上級和老百姓的歡迎,原來你就是這個樣子啊,除去野蠻外,你他……他媽的也……也比我強不到哪兒……哪兒去呀?”
董福生翻着白眼說道。
彭長宜“噗嗤”笑了,說道:“我給你提個意見,別老是他媽的、他媽的,我媽媽走了十多年了,你小子一點孝都沒盡不說,還一口一個他媽的?就不怕我媽夜裡把你的魂兒叫走?”
董福生怔了一下,趕緊雙手合掌,望着天空說道:“是……是我不對,老……老太太你……你千萬別……別怪我,要怪就怪你兒子,都是他耍……耍混蛋,惹……惹我生氣……”
彭長宜見他那個滑稽的樣子就給了他一拳,說道:“好了,你別裝神弄鬼的了,快點走吧,再晚就出人命了。”
“我……我不去,這事跟我一點關係都……都沒有,你要我去幹……幹什麼?”
彭長宜站定,看着他,嚴肅地說:“董福生,今天這事跟你到底有沒有關係,你心裡清楚,我心裡也清楚,但是我跟你說,不管有沒有關係,我都不追究了。我剛纔說了,你跟我去現場,讓工人們回來,提什麼條件我都答應,當然也不能獅子大開口,只要是你們新增加的條件有理由,哪怕勉強說得過去,我都會努力去做外企的工作,這一點你放心,我說到做到。”
董福生說:“那個藥廠又不是你們家的,你幹嘛向着他們說話?”
彭長宜說:“不是我們家的,但卻是閬諸的,你獅子大開口不行,萬一把人家要跑了,真正受損失的是你們這些人,我還告訴你,就是沒有這個藥廠,你們企業也是要改制的,早就納入今年的政府工作中了,是政府必須完成的事項之一,如果是政府負責改制的話,你們撈到的好處只能比現在少,不會比現在多,因爲上級文件都有規定,我之所以把這個藥廠建在這裡,就是想讓你們得到更多的實惠,今天我這話可是跟你說到家了。”彭長宜直接斷了董福生的後路。
董福生想了想說:“那你去現場跟工人去說不就完了,幹嘛讓我去,我好幾年前就辭職了。”
“我知道你辭職了,但我現在需要你跟我去,這個跟你辭不辭職沒有關係。”
“我要不去呢。“
彭長宜大吼道:“董福生,你就別跟我裝蒜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闖了多大的禍?”
董福生還在狡辯:“闖禍?我門也沒出,就在家裡吃方便麪,闖什麼禍了?”
彭長宜氣憤地說:“你說你闖什麼禍了,我跟工人談好的事項,外企都答應了,並且都在逐一落實,可是你竟然指使工人聚衆鬧事。”
“你別給我扣帽子,現在不是過去那個年代了。”
他說着就要往屋裡走。
“你給我站住!”彭長宜大喝一聲:“我跟你說,你今天必須跟我走,讓你的工人散開!”
“我又不是廠長了,哪有什麼工人。”他不屑地看了彭長宜一眼。
“你這個混蛋,你回來是不是故意跟我對着幹,你安的什麼心?”彭長宜也破口大罵。
董福生陰陽怪氣地說道:“我什麼心都沒安,你少跟我耍威風。”
“你這個無賴,我給你兩分鐘的時間,你如果不跟我走,我親自把你送進拘留所。”
“太好了,謝謝你,我他媽的正愁沒地方躲債呢。”
彭長宜冷笑了一下,隨後就黑着臉說:“董福生,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給我聽清楚,這個項目是京州省第一號的引資項目,在中央也是掛了號的,你和工人那些條件,我彭長宜都可以答應,多苛刻我也認了,但今天你必須讓工人離開,不能影響奠基儀式。否則,前面談的,一律無效!大不了我再給藥廠找個地方,我讓你在工人們面前丟人現眼摔跟頭沒面子,我說得出就做得到,你看着辦!”
彭長宜說完就要往外走。
“你敢?!”董福生立刻跳着腳嚷到,他怕彭長宜真的翻臉。
彭長宜回過頭,說道:“我有什麼不敢,廠子是你們自己申請破產的,這次工人也全都簽了字,政府改制,不給一分錢,也照樣能說過去。”
“強盜,彭長宜,你真他媽的是強盜!“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是不是強盜走着瞧,倒是你想想怎麼跟工人們交代吧,本來談好的事情,讓你插了一槓子,工人們本該得到的都得不到了,你呀,好好想想吧。董福生,我走啦——”
董福生一見他真要走,立刻沒了脈,他結巴着說道:“站……站住,你給我……他……站住。”
他剛要想說他媽的,彭長宜回過頭,嚴肅地看着他,他竟然沒敢把這句髒話說出來。
“你讓我站住幹嘛?”彭長宜冷笑了一聲說道,一副不屑的樣子。
“你……你剛纔說的話算數不?”
“我……我他媽的說……說了什麼話?”彭長宜故意學着他的腔調說道。
“你說要……要什麼條件都答應,只要工人散去。”
彭長宜仰起頭,說道:“那個,要看你是什麼條件了,還是那句話,只要不是獅子大開口,不是逮着蛤蟆攥出尿的條件我都可以答應,要是出格的條件我也答應不了。”
董福生雙手垂了下來,說道:“好吧,我跟你走。”
彭長宜笑了,說道:“早這樣不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