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釘子

我心裡“咯噔”一下,這聲音似曾相識,但又想不起來究竟是誰,槍在旁邊指着我的腦袋,我動都不敢動一下,又看不見來人的面孔,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絕對不是李光榮。

但這大峽谷內,除了李光榮又還會有誰呢?殺了七個金衣人的那傢伙?不大可能,他要是想對我下手,就不會等到現在了,當時我被李光榮設計拿住的時候,他就躲在暗處,隨便扣一下扳機就行。

“你幹什麼?”大煙槍跟着躥了出來,一見當下局面就大喊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不要亂來!”

“天啊!終於讓我尋到了你們!再找不到你們,我就快瘋了。”那人說着話,將抵在我腦袋上的槍口移了過去,我急忙轉過頭去,一看之下,不由得愣在了那裡。

五短身材,黝黑的皮膚,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樑,憨厚的神情,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正是我們在初進野狼谷時所遇到的那個何軍。

一見是何軍,我反而放下了心來。何軍年輕時曾是張易龍手下得力猛將,外號叫“釘子”,素以沉穩著稱,曾跟着張易龍兩進卡日曲,算得上是忠肝義膽。當時我們一行到星宿海尋找第二瓣玉蓮花時,張易龍曾邀請何軍入夥,但何軍已經在當地娶妻生子,習慣了安定的生活,無意於此。

後來張易龍不念舊情,爲了防止寶藏的消息外泄,一度起了殺人滅口的念頭,讓張勇回去殺害此人一家,但張勇卻被大煙槍所擒,馬四哥等人又力保何軍,還差點和張易龍幾人幹了起來,這才保住此人一家性命。

如此算來,我們一夥應該算是此人的恩人,特別是大煙槍和馬四哥,兩人當時都是力保此人的,不然何軍一家,現在估計已經被張勇滅門了。

再加上何軍一見到大煙槍時的表情、話語和舉動,我推測此人不會不利於我們,怎麼說他一家人的性命,也是我們救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何軍一見大煙槍等人,將手中槍一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着大煙槍“咚咚咚咚”就是幾個響頭。大煙槍一愣,這轉變太大了,剛纔還拿槍抵着我腦袋瓜子呢,這轉眼間又跪下磕頭了,一時沒轉過彎來。

何軍雖然外表憨厚,但實則是個精明幹練之人,否則怎麼會成爲張易龍手下頭號人物,也不會得了個釘子的外號,一見大煙槍的表情,就明白了幾分,連忙沉聲說道:“宋大哥,何軍一家老小的命,都是宋大哥救的,何軍雖然不願再過這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但骨子裡還有幾分血性,不能知恩不報!”

“當日張易龍殺我滅口不成,我憤而斷義,獨自回家,但一回到家中,卻又想起張易龍此人陰險無比,而且絲毫不講情意,我爲他出生入死,數度身陷險境,對其忠心耿耿,卻仍舊差點被他殺了滅口。各位和他僅是點頭之交,又爲了我何軍和他鬧翻了臉,這一進野狼谷,只怕凶多吉少。”

“我何軍雖然貪戀安逸的生活,但也分得清是非黑白,知道恩仇得報,所以安置穩妥家人,繞道野狼谷後山,企圖進谷迎各位,卻又發現張易龍三人倉皇逃出,另有黑衣人潛伏接應,何軍雖說膽子也不小,但也不願做無謂的犧牲,當時就暗中潛伏了起來。”

“後來眼見宋大哥幾人被李光榮所俘,又牽出了個李光頭來,黑衣人人多勢衆,我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但又苦於無下手機會,只好暗中跟隨,伺機救幾位出來。”

“誰料我暗中跟隨各位到這大峽谷中,無意中竟然發現了一夥金衣人也暗中窺伺,雖然只有八人之衆,但個個身手不凡,我好不容易尋了個機會,將其中一人殺死,換上其金色長袍,混跡其中。”

“直到玉兄弟被李光榮那廝設計圍住,帶頭的金衣人開槍相救,我正好趁勢和那七個金衣人瓦解了李光榮的勢力後盾,後來又趁放哨那人不備,結果了他,其人六人也沒有想到他們冒充盛世的八大金剛,而我又會冒充他們,結果自然也都死在我的槍下。”

“但這樣一來,我也受到了潛伏在暗處的另一個金衣人的襲擊,那人可能是金衣人的首領,身手甚是了得,我又是在猝不及防之下,受傷而逃,這樣一來,就失去了你們的蹤跡。”

“待我傷好後,早已尋不着你們的身影,只好循着點蛛絲馬跡,一路尋了過來,不過我沒想到你們會鑽進這洞內,所以玉兄弟出來之時,我纔會持槍以對。”

何軍這樣一說,我們再前後一聯想,也全都明白了過來,大煙槍急忙將何軍扶了起來,連聲稱謝。我也被這傢伙的義氣打動,剛纔一點誤會,頓時煙消雲散。

蒙先生是在我們被李光頭所俘之後才和我們遇到一起的,在那之前並沒有見過何軍,所以何軍出現之後,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在旁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何軍,見何軍站起,忽然開口問道:“你說那夥金衣人冒充盛世的八大金剛,你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是哪裡露出了馬腳?”

何軍“哈哈”大笑道:“那夥人也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盛世有金袍金花的等級劃分,以爲盛世的人只要一出現,必定會以金袍示人,真是傻到家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八大金剛還有什麼隱秘性可言,豈不是一看見衣服就知道是誰了嗎?如此一來,必定會遇到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那還怎麼行事!”

蒙先生點頭沉吟道:“不錯,你說的倒有幾分道理,不過也說不定在這人煙稀罕之地,八大金剛會爲了方便互相確認身份,所以才穿上金袍呢?你難道僅僅因爲這幾分推測就貿然殺了那七個金衣人?”

何軍“嘿嘿”一笑道:“我當然不至於這麼笨,誰也不敢在沒有百分百把握前,貿然動手殺了幾人,萬一真是盛世的八大金剛,只怕以後再也別想在這個世界上混下去了。”

蒙先生一聽何軍這話是話裡有話,緊跟着又追問了一句:“哦!那你到底有什麼確切的證據能證明那幾人是冒充的呢?”

石錘也叫道:“釘子,你就別賣關子了,你知道什麼就直說吧!這樣繞來繞去,別人也許能聽懂,我石錘可聽不懂。”

何軍又“嘿嘿”一笑道:“實不瞞各位,兄弟原先跟着張易龍東闖西蕩,也混了一點小名聲,爲什麼我後來從道上退了出來呢?”

老六接口道:“何大哥真會謙虛,你那還叫一點小名聲?提起你釘子的名號,道上有幾個不知道的!”

何軍接口道:“慚愧,我跟着張易龍混了幾年,逐漸心生退志,恰巧在我隨張易龍第二次卡日曲之旅結束後,我受了點傷,滯留了下來,也正因爲這番機緣巧合,使我認識了一位異人。此人複姓赫連,名百病,當真是身纏百病,連日常都需食用生鹽維持性命,但卻又威猛無匹,力裂獅虎,行事光明磊落,爲人坦坦蕩蕩,不爲權勢折腰,偏愛管不平之事,當真是頂天立地奇男子!”

紅毛怪聽的心生相惜,斷喝道:“好漢子!”

何軍一笑道:“確實是好漢子,赫連大哥是我這輩子最敬重之人。遇到赫連大哥之後,我觀人省己,茅塞頓開,深悔之前的種種惡行,從那之後,再也不願牽扯道上之事,更承蒙赫連大哥不棄,和我結成了生死兄弟。”

蒙先生接口道:“赫連百病之名,我也曾聽說過,傳說此人是草原之上第一好漢,善訓劣馬,喜飲烈酒,食量驚人,從十幾歲開始就百病纏身,但一雙鐵拳卻從未遇過敵手,不過這赫連百病和金衣人有什麼關聯?”

何軍道:“當然有關聯,各位都是道上成名已久的人物,自是不會有流言蜚語傳出,所以對各位我也無須隱瞞,赫連大哥就是盛世組織的八大金剛之首——不死金剛!而兄弟也有幸承蒙赫連大哥擡愛引薦,成爲立地金剛,位列八大金剛之末。”

此話一出,衆人皆驚,大家萬萬沒有想到,這貌像憨厚的何軍,竟然就是盛世八大金剛之一的立地金剛。如何軍所說的都是真的,那他當然知道那夥金衣人是假冒的,殺人留字,以示警戒也就不足爲怪了。

老六卻忽然“哈哈”大笑道:“釘子哥,你就別搞笑了,你不是隻想抱着老婆好好過日子嗎?怎麼又會成了盛世的八大金剛之一了呢?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我一聽老六的話,也覺得有點道理,當初我們隨張易龍幾人邀請何軍入夥的時候,何軍可是推脫了的,並且一再聲明對寶藏沒什麼興趣,而且態度誠懇,絕對不似做戲。但盛世的王四海卻又率衆而來,大張旗鼓,對寶藏顯然是志在必得,如果何軍真是八大金剛之一,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何軍又是一笑道:“各位有所不知,盛世分工明確,八大金剛也各有所司,我雖然是八大金剛之一,但我所管轄的山產乾貨等物對內地的供應,已求資利,然後將所得錢財轉爲活錢,借錢生錢,借貸放發,其餘的事,我一概不參與。我們盛世組織雖然也在道上混生活,但我們有自己固定的生財之道,並不參與道上幫派之間的爭名奪利,更不做違法的勾當,更不做收取保護費等招人罵的營生。”

馬四哥沉吟道:“如此說來,到也對得上號了,何兄弟本來就是做放貸借款的,什麼爪子錢、連環滾、過手油都做過,幹這個對何兄弟來說那是輕車熟路,怪不得張易龍邀請何兄弟入夥時,何兄弟斷然拒絕了。”

(爪子錢:賭場裡放的高利貸,哪怕借一分鐘就還,也得付高昂的利息;連環滾:錢從借到手開始算,每天都算利息,利息生利息,連環不息;過手油:甲找乙借錢,丙在中間作保,抽取一部分費用。)

何軍憨厚一笑道:“兄弟也不願意再過刀口舔血的生活,做做小營生,混個全家溫飽,這次要不是各位因我而開罪了張易龍,我斷然不會冒險進入這等兇險之地,加入盛世,一是有個靠山好辦事,二卻是因爲仰慕赫連大哥了。”

他這樣一說,很多事情都明白了,倒是解開了我心中許多疑問,同時對盛世這個組織又有了進一步的瞭解,但同時心中卻又升起了另一個疑問來。

我還沒來及問,老六又搶先問道:“如此說來,你在殺了那七個金衣人之時,就遭受到了一個金衣人首領的襲擊,因而受了傷,倉皇逃去,失去了我們的蹤跡,而我們在這段過程中,經歷了山洞、河流等一系列地方,甚至還鑽進了湖底,你又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何軍一愣,旋即道:“我脫離危險後,就又回到你們所在之地,但你們早已不在了,只留下一路的打鬥痕跡,我順着痕跡找了半晌,就再也尋不到了,估摸着在這大峽谷內,想要走出去,定要尋到主河流,所以我率先尋到河流,順流而下,直到上午才發現一行腳印,順着腳印追,就追到了這裡。”

馬四哥接口道:“那就不對了,我們這一路都不曾分開過,要有腳印也是大家在一起,怎麼會就一行呢?你發現的那腳印,要不就是襲擊你的那金衣人首領的,要不就是李光榮的。”豹子馬上接過話去,將我們一路上的經歷通通說了一遍,只聽的何軍驚愕不已,連連稱奇。

大煙槍不等豹子說完,走過去一拍何軍的肩頭道:“何兄弟,身上還有香菸嗎?這兩日香菸抽完了,可將我憋壞了。”何軍“哈哈”大笑,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半包煙來,遞給大煙槍。大煙槍一把接過,急不可待地抽出一支,點上猛吸兩口,吐出一連串的菸圈,那舒坦的神情,簡直比吃了人蔘果還要誇張。

我們幾人也都想抽上一支,大煙槍哪裡肯給,急忙將剩下的幾根揣到懷裡,生怕我們搶似的,好在我們幾個煙癮倒都不厚,抽不抽都無所謂,也都知道他沒煙等於去了半條命,也就隨他了。

等豹子把事情前後說完,已經又過去了半個時辰,當何軍聽到我們是從湖底鹽洞內尋到這裡時,面上稍微一變,沉聲道:“如此說來,那我追蹤的腳印,只怕不是李光榮就是那金衣人首領的,真是萬幸,沒有正面衝突,不然那兩人隨便一個,我都不是對手。”

石錘“哈哈”笑道:“現在就不用怕了,和我們在一起,遇到誰都只有他逃竄的份了。”

話未落音,從我們剛纔出來的那洞中“呼”的躥出一隻大蜥蜴來,猛地一口向石錘咬去。這一下驟起變故,幾人又無防備,施救已經來不及了。

倒是何軍正好在石錘身邊,那蜥蜴躥出來時何軍看得真切,猛地一下將石錘推到一邊,這一來,大蜥蜴的襲擊目標頓失,反而變成了向何軍咬去。

何軍將石錘推開,自己暴露在了大蜥蜴的攻擊範圍內,反倒絲毫不見慌張,一個側翻滾,躲過了正面襲擊,卻不料這大蜥蜴竟然靈敏異常,身形再度一躥,腦袋一歪,一口咬在何軍的胳膊之上。

此時幾人已經反應了過來,一齊圍了上去,一頓猛砍猛剁,片刻將那隻大蜥蜴活活打死,將何軍扶了起來。

何軍剛站定,蒙先生忽然欺身上前,隨手抽過豹子的匕首,一匕首對着何軍的胳膊就紮了下去。

何軍驚魂剛定,哪裡還有防備,這一下被紮了個正着。蒙先生將匕首在何軍的胳膊上一旋一圈,帶勁一挑,何軍“啊”的一聲慘叫,一條臂膀已經跌落在地,斷臂處血如泉涌,瞬間已經淌溼了何軍的半邊身子。

馬四哥勃然大怒,戟指一指蒙先生喝道:“你做什麼?爲何暗算釘子?”

蒙先生也不解釋,急忙轉頭對蘇色桃道:“藥來,快點!”

蘇色桃急忙掏出瓷瓶,撥出軟塞,低頭看了看,皺着眉頭道:“創口太大,這藥之前又用過幾次,只怕不夠用了。”說完隨手遞給了蒙先生。

蒙先生伸手接過,急忙將瓷瓶中所剩藥粉全都灑在何軍斷臂之處,何軍早已疼得暈了過去,人事不知,藥粉一灑上去,渾身本能地抽搐了兩下,蒙先生手法甚是熟練,又迅速地撕下長衫的衣襬,幫何軍包紮了起來。

馬四哥耐着性子等蒙先生包紮好,剛剛站起身,就怒目圓睜,惡聲道:“蒙先生,不是兄弟疑心重,這釘子雖然和我們不是同一陣線,但也算是條光明磊落的漢子,蒙先生何以下此毒手?還是趁人不備,這樣行事,我馬四可有點看不過去。”

蒙先生也不言語,走過去將何軍那條斷臂撿了起來,伸到馬四哥面前,指着胳膊上一處咬痕道:“形勢使然,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正因爲何軍是條漢子,所以我才切斷他一條手臂,不然的話,只怕再個把小時,道上就再也沒有釘子這號人物了。”

我也湊到跟前看了看,只見那斷臂之上,上下兩排咬痕,幾乎已經咬成了對穿,卻沒有血跡,齒痕周圍的皮膚,甚至已經開始浮出一片灰白之色,隱約還有一絲腐臭的味道。

馬四哥雖然莽撞,但也不是呆子,一見那咬痕,已經明白了蒙先生的用意,但似乎仍舊有點不滿,皺眉道:“雖然這蜥蜴有毒,但也不用卸掉人家一根胳膊吧?用刀將腐肉挖去,再用藥敷上,不是也行嗎?你這樣一來,何軍就算毀了。”

蒙先生苦笑道:“我何嘗不想,但這科莫多蜥蜴的毒素雖然不是很劇烈,但劑量卻不小,而且唾液中含有無數的細菌,哪怕是一頭野豬,只要被咬上一口,最多半個小時就會毒發身亡,屍體會迅速腐壞。何兄弟的傷口你們也看到了,深及骨骼,如何清理?無奈之下,我只好下了狠手,卸了他一條胳膊。”

老六接口道:“這倒是,科莫多龍的毒性雖然不烈,毒液劑量卻不小,而且這傢伙一輩子不知道漱口,又喜好吃腐爛的動物屍身,唾液中的細菌含量,可以說是數以萬計。”

大煙槍看了看那條斷臂,也道:“蒙先生說的有理,壯士斷腕,也是無奈之舉,好歹有條命在,總比慘死在這大峽谷內的好。釘子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少一條胳膊也一樣是條好漢,又有赫連百病撐腰,更是盛世八大金剛之一,只要能活着出去,討個生活應該不是問題。”

石錘兩眼一紅,悶聲道:“這都是因爲我,釘子是用一條胳膊換了我一條命,要不然說不定我命都沒了。”豹子一拍石錘肩頭,朗聲道:“以後我們兄弟倆,就是釘子的胳膊,誰要敢對他不敬,我就要他的命!”

豹子說話的時候,目光一掃蒙先生,顯然對蒙先生有點不滿。蒙先生何等聰明,哪裡會看不出來,但事已至此,又自覺得問心無愧,也不解釋,只是苦笑着搖了搖頭。

過了片刻,何軍悠悠醒來,大家急忙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將剛纔之事說了一遍,何軍倒是條漢子,並沒有多說什麼,反而謝過蒙先生,隨手將槍遞給了豹子,強忍着疼痛,掙扎着站起身來。

馬四哥趕緊扶住何軍,何軍單手擦了把頭上的冷汗,低頭看了看斷臂處,長嘆一聲,滿是蕭索落寞之意,又看了看丟在一邊的那條胳膊,一咬牙,沉聲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萬一引來大批的蜥蜴,只怕到時候缺胳膊少腿的,可就不止我一個了。”

石錘哪裡肯讓何軍自己行走,我們大家也一齊相勸,何軍盛情難卻,只好隨了大家。片刻過後,石錘和豹子就地取材,已經做好一副簡易擔架,將釘子放在擔架上,兩人擡着何軍前行。

一行人繼續順着河道向下遊前進,一直行至天晚,才找了個背風之處安歇下來。

我和老六揀了一大堆的枯枝,架起了一堆篝火,幾人圍火而坐,蒼狼安靜地伏在我的懷裡,時不時地伸出舌頭舔兩下我的手,很是愜意。

幾人也都奔勞了一天,又屢出事端,無不是身心疲倦,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剛聊一會,石錘就發出了鼾聲,大家識趣地閉上了嘴。

夜色終於完全籠罩了大地,喧囂了一天的大峽谷終於寂靜了下來,偶爾響起兩聲貓頭鷹的鳴叫聲,無端地勾起了我兒時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蝦的記憶來,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微笑。

我自己沉浸在兒時的回憶中也不知道多久,終於沉沉睡去。等一覺醒來,已經東方放紅,朝霞滿天,瑞彩千條,配上到處春翠蒼華,放眼碧色無邊,滿耳鳥鳴猿啼,加上休息了一夜,體力恢復的七七八八,不由得心情大爲舒展。

不知是誰早採了野果子來,就在河邊胡亂洗了把臉,開懷大嚼。蘇色桃的傷藥確實靈驗,僅僅一夜,何軍的傷口已經開始癒合,只是由於失血過多,臉色仍舊有點蒼白。

吃飽之後,幾人又順着河道前行,但今天何軍無論如何也不肯再躺在擔架上,只好隨了他。

由於昨夜大家都休息了一夜,今日精神大好,老六更是一路貧嘴不斷,引得大家開心不已。

蒼狼的傷勢基本上已經痊癒的差不多了,無需再要我抱着,我也樂得輕鬆,一路和小辣椒手牽着手,不時低語親暱兩句,蒼狼在我們身前身後地奔跑環繞,極度悠閒愜意。

幾人邊走邊聊,不知是誰開的頭,聊到了放山採參上去了,蒙先生也興致大發,要給我們說說採參故事。

大家的興趣頓時被吸引了上來,齊聲催促,蒙先生乾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緩緩道:“進山採參,行話叫放山,又叫趕山,一般都是十來個人從羣結隊前往,到了地頭,要先拜山神。”

“山神們不但各有來歷,而且形狀、威力各有不同,《山海經》、《太平廣記》等古籍中,皆有記載,但我們放山之人,所拜之神卻是孫良,此人原本也是一參客,後迷路在山中,死後常幫助同行尋找山參,所以被放山之人尊爲山神,又稱參山神,不過有沒有參山這座山,就不得而知了。”

“拜山神有個講究,那就是一定要看着香燒完,如果三支香從頭燒到尾,齊根而滅,中間不折不斷,那參客們就可以放心趕山了。反之,如果三支香中途折斷,或者燒出一長兩短、兩長一短等形狀出來,那就需要小心行事了,這是山神示警,小則傷身、大則亡人。”

“更有甚者,三支香根本就點燃不着或者點着即一齊熄滅的,那就完了,山神發怒了,隊伍中所有參客需立即退出深山,一年不得進入深山,等待春後再來,否則定是有進無回,全軍覆滅。”

“拜完山神,十數人一字排開,間隔十來步一人,以棍棒挑撥落葉,掃地式前進,這樣大小山參,幾乎無一漏網,多少會有點收穫,也可互相照應,防止意外出現。”

老六嘴一撇道:“迷信而已,一般採參都是在深山老林或者原始山區之內,這些地方毒蛇猛獸層出不窮,危險可想而知,傷亡在所難免,古人愚蠢,將這些事情歸納于山神降罪,實際上只是對深山老林的畏懼而已,真要有什麼山神,那些風景區也不會被那些不法商人開發成人工景區了。”

蒙先生也不辯解,不置可否地繼續說道:“但我祖上世代吃的都是這一行飯,自己更是從十幾歲就開始跟隨父輩進山,自持經驗豐富,所以一般情況,我只帶三兩個徒弟進山,也從沒出過紕漏。”

“而且我從事採參多年,也摸索出了一點心得,知道參這玩意喜歡陰涼、溼潤的環境,山參比較聚集的地方,多是此類地勢,我稱之爲參脈,每次進山,都先觀山尋脈,找出參脈,所以很少會空手而回,往往收穫比十數人的隊伍還要多些。”

“有一次,在長白山的一片大嶺子裡,我又尋到一處參脈,就帶了三個徒弟,準備了些必備的工具,和往常一樣進了山。”

“結果出事了?”老六又多嘴地插了一句,氣得我揚手在他頭上釘了個爆栗子,罵道:“你不說話會死啊!聽蒙先生說下去!”

蒙先生並沒有計較老六,卻嘆了一口氣道:“這次他說對了,真的出了事,還是大事!六死七傷啊!慘啊!”

我心裡一愣,不是就帶三個徒弟嗎?加上蒙先生自己也就四個人,怎麼會變成六死七傷了?這多出的人是怎麼回事?

還沒等我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來,蒙先生已經接着說道:“誰知道我們進山一看,已經有了一隊參客搶先一步到了那片山脈,都已經拜過了山神,準備開始趕山了。”

“我本該就此停步,將這片參脈讓於這隊參客的,但巧的是這隊參客的把頭竟然與我是老相識,以前我還曾帶過他兩次,知道我對於尋參還有點把握,一見是我,哪裡還肯讓我走,非堅持要我們也加入隊伍。”

說到這裡,蒙先生雙手背到身後,頭略微上昂了一點,臉上顯露出一種自負的神色,繼續道:“要知道對於沒有什麼經驗的放山人來說,採參本就是個運氣活,而隊伍裡要是多了個經驗豐富的老參客,那收穫往往都是成倍的往上翻。”

“那把頭以前跟過我,自是知道跟着我會有好收穫,我也存了點私心,進山一次不容易,總不能空手而回,也就點頭答應了,帶着三個徒弟,一起加入到了趕山行列。”

“也是活該出事,按規矩來說,趕山隊伍半途有人加入的話,得重新點香祭拜山神,山神同意了,則百無禁忌,山神不同意,則後加入的人員必須退出,以免禍害了大家。”

“那天我本以爲被人搶先了一步,我們要空手而回的,誰知道那把頭又邀請我們入了夥,心情一高興,加上隊伍裡幾個小年青不住地催促,就把這事給忘了,也沒重新插香拜神,直接加入了趕山的隊伍,偏偏也沒人提醒一下,結果釀成了無法挽回的悲劇。”

老六被我罵了一句,好不容易安生了一會,見蒙先生一直不說主題,有點急了,又插道:“你就直接說遇到什麼危險了吧!老扯那些沒用的幹啥!你尋參本事再好,我們哥幾個也沒興趣。”

俗話說得好,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老六等於指明瞭蒙先生是在顯擺自己的尋參技術了,這話就有點重了。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伸手要打,老六話一出口,也知道失言了,急忙溜到另一邊,不再吭聲。

蒙先生老臉一紅,趕緊轉移話題,掩飾自己的尷尬道:“趕山開始沒一會,我就率先尋到一株四品山參,吆喝一個徒弟挖了,第一個尋到山參的,只要是能入品的,就等於討了個彩頭,那把頭連聲稱讚,我自己也覺得面上有光,謙虛了幾句,繼續向前尋去。”

“一個上午,收穫累累,我一個人尋到了一支四品參,一支六品參,其餘人等也各有收穫,雖然大部分都沒入品,但山參本身價值就高,不入品的也可賣至上萬元,這樣一算下來,大家自是開心不已。”

“到了中午,大家聚在一起,開餐吃飯,那把頭一查人數,竟然少了一個,卻是尋最邊口的一個小夥子,根據站在那小夥子旁邊之人的回憶,在趕山的時候還看見過,而且那小夥子運氣還算不錯,尋到兩三支山參。”

“大家這下慌了神,要知道這都是在深山老林之中,只要一走失,是很難以一人之力活着出去的,急忙順原路回去尋找,但尋了好一會,也沒見那小夥子的蹤跡。”

“這時就有人開始懷疑起來,說是那小夥子指不定尋到了六品七品的山參,爲了不分給大家,獨自拿了山參跑了。”

“放山之人,所獲全是平均分配,一般在趕山結束後,將大夥兒尋的山參聚集在一起,這樣數量多,也容易賣個好價錢,由把頭出面賣給一些大藥房或者商賈之戶,所得錢財大家平均分配,即使是把頭,也不會多分一份。”

“所以,在放山的隊伍裡發現有獨吞或者藏私的,這是大忌諱,往往會受到很嚴厲的處罰,輕則沒收山參逐出隊伍,任其在山林之中自生自滅,重則當場打死,反正參客這個行業就是拿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玩的,死傷都是經常的事,回去只要把那份錢帶給家屬,就說是死在山林裡了,也沒人會懷疑。”

“加上參客這個行業過於危險,大多提心吊膽,神經繃得緊緊的,很容易出現躁怒的個性,參加者又多是悍不畏死膽大包天之徒,所以往往發現有藏私逃跑的,一抓回來,都是直接弄死了,很少有逐出隊伍的。”

“這一有人說出懷疑,幾個年輕點的脾氣就上來了,非要尋着那人,將之弄死不可,就一路往回尋了過去,誰知道一直尋到山腳,也沒見到那小夥子的人影。”

“大家只以爲那小夥子已經拿了所挖的山參跑了,忿忿地咒罵了幾句,幾個年輕人更是揚言回去了要好好收拾那人,那個把頭卻是個忠厚人,勸了大家幾句,然後帶着大家原路返回,準備下午繼續趕山。”

“吃完午飯之後,把頭帶着大家繼續開工,誰知道下午就像見鬼了似的,一直尋到天色將晚,也沒人發現一支山參。沒有收穫也就罷了,還有兩個年輕人被蛇給咬了,一個年輕人崴了腳,幸好參客一般都帶有蛇藥,不然說不定那兩個年輕人的小命當時就得丟了。”

豹子一向思緒敏捷,聽到這裡,接口問道:“蒙先生的意思,當時那兩個年輕人沒死,後來還是死了?”

蒙先生點頭嘆道:“不錯,當時雖然保住了一條命,可也就多喘幾個時辰的氣而已,最後還是沒能逃過一死。”

“雖然一個下午都不順利,我還是沒有發覺出來異常,說起來也是鬼迷了心竅,我一向對觀山尋脈素有把握,自己看中的山脈,怎麼可能會一下午沒發現一片參葉子呢!”

“一直到我身邊的一個徒弟忽然毫無徵兆地倒地身亡之後,我纔有點覺得不對勁,將從進山到尋參到現在的整個過程都回想了一遍,這纔想起我們入夥的時候沒有重起香火,刷的一下,冷汗就下來了。”

“我急忙將那把頭叫到一邊,將心中所疑說了出來,那把頭也吃驚非小,急忙吆喝衆人停止了趕山,就地紮寨,取火做飯,然後和我一頭扎到一處偏僻之地,取出三炷香來,準備問一下神。”

“誰知道我們兩人剛把香點着,跪下三個頭都沒有磕完,三支香就滅了。那把頭不死心,又一次將香點着,誰知道這次更邪乎,剛磕一個頭,那三支香就齊刷刷地折斷了。”

“那把頭一下子面如死灰,一屁股歪坐在旁邊,嘴脣直哆嗦,話都說不出來一句,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三香齊斷,有進無出啊!”

“我急忙將那把頭扶了起來,低聲道:‘現在這事可不能說出去,一說出去,人心浮動,必然大亂,說不定還會鬧出什麼事兒來,你一定要沉住氣,萬事有我在,我自有辦法!’那把頭一聽我說的好像一副心有成竹的模樣,也知道我確實有點手段,這纔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連連點頭稱是。”

“其實我心裡也是一點底也沒有,我雖然從十幾歲就開始跟着父輩放山尋參,也見過不少兇險,但那大多是毒蛇猛獸、天災人禍而已,也從來沒有遇到過點不着香這麼邪乎的事,以前我都當這是個傳說而已,誰知道今日自己竟然親自遇到了,但事已至此,驚恐只會亂了陣腳,當下只好硬着頭皮先穩住大家再做打算。”

“那把頭倒也是個人物,一出來就裝作沒事人一樣,指揮大家各司其職,我則將兩個徒弟叫至一旁,將事情說了出來,並一再囑咐兩人晚上小心行事,提高警惕。”

“等到吃飯時間,我找個藉口告訴大家,我那個徒弟是不小心被毒蛇咬了一口,中毒身亡的,參客一般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這等事情也早都見怪不怪了,聽我這麼一說,也都信了。”

“吃完飯,把頭安排了四個人值夜,一般情況下值夜的只需要兩人,我一見這樣搞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又說沒有什麼事,又讓四個人值夜,肯定會引起大家懷疑,而且這樣一來,有人會不高興的,大家都累一天了,誰願意值夜啊!急忙制止了那把頭,讓他按規矩放兩個人值夜,大家輪班,我另外讓兩個徒弟也分成兩班,輪班警戒。”

“上半夜倒是相安無事,但我哪裡敢睡,就這樣閉目靜坐,兩隻耳朵支起來聽,外面稍微有個風吹草動,我都緊張不已。”

“忽然外面傳來幾聲蛙鳴,這是我和徒弟約好的暗號,知道外面定是有什麼發現了,急忙起身,疾步走出帳外。”

“我那徒弟正等在外面,見我出來,拉着我就走,那兩個值夜的只道我們是去小解,也沒過問。兩人也沒點火把,藉着月光繞過一道小嶺,徒弟給了我個手勢,讓我伏身,然後又指了指前面,狀極警慎。”

“我心中大奇,這徒弟也跟我走南闖北好幾載了,也見過不少大場面,什麼東西能讓他如此小心翼翼?伏下身去,緩緩逼近徒弟身邊,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心裡也是一驚。”

“藉着月光,只見離我們約四五步遠的地方,有一棵大樹,樹下幾片綠葉孤零零地立在地上,周圍一步距離之內,再無半點綠色。這葉子我也不知道看見過多少次了,招眼就認出正是一株老山參,數了數葉子,竟然有七片之多。”

“但這個時候打死我也不敢輕舉妄動,我這徒弟一向老成穩重,要不是有什麼蹊蹺,這七品參早就被他挖出來了。”

“果然,我剛剛數清楚山參的葉子,就看見一團火球從樹上落了下來,那團火球的旁邊,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青、黑、白、紅幾道光芒組成的光圈,在圍着那團火球不住地盤旋。”

“火球一落到山參旁邊,即停止不動,那道光圈雖然仍圍着火球盤旋,但速度也慢了下來,我本來視力就不錯,這一下看得清楚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來。”

大家早已被蒙先生的故事所吸引,甚至都忘了天氣的炎熱,老六又不知不覺地靠到了蒙先生的身邊,急道:“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你倒是說啊!這都嘀咕半天了,真是急死個人了,我看你乾脆改行去做說書的吧!”

蒙先生似乎也沉浸入了回憶之中,也不理會老六,繼續說道:“那哪裡是什麼火球,分明是一隻通體火紅的大蜘蛛!背部雖然也是一片火紅色,但仔細看起來,背上似乎密密麻麻的排滿了小孔,頭不大,兩隻眼睛有綠豆大小,也是火紅色的,頭部前端是一對鋒利的螯牙,頭胸部兩側各長有三對長長的步足,後面還有一對稍短一些的後肢,僅一個身體,就有一個拳頭般大小,八條長腿一撐起來,足足佔了面盆大小的地方。”

“雖然只是藉着月光,但由於大蜘蛛的顏色十分搶眼,長長的腿下絨毛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那些絨毛清一色的火紅,在微風中散亂地飄動着,整個看起來真的像一團火在燃燒一樣。”

“而那道一直若有若無的圍繞在火紅蜘蛛旁邊的彩色光芒,卻是一條只有兩尺來長通體幽碧的小蛇,約兩指粗細,身體左右兩側各有一條細長的黑線,頭較大,呈三角形,兩隻眼睛卻是白茫茫的兩點,猶如盲人的白眼仁,尾尖又呈火紅色,當真是五彩繽紛,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什麼善物。”

老六一聽,頓時一愣,喃喃道:“這是什麼蛇?我還真沒聽說過,火紅色的蜘蛛倒不稀奇,比如鳥蛛等,都是火紅色。”

幾人一齊怒瞪了老六一眼,老六也知道自己又多嘴了,“嘿嘿”乾笑兩聲,不再說話。

蒙先生繼續道:“那彩蛇正圍着火蜘蛛的身軀不停地轉着圈,血紅的蛇信不住伸伸縮縮,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看起來並不急着進攻。雖然體形看上去比那火蜘蛛小上許多,卻好似在戲弄那蜘蛛一樣。”

“反而那隻身體碩大的火蜘蛛,卻似十分畏懼一般,碩大的身軀不停地跟隨着彩蛇亂轉,兩隻火紅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彩蛇,一對螯牙不住開開合合地蠕動,前面兩條長肢高高揚起,似在示威一樣,像極了一個既打不過人家又逃走不得,只好做做樣子,虛張聲勢的懦夫。”

“我自從十幾歲起,就在深山老林中闖蕩,奇物異事也不知道看了多少,自是知道些常識,往往越是色彩豔麗的東西,毒性越是劇烈,這兩個東西一眼就可看出都不是好惹的,所以在看清它們的第一眼起,就驚出了一身冷汗。”

“心想着自己剛纔要是冒冒失失地撲了過去,估計隨便接近這兩個傢伙中的任何一個,它們都會毫不猶豫地給自己那麼一下。看這兩個毒物那靈捷的動作,別說在自己毫無防備的狀況下了,就算自己全神貫注,也不一定能躲得過它們的攻擊,倘若那樣的話,自己當真是死都不知道因爲什麼了。”

“那兩個毒物依舊面對面地僵持着,月光下,那彩蛇圍着火蜘蛛急速地轉着圈,也不攻也不退走,那火蜘蛛卻似實在忍耐不住了一般,猛地發出‘吱’的一聲厲叫,兩隻前爪猛地伸出去,撩向彩蛇,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但那彩蛇的速度卻比它更快,在這麼近的距離內,當火蜘蛛的前爪在剛纔彩蛇所在的位置落下時,那條彩蛇早已轉到了火蜘蛛的後面,對着火紅蜘蛛那長滿小孔的背部咬去。”

“火蜘蛛當然也不是吃素長大的,似乎早就料到對方會來這麼一手,一擊不中,馬上八爪齊動,飛速地向前爬進兩尺,然後迅捷地轉過身來,面對那彩蛇再次揚起了兩隻前爪,蓄勢待發。”

“那彩蛇雖然速度奇快,卻因自己身體短小,本來算計好距離正好夠咬着火紅蜘蛛背部的,火紅蜘蛛一向前移動兩尺,就落了個空。再想追上去,那火紅蜘蛛已經轉過了身來,再次形成了面對面的局勢,彩蛇似乎對那火紅蜘蛛也頗有顧忌,只好再度圍着那火蜘蛛打起轉來。”

“局面再次陷入了僵持,那彩蛇不住圍着火蜘蛛繞圈打轉,而那火蜘蛛也始終跟它保持着面對面的對峙,不肯把後背部分暴露在彩蛇的面前。兩隻劇毒的動物,就像兩個高手在進行生死決鬥,都在尋找對方的破綻,等待機會出現,然後給予對方致命的一擊。”

“這兩個毒物一僵持不要緊,可苦了我們,趕山不是個輕鬆的活,我們爬了一天山,早就腰痠背疼,現在又蜷伏在這裡,加上雖然開春了,山風吹在身上,仍舊冰冷如刀,那滋味,別提多難受了。”

“這人只要一倒黴,什麼都跟你過不去,我伏了半天身子,腿蹬得發麻,稍微挪動了一下,一根雜草卻猛地彈了起來,在我的鼻子下面就撩了那麼一下。”

“被草撩了一下,疼倒是不至於,但人的鼻子是非常敏感的器官,也非常怕癢,一般碰到這種情況只會有一種反應:打噴嚏。”

“我也是人,也有着跟大部分人一樣的生理自然反應,於是就順理成章地打出了這個噴嚏,而且很響亮,可以說是非常響亮,尤其是在這寂靜夜晚毫無人煙的山頂上。”

“一般人打個噴嚏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對自身安全決計不會有什麼影響,但我這個噴嚏打的,卻非常有影響,特別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起碼是對前面那兩個一直僵持不下的毒物,影響簡直可以說是巨大的,足以影響到勝負的變換,生死的逆轉。”

“那彩蛇明顯的一驚,三角形的蛇頭‘刷’的轉向了我們的方向,而那火紅蜘蛛哪裡會放過這麼個好機會,兩支前爪再次撩起,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個前縱,把那彩蛇牢牢地釘在地上,我甚至看見了火紅蜘蛛的螯刺一下刺穿了彩蛇七寸部位的那一瞬間。”

“我剛一愣神,那火紅蜘蛛忽然‘吱吱’嘶叫起來,從背部那些小孔裡,紛紛爬出玉米粒大小的小蜘蛛來,迅速地爬到那條五彩小蛇身上,三下兩下竟然鑽進了五彩小蛇的體內。”

“子母蜘蛛!是子母蜘蛛!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是子母蜘蛛!只有子母蜘蛛纔會揹着自己的孩子到處亂跑!”老六忽然叫了起來,嚇了大家一跳。

“什麼子母蜘蛛?你丫說清楚點!”雖然老六一驚一乍的,卻引起了我的興趣。

老六道:“這子母蜘蛛,是一次我在一個探索羣裡聽網友提起來的,那傢伙是一個地質工作者,曾經在一次深山考察中,發現了這種蜘蛛,但並沒有採集到樣本,後來上報的時候,被有關部門以沒有確切證據駁回了,所以這種蜘蛛並沒有列入已知昆蟲科目中。”

“我只聽他說起過,這種蜘蛛不結網,不挖洞,公蜘蛛的背部就是個天然的孵化囊,母蜘蛛產卵的時候直接產在公蜘蛛的背部小孔中,母蜘蛛一次約產卵十數枚,產完卵後即自動死亡,蜘蛛卵則在公蜘蛛的背上孵化成幼蜘蛛,直到鑽不進公蜘蛛背上的孔洞,纔會離開公蜘蛛自行生活。”

“至於這種蜘蛛的毒性,由於並沒有提取到樣本,所以也無從考察,但他卻一口咬定說他親眼看見那個蜘蛛咬了一隻猴子,那隻猴子只從原先的樹枝上跳到另一枝樹枝上就死了。”

石錘用手比劃了一下,訝然道:“就這麼跳一下就死了?那這蜘蛛該有多毒啊?就這東西開始還會怕那五彩小蛇,那小蛇又有多毒?”

馬四哥臉一沉,喝道:“都閉嘴,聽蒙先生說下去。”幾人本來還想再討論討論的,被馬四哥這麼一說,只好乖乖地閉上了嘴。

蒙先生這才又接過話去,繼續說道:“片刻之後,那條五彩小蛇竟然被咬斷成數截,只剩個蛇頭跌落在一旁,還在扭動不已。”

“我本來以爲事情發展到了這裡就算了,最多我們不要那參了,那蜘蛛也不會侵犯我們什麼的,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隻大蜘蛛又是‘吱’的一聲,那些小蜘蛛一齊停止了動作,跟着大蜘蛛轉過身來,向着我和徒弟的藏身處爬了過來。”

“這一下我嚇得魂飛魄散,這可是十幾只蜘蛛,萬一一個疏忽被咬了一口,只怕就得永遠留在長白山中了,當下再也顧不得隱藏行蹤了,發一聲喊,起身就跑。”

“給我我也跑,不跑等死嗎?”老六又插了句嘴,氣得我跳起來就要捶他,這傢伙倒是機靈,一見我有動作,一溜煙地跑去大煙槍旁邊了。

蒙先生也不耐煩起來,翻了一眼老六,還是強忍着沒說出來,悶哼了一聲繼續說道:“我們兩人飛一般地奔向營地,誰知道還沒到營地,已經聽見營地那裡亂成了一鍋粥,哭喊聲、怒吼聲、罵娘聲,亂成了一團。”

“我心裡一驚,也不知道營地那發生了什麼事,但我當時就多了個心眼,帶着徒弟轉頭跑向了另一邊,直接向山下奔去,沒有回營地,誰知道這一下卻歪打正着,撿回了一條命。”

“師徒兩人拼了命地奔逃,天色未明的時候,終於逃到了山腳。遠遠看見山腳下跪着一個人,這在荒山老林裡跑了大半夜,猛地一下見到同類了,那心情異常興奮,簡直就像是落水之人看見了一根救命稻草。”

“誰知任憑我們兩人喊破了喉嚨,那人也一動不動,直到我們師徒奔到近前,才發現那人早已經死去多時了,屍體都冰冷了,手裡還捧着一棵六品山參,以及兩棵不入品的小參苗子。”

“我那徒弟彎下腰去,湊到跟前看了看,猛地跳了起來,嘶聲喊道:‘師傅,是中午沒找到的那個傢伙!’我心裡一驚,急忙湊到近前,雖然我對那人不熟,但依稀還記得穿着打扮,一見之下,果然是那人,心下驚駭達到了極致。”

“那人怎麼會死山腳下呢?你們當天不是已經找到了山腳下嗎?怎麼沒有發現?”這次連我自己都忍不住多嘴了起來。

蒙先生搖頭道:“我至今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當時心中滿是驚恐,一心只想着活命,哪裡還顧得了那麼多,連那死屍手中的六品參都沒敢拿,帶着徒弟倉皇逃出山去。”

“第二日,我又帶了十數人,再度進山,山腳下的那屍體卻已經不見了,只是在那屍體跪着的前方,有一塊石頭,形狀怪異,仔細看上去,像極了一隻八爪蜘蛛。”

“在大家地搜索之下,終於尋到了其餘人,卻只有六個活着了,其餘七人,不是死於非命,就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連那六個活的,也都精神恍惚。我那徒弟更是像瘋了一般,見人就拼命廝打,好不容易纔按住。”

“那把頭也失了蹤,我只好自己出了點錢,將幾人送了回去,那徒弟在我的醫治下,也逐漸恢復了神智,但問及當天晚上出的事,卻也是茫然不知,只記得在我走後不久,那些放山人就忽然狂性大發,拼命廝殺,我至今仍舊想不明白其中奧秘。”

“還能有什麼奧秘,肯定是山神發怒了唄,而且,那條山脈的山神,很有可能就是子母蜘蛛精!”老六一聽蒙先生說完了,立刻開始發表了他的看法,可他卻忘了,剛纔說蒙先生拜山神是一種封建迷信行爲的,也是他自己。

豹子卻道:“山神之說,我不大相信,根據剛纔蒙先生所說,我推測是這樣的,那人在挖到六品參的時候,確實起了貪念,所以悄悄脫離了隊伍,藏了起來,所以大家尋找的時候纔沒有找到他。”

“但這人在躲藏的過程中,不幸被森林中的毒物所傷,但又脫離了隊伍,沒有醫藥可救,所以掙扎到山腳下的時候,就死在了那裡。至於跪着還捧着參,可能是由於心中意念所致,很多人都可以死而不倒的,別的不說,張易龍死的時候,還是站着的呢!”

“至於那塊石頭,也許僅僅是個巧合罷了。當時蒙先生大概一心懷疑是山神降罪,心理上難免會有點暗示的效果,這在醫學上叫自我催眠,用通俗的話說,就是疑心生暗鬼罷了。”

“那你又怎麼解釋那些放山人半夜發瘋呢?”雖然豹子分析得很有道理,老六仍舊有點不甘,又追問了一句。

豹子摸了摸後腦勺道:“在那些深山老林中,裡面的生物不但形態各異,功能也各不相同,可以說每一草一木都有個說法,發生什麼事都不稀奇。也許是什麼可以引起幻象的花草所致,也許是瘴氣,也許是那地段的礦石含有大量輻射,都有可能,但具體是因爲什麼,我沒有親自到過那個地方,卻推斷不出來了。”

老六還想再爭辯下去,石錘在旁邊“哈哈”笑道:“怕他個鳥!那是遇到了那班放山人而已,要是遇到我們,就算真有山神也被我們剮了下酒!”

蒙先生也道:“自古以來,怪力亂神一說就存在,信則有不信則無,像石錘這樣的,就算大西天佛祖來了,也許還不如馬四兄弟的一句話好使!”

石錘大嘴一咧道:“那是!佛祖的話絕對沒師傅的話好使!師傅讓俺上東,俺絕對不敢上西!佛祖讓俺上東,俺還得看看東邊有沒有好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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