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師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實在是非常破壞鍾儀心中的氣氛。
幸好鍾儀已經勾畫出一幅畫面:雨後的荷花池十分秀美,菡萏開的十分嬌豔,未落完的雨滴從房檐的屋角落下,一滴一滴的迴盪,紅色的蜻蜓在荷葉上徘徊,輕巧地落下。花田圓圓亮亮的貓眼大大睜着,多麼漂亮的紅蜻蜓呀!它小心翼翼擡起腳,又慢慢放下腳,匍匐式地前進。
紅蜻蜓尚未察覺,依舊一動不動,花田貓着腰,蓄勢待發。
突然花田一個撲空,敏捷地從下往上一撲——就在那一瞬間,花田的小爪子雪亮登場,紅蜻蜓反應不及牢牢被它扣住。
抓住啦!
它輕巧一翻滾,穩穩叼住紅蜻蜓落在了雨後淋溼的地面上。受到主人表揚的花田東跳西躍,不停地在鍾儀的腳邊打轉,快活得意地撒嬌。
因爲要求的時間短,所以鋪墊荷花池和抓蜻蜓的氣氛的時間段一定要流暢生動,後面溫馨可愛的歡喜模樣用的稍微滑稽的音調。
等鍾儀一曲結束,鍾儀忐忑不安地等着嚴苛的琴師對他的評價——同時也是爹爹的期盼能夠成真。
他們交頭接耳,讓很容易聯想的鐘儀覺得他們有些像課堂上嘰嘰喳喳咕咕噥噥的同窗們。
過了一會兒,中間的一位老夫子笑眯眯地看着鍾儀:“鍾儀?”
鍾儀的心提到嗓子眼,心噗咚噗咚地跳,嗓音不住顫抖:“是的,夫子。”
他走上前,笑眯眯地說:“別緊張。”
不緊張纔怪!
鍾儀呵呵地傻笑:“呵呵,不緊張。”
老夫子說:“你的高級曲目演奏的很好,但是——”
鍾儀一聽到“但是”,心裡馬上就是一重。
果然,老夫子說:“但是你的自創短曲有些提高,以前有沒有試過這種題目。”
鍾儀失落,沮喪地低頭:“沒有……”
結果老夫子突然爆發爽快的笑聲:“哈哈哈,很新穎的題目吧,是老夫親自想出的。”
鍾儀聽了,只能呵呵……
老夫子看着這個小琴子一臉沮喪:“嘖,還沒說完呢。短曲雖然表現力有些不足,但是短時間內的想象和編曲卻不錯,只需日後的雕琢。拿着,去吧。”
鍾儀顫巍巍地接過兩章紙,發愣。
老夫子見了:“怎麼了?”
鍾儀艱澀道:“讓我……緩一緩。”
老夫子:“……”
最終鍾儀被老夫子親自帶到第三關考場,上第三層木質樓梯時,他聽到人羣裡傳來議論聲,低頭一看,發現人們指着自己一臉激動。
鍾儀有些飄飄然,視線一轉,就對上了爹爹的心奮表情和阿禮模糊的微笑。
老夫子拉拉鍾儀的手,眯着眼睛:“鍾儀,平靜,這還不是最後。”
鍾儀身體一顫,明白老夫子是在批評鍾儀的浮躁和自滿。
鍾儀道歉:“是,剛纔鍾儀自鳴得意,鍾儀不敢了。”
老夫子笑笑,不再言語,帶着鍾儀敲了敲門,他走了進去。
鍾儀低着眉眼看鞋尖:鍾小儀,平靜。
一陣吸氣呼氣後,老夫子開門出來了,拍拍鍾儀的肩頭。
稍後,鍾儀聽見了叫他進去的聲音。
鍾儀再次擡頭挺胸,走了進去。
裡面顯然是豪華的陣容,數十雙精厲的眼睛齊刷刷地看着他。
鍾儀低頭行禮,佈置好琴,坐下,腿有些戰慄。
坐在最中間的中年琴師一目瞭然地看了看鐘儀的雙腿,淡淡道:“鍾儀,來到這裡不容易,給你一點時間放鬆。”
鍾儀有些尷尬:“是,夫子。”
片刻後,他打量了一下鍾儀:“現在,請你彈奏附加曲目《半闕曲》。”
鍾儀深吸一口氣:“是。”
手尖碰觸到琴絃,鍾儀現在非常感謝爹爹講的一大堆感情相近的悲傷愛情故事。鍾儀迅速挑選了一個代入腦海。
一開始是甜甜的,朦朧的讓人不願意走過的時光,像清香的鈴蘭靜靜開放。愛情的迷惑與徘徊,悠長哀轉,化作雙飛的孤雁繞着冷寂的水面引頸長鳴。淡淡的痕光如煙吹散,留下的是苦澀的,纏綿以及相隔遙遠的無限思念。
一曲終了,中年琴師點點頭:“你很有天賦。”
他坐了回去。
鍾儀剛舒一口氣,坐在右手邊的看起來非常嚴肅的夫子向鍾儀走來,鍾儀心裡立馬咯噔一跳。
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羣裡,儘管周圍是他不喜歡的吵鬧,但是鍾函的嘴角還是不自覺地上揚,阿禮抱胸而立,目光如炬地看着第三樓的第二考場。
他有些擔心:不知道鍾小儀有沒有通過。
就在這麼想的時候,門開了。
出來的是一位琴師,他站在高高的樓上俯視人羣,雙手伸出向下壓。
這是個非常親民的符號化動作,全場的人羣很快安靜下來。
他肯定是練過聲樂的,嗓音擲地有聲:“各位,感謝你們在場。現在由鍾儀來宣佈通過第三關考試,並且將入讀雲英書院,由宴會級別琴師輔導剩下琴業的琴子名單。”
全場觀衆豎起耳朵。
他拿出一張很小很精緻的紙張(沒錯,通過的人的確很少,不是他們摳門)。
“首先,鍾儀。”
鍾函激動地一把抓住鍾禮的手,他們凝視着三樓,果然,一個嬌小的白皙琴子渾身顫抖,一搖一擺的走到了夫子的身邊。
鍾禮皺眉:怎麼鍾小儀走起路來像鴨子了?
他接下來報了五個人名,那些琴子也是像鍾小儀那樣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看來十歲的孩子心理素質的確不怎麼強。
也就是說,上百個琴子中選出了六個琴子,的確有些嚴苛。
當天夜晚,月亮很圓,螢火蟲在草叢中飛舞,一家人和樂融融地圍坐在桃花樹下吃着豐盛晚餐爲鍾小儀慶祝。
鍾小儀就一邊舒舒服服吃着孃親做的美味佳餚,一邊享受着爹爹地撫摸,阿禮也時不時地給他夾菜——哦!太幸福了。
爹爹問道:“小儀,那個短曲自創你是怎麼通過的?”
說起這個,鍾儀有些沮喪:“我編的不怎麼好。”
於是鍾儀把當時鍾儀的彈奏方法和老夫子的評價一五一十地說了,爹爹聽完後凝眉思索。
因爲談話間說到了花田的名字,正在吃清蒸銀魚的它裡面親暱的蹭蹭鍾儀的腿,鍾儀默契地俯下身撫摸花田柔軟的毛。
孃親笑着對鍾儀搖頭,遞給一方手絹:“擦擦手,吃飯的時候不要摸花田。”
鍾儀嘿嘿地笑着接過,乖乖擦手。
阿禮挑眉,笑道:“比之前非要讓花田上桌吃飯好多了。”
鍾儀:“……”
沒錯,這的確是鍾儀曾經強烈要求的事情。
過了一陣,爹爹認真地對鍾儀說:“看來這種題目我要研究研究了。”
鍾儀點頭配合:“是的。”
爹爹認同鍾儀的配合,繼續吃飯。
過了一會兒,一直觀察爹爹神色的鐘儀按捺不住了,放下筷子,抱着爹爹的胳膊搖啊搖:“爹爹,我的琴,我的桐木琴。“鍾函瞬間想起,高興地說:“小儀乖,爹爹差點忘了,現在就去拿。“看着爹爹快步離去的身影,燕惠和鍾禮都有些疑惑,對視一眼後,燕惠問心奮的咧嘴直笑的鐘小儀:“小儀,你爹爹拿什麼去了?”
鍾儀得意的說:“孃親猜。”
孃親微愣:“這倒是不知道。”
阿禮眨眨眼睛:“我猜是爹爹的那把上好的桐木琴。”
這下輪到本打算繼續賣關子的鐘儀愣住:“……你,你怎麼知道的?”
阿禮鄙視地看了鍾儀一眼,指着鍾儀身後說:“爹爹不是抱着的嗎。”
鍾儀:“……”
爹爹一臉高興地走過來,將長長的錦盒放在小石桌上。
爹爹回頭對鍾儀一笑,眼眸閃亮:“小儀,過來看看。”
鍾儀興高采烈地跑過去,小心翼翼地打開裝飾精美的錦盒,上面還有一個很有氣勢的“韓王府”印章。
打開玉石環扣,只聽一聲悅耳的“啪嗒”聲,錦盒的鎖彈開,鍾儀慢慢翻開錦盒,展現在鍾儀面前的是一把映襯着月光,顯得神秘古樸的桐木琴。
鍾儀不由自主地發出驚歎聲。
孃親和鍾禮走過來,也是驚歎。
爹爹輕輕撫摸着桐木琴,笑着對鍾儀說:“這琴至今還是當初老韓王送給我的樣子,小儀,從此以後,你要好好地將它帶在身邊,永不離棄。“鍾儀從爹爹的溫柔目光中看到了作爲一個琴師的認真。
鍾儀認真的點了點頭:“我會的,爹爹。“轉頭看向它泛着月光的清冷模樣,鍾儀不由輕輕撫摸它,指尖撥動一根琴絃,它的歌聲像一首古謠,圓潤清亮,神秘夢幻。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又像是從平靜的心中傳出,如此的令人動容。
爹爹鼓掌:“小儀,爲我們彈奏一曲《今宵》吧。“孃親柔柔地微笑。
阿禮站在桃花的綠色枝椏下,抱着花田看着鍾儀。
一切是這麼的美好。
鍾儀記得那時,他將它如珍寶般捧出,放在石桌上,碰觸到玉石般溫度的手指甚至輕輕顫抖,但是當他彈出第一個樂調之後,便無法放手——他知道那種感受,那是十歲的他遇到了一把琴,一把能奏出他心聲的琴。
鍾儀永遠也忘不掉那一刻的場景:圓圓的月亮下面,鍾儀在桃花樹下的小石桌上彈奏着這把將陪伴鍾儀終生的桐木琴,《今宵》的樂曲聲似乎都傳到了鄰居家裡,風偶爾吹拂過,閃光的螢火蟲在飛舞着,爹爹,孃親,阿禮哥哥,花田……他們都在安靜地看着他。
那一晚的一切,是那麼的祥和安逸,那麼的,讓人無法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