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就是好,爹爹佈置給鍾小儀的作業減少了許多,數不盡的美食隨便吃,紅包錢敞開用,阿禮天天陪着他——一下子,鍾小儀覺得原來那麼多孤苦的日子離他遠去了。
鍾禮到初十就走,等到一天,鍾小儀拉着他往外跑的時候,鍾禮拉住了他的手,向他無奈的笑笑:“小儀,今天我要收拾行李了。”
此話一出,鍾小儀沉默了。
“阿禮明天就走嗎?”
“嗯。”
不一會兒,孃親就來吩咐阿禮整理東西了。
果然,快樂的日子總是稍縱即逝。
鍾儀坐在牀上,看着鍾禮忙來忙去的收拾。
他轉頭看看窗外,天陰沉沉的 ,似乎又要下雪了。
晚上,雪花紛紛揚揚的飄下了。
鍾函穿着厚厚的白色大衣,向燕惠微笑:“你去看看阿禮,他明天一早就要走呢。”
燕惠微笑道:“好,你路上小心。”
鍾函撐起一把傘,向門口走去。
大門口的紅燈籠在夜裡明明滅滅,今天的天色有些陰暗,看不清遠處。
馬車軲轆聲從遠處下來,不一會兒停在離鍾府大門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鍾函微微疑惑。
此時,聽見有人喊:“鐘琴師?上車吧。”
鍾函應了一聲,撐着傘走近那輛馬車。
紅燈籠明明滅滅的光在他身後,越來越遠。
鍾函走到馬車前,問架馬的人:“怎麼不停在門口呢?”
架馬的人沒有回答。
他收了傘,踩上車轅,深色車簾裡伸出一隻手,修長的食指上戴着一隻祖母綠戒指,在夜裡依舊閃着熒光。
鍾函瞪大雙眼。
那隻手一把抓住他的手,將他拖進車廂內。
馬車一剎那奔出去好遠,如疾風駛過,一瞬間街道上又恢復了空空蕩蕩。
只留下鍾府的兩隻紅燈籠在雪風裡,明明暗暗。
鍾儀正在看着鍾禮和燕惠整理着行裝。
不一會兒,突然傳來僕人的呼喊:“夫人,白府來人啦。”
燕惠聽見了,覺得疑惑,連忙下樓。
鍾儀歪着頭看着阿禮:“爹爹不是去了門口嗎?”
鍾禮道:“我們下樓看看吧。”
燕惠對鍾儀說:“小儀,白四小姐邀你去白家做客呢。你去吧,反正你爹爹也在那兒。”
鍾儀下意識地看向阿禮,阿禮一反常態,微微笑道:“去吧。”
燕惠拉着鍾禮上樓了。
鍾儀隨着僕人走到門口,果然看見白家的馬車停在門外。
白妗語掀起車簾,衝他粲然一笑:“愣着做什麼,進來吧。”
鍾儀進了馬車,問她:“怎麼想起來現在讓我去做客?”
白妗語微微一笑:“今天下雪了,突然想起你了。”
鍾儀頓了頓,道:“我爹爹呢?”
白妗語眨眨眼睛:“在彈琴呢,不過今晚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不和他們大人攙和在一起。”
鍾儀問:“爲什麼啊?”
白妗語敲敲他腦袋:“你傻呀,我們白家的慶功宴那麼多人,我們去做什麼?還是,你喜歡熱鬧?”
白妗語的眼睛圓圓亮亮,有些蠻橫的模樣卻莫名地讓鍾儀覺得可愛。
於是鍾儀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對,你說的對。”
一路上,白妗語同他說了一些瑣事,女孩子的心思細膩又跳脫,鍾儀被她俏皮話逗樂了好多次。
快下車的時候,白妗語笑嘻嘻地說:“小儀哥哥,你怎麼還是這麼傻呀。”
鍾儀不高興了:“哪有你這樣的,我哪裡傻了?”
白妗語就咯咯笑着,不說話。
和白妗語相處,其實算是比較愉快的事情,鍾儀覺得他的心情到現在爲止一直不錯。
馬車停了,架馬的人說:“小姐,到了。”
白妗語應了一聲,拍拍鍾儀:“走,我們到了。”
鍾儀先下了馬車,剛站穩地,一個雪白色的身影就撲過來。
“啊!”
兩人摔倒在地上。
白妗語趴在他的胸口上,樂呵呵地看着他,睫毛很長,撲閃撲閃的。
鍾儀紅了臉,低聲說:“快起來!”
白妗語敏捷地爬起來,還順帶拉了鍾儀一把。
鍾儀站起來才發現這裡是白家的大門口,燈籠裡的燈火很亮。
鍾儀心想:剛纔應該沒有人看到他們吧。
白妗語顯然是沒有放在心上,一把拉住他往裡面走。
跨進大門之後就由着白妗語拽着他跑,雪花落在他們的頭髮上。七繞八繞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鍾儀聽見琴聲。
他停住:“我要去看看爹爹。”
白妗語回頭看他:“好啊,不過你得換一身衣服。”
“什麼?”鍾儀疑惑:“做什麼,換衣服?”
白妗語又笑着不說話,只是帶着他快步走。
到了一間房間前,白妗語道:“好啦,你進去吧。”
兩個丫鬟走到他面前:“請公子讓奴婢們爲您着裝。”
鍾儀看着白妗語:“我要換衣服?”
白妗語說:“如果你要見你爹爹的話。慶功宴上自然是不可以太隨便。”
鍾儀道:“可是你剛剛不是說不去的嗎?”
白妗語一臉無辜:“本來是的呀,不過你想去,就先去嘍。”
鍾儀只好進去。
還好是冬天只需要打理一下外衣,加上那兩個丫鬟手腳伶俐,不一會兒鍾儀就打理好了。
白妗語拍拍手,滿意道:“不錯不錯,小儀哥哥怎麼穿都好看。”
鍾儀無奈道:“走吧。”
白妗語點點頭,笑吟吟的說:“好啊。”
白家的慶功宴果然場面宏大,偌大的大廳裡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鍾儀找不到爹爹的人影,有些着急。
白妗語笑着說:“馬上就好了。”
鍾儀道:“什麼意思?”
白妗語湊在他耳邊,鍾儀覺得距離有些近了,剛想躲開一些,就聽見白妗語說:“小儀哥哥,等會兒你上去彈奏幾曲。”
鍾儀愣住:“什麼?”
白妗語咯咯笑着,指着大廳側旁的高臺,將他輕輕一推。
只見白家上席的侍從突然向這邊走來,鍾儀只覺得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那位侍從說話擲地有聲,他說:“鐘琴師,可否爲我們演奏一曲?”
鍾儀看見賓客都帶着不同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難道他們把自己當成爹爹了?
白妗語突然走過來,笑眯眯地對鍾儀說:“鐘琴師不會不賞臉吧?”
鍾儀輕輕瞪了她一眼。
白妗語卻衝他俏皮地眨眨眼睛。
他硬着頭皮,向侍從微微一笑:“自然。”
侍從恭敬地引他向高臺上走去。
穿過賓客周圍時,聽見他們的議論聲:“這不是鍾函家的小公子嗎?”
“果然是有鐘琴師當年的風采。”
“不知道琴技如何?鐘琴師怎麼讓兒子來了?”
鍾儀一邊在腹誹這莫名其妙的事情,一邊保持着笑容上了高臺。
高臺上早已經佈置妥當,他站在高臺上向賓客們行禮。
賓客們向他舉起酒杯。
坐下,試了試音調,倒是把好琴。
鍾儀端正的坐着,底下的賓客們大多是對他有些好奇,也都安靜下來,打算聽聽這個“後浪”如何。
既然是慶功宴,自然是喜慶一些爲好。
在人前表演了多回,這次不過是在場人數多了一些,地位高了一些罷了。
想到這裡,鍾儀輕輕閉上眼睛,將雙手放在了琴上。
節奏由緩到疾,彈琴的力度把握的很好,朗朗琴聲落在聽衆的耳裡,激起一片迴響。
等到一曲結束,賓客們興致很高,有的要求他爲他們伴奏,他們要對酒吟詩。
鍾儀只好按照他們的意思,配合着慶功宴的氣氛,彈奏了大概一個時辰。
白妗語站在下面笑吟吟地看着他。
鍾儀覺得無奈:“我爹爹呢?”
白妗語道:“剛纔他過來說他遇見一位老友,先回去了。”
鍾儀覺得奇怪:“然後呢?沒啦?”
白妗語笑了:“他還說你做的不錯。”
不等鍾儀反應,白妗語再次拉着他跑。
這次是在一個走廊上,鍾儀問她:“來這裡做什麼?”
白妗語理所當然地說:“看下雪啊。”
然後她揚起臉,看着紛紛揚揚的雪花緩緩落下。
鍾儀看着她的側臉愣了一會兒,也看着雪花慢慢由黑色的夜空慢慢落下。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白妗語突然出聲:“小儀哥哥,我們夏天再去鄖地地玩吧。”
鍾儀道:“鄖地?做什麼?”
白妗語垂下眼眸:“小儀哥哥,如果我說……我說……”
鍾儀道:“怎麼了?”
白妗語說:“我以後可能要在鄖地待一段時間。”
鍾儀疑惑道:“爲什麼?”
白妗語笑笑,帶着一些苦澀,卻又有些自豪:“自然是接手家裡的產業了。”
“哦。”鍾儀道:“那也不錯。”
白妗語道:“小儀哥哥,以後多去看看我哦。”
鍾儀笑了,道:“那是自然。”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白府傳來打更聲,鍾儀說:“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白妗語說:“的確是的,坐馬車回去吧,快些。”
丫鬟走到鍾儀面前:“公子請隨奴婢走。”
鍾儀微笑道:“那麼,告辭。”
白妗語笑着,向他揮揮手。
鍾儀乘坐白府的馬車到家,向內院走去,突然看見前面有個修長的身影——爹爹?
“爹爹?”
人影停住。
鍾儀追上去:“爹爹去哪兒了?怎麼不等我?纔回來嗎?”
鍾函轉過身來,燈光照在他臉上,顯得臉色慘白, 他勉強笑笑:“你先回去睡吧。”
說完就轉身走了。
鍾儀還想說些什麼,他覺得,爹爹的臉色很不好。
鍾函推開房門,燕惠正坐在燈旁做着刺繡。
“惠兒,我想沐浴。”
燕惠奇怪:“怎麼了?”
鍾函側過臉說:“……有些冷,去去寒氣。”
燕惠走上前,摸摸他的臉,擔憂道:“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累了吧,等一會兒。”
燕惠連忙去吩咐下人了。
鍾函讓燕惠先去睡覺,自己去了浴房。
他一件件的脫下自己的衣物,隨着衣物的褪去,他修長的身體漸漸顯露,只見他白皙的皮膚上散佈着奇怪的痕跡。
鍾函動作僵硬地坐在熱水裡,顫抖地看了看胸膛上的吻 痕,浴桶正前方擺放着一面鏡子,不僅是胸膛,脖頸上,後背上,全都是。
鍾函嘆了口氣,閉上雙眼,臉上浮現出一片茫然和悲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