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安都的內臟——安巷,人就漸漸多了起來。
寬大擁擠的場子裡,人們撐着顏色深淺不一的傘,昂首看向高高佇立在煙雨中裡面的文泰樓。
爹爹將他們帶到了稍微空缺的地方,說:“還有一刻鐘,過不久就要開門了。”
鍾儀捏捏阿禮的手。
阿禮低頭看鐘儀:“怎麼了?”
鍾儀說:“你緊不緊張?”
阿禮淡淡笑笑,搖了搖頭。
鍾儀盯着阿禮鬢邊垂下來的幾縷黑髮發呆。
阿禮戲謔:“你這幅蠢樣做給誰看?”
鍾儀嘴角微微抽搐,還擊:“當然是你。”
阿禮似乎還想說什麼,只看見靠近門的人羣忽然擁擠起來。
爹爹聲音急切了一些:“開門了,阿禮你護好你的考試資格證。”
阿禮擡頭看看周圍的人羣:“好。”
之後鍾儀懷疑是因爲早上沒有睡好,迷迷糊糊地看着爹爹和阿禮說着什麼,迷迷糊糊地跟着他們進了文泰樓,迷迷糊糊地接過阿禮的傘,迷迷糊糊地站在厚重的木門外看着阿禮消失在了人羣裡。
爹爹牽着鍾儀向外走。
鍾儀問爹爹:“阿禮的考試什麼時候結束?”
爹爹回答:“文試兩天,武試是在十月二十號和十月二十一號。”
鍾儀扳着指頭算着,有些失望地說:“阿禮武試的那兩天我要上學。”
爹爹點頭:“沒錯,你想來送阿禮?”
鍾儀擡頭看爹爹:“我是想給阿禮打氣加油!”
爹爹摸摸鐘儀的頭髮:“小儀乖,武試早飯時你對阿禮說,給他一些鼓勵。”
鍾儀低頭絞絞手指,點頭。
文試要整整一天,午飯在文泰樓裡面解決,安全實惠,菜色也還不錯,他們考察了一下文泰樓,就將阿禮的傘擱在了門廊的傘櫃裡。
然後他們就打道回府,到了大街上,發現雨居然停了。
鍾儀和爹爹對視一眼,笑了。
用午飯時,他們在聊着天,花田吃着吃着突然受到驚嚇般向後一跳,一邊喵嗚喵嗚叫着一邊飛快地跑了出去。
鍾儀和爹爹孃親面面相覷。
孃親說:“花田怎麼了?”
鍾儀說:“我想去看看。”
爹爹孃親點頭。
於是他丟下飯碗飛快地追了出去。
花田跑得很快,鍾儀在走廊這頭,它已經飛奔到走廊那頭,鍾儀轉個彎,它就不見貓影了。
“花田!花田——”
四處張望,發現自己來到了小花園裡面。
這個時節,桂花開的很香甜,還有大鬍子從北方帶來的一種特殊的植物,四季常綠,冬天會開小白花,香味清淺,有些像蘭花淡了些的氣味。
爹爹說是它們不怕寒冷,鍾儀似懂非懂的點頭,孃親說鍾儀要像它一樣,不怕冷,冬天不要賴牀……
阿禮似乎很喜歡它,沒事時候都來澆澆水鬆鬆土。
花田也喜歡它開花時候的模樣,粉紅的小鼻子嗅嗅,然後就偷偷地給它施肥……
鍾儀思考良久,決定爲它取名:冷花樹。
事實證明,鍾儀是有敏銳的觀察力的,後來有一次韓王爺來做客,告訴他們,這就是北方特有的冷葉木,木質極好,可以用作傢俱的原料。
好吧,雖然差了點,但八九不離十……
目前小花園裡的這棵冷葉木,它長得還是比較嬌小的。
正因爲如此,鍾儀才眼尖地看到了隱匿在冷葉木後面的紅衣女孩。
鍾儀心中大大疑惑:從哪裡冒出的女孩?
壓住腳步的聲音,鍾儀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她背對着鍾儀蹲在冷葉木後,烏黑的髮結成精緻的髮髻,斜斜的飛着一隻有蝴蝶鑲嵌的髮釵,她穿着顏色亮麗的紅色裙裝,裙襬拖到了地上,淡白色的衣帶嫋嫋娜娜地落在泥土上,還有一條細細長長的粉色絲巾掛在了冷葉木的枝椏上。
她渾然不覺,似乎用心地在做着什麼事情。
鍾儀不動聲色地站定,然後在心中默數:一——二——三!
“嘿!”
“啊!”
“喵嗷!”
鍾儀驚訝地看見花田從一盤鹽灼蝦中擡起頭,它顯然也受到驚嚇。
於是鍾儀看了看同樣受到驚嚇,隱隱含着慍怒的俏麗女孩。
她發問,聲音清脆:“你是誰?爲什麼要嚇我?”
鍾儀看了看向她身後默默縮過去的花田,頓時氣急。
她見鍾儀不出聲,只是瞪着她身後,奇怪地問:“你在看什麼?這是你的貓嗎?”
鍾儀這才移開眼光看着她,點頭。
她將畏畏縮縮的花田抱起來,兩隻杏眼圓亮亮的看着鍾儀,聲音特別甜的說:“小哥哥,你把它送給我,好不好?”
鍾儀又吃驚又不爽地說:“我的貓,爲什麼給你?”
她撇撇嘴,模樣倒是俏皮可愛:“小哥哥不要這麼兇嘛——我會好好照顧它的。”
鍾儀瞪着花田,哪知道這貨一副猶豫不決的樣!鍾儀在心裡捶胸頓足,這貓,白養這麼大了!
後來她“死攪蠻纏”,鍾儀非常不愉快地和她“說”着話。
爹爹孃親循聲找來,看見叉着腰瞪眼睛的他們,以及站在他們中間左看看右看看的一副猶豫不決的花田。
鍾函疑惑:“小儀,這是?”
鍾儀氣呼呼回答:“野丫頭!”
孃親不高興地看鐘儀一眼,拉着野丫頭的手開始問。
野丫頭頓時換了一個人似的,斯斯文文的,就像是乖巧懂事的好女孩。
後來時間過得很快,鍾儀知道了這個野丫頭是白家的老小,人稱白四小姐,家裡還有三個哥哥,之前在街上看見了沒事亂逛的花田,後來她就溜到他們家小花園裡來“看看”花田。
鍾儀暗暗不爽,白家會有這麼沒有家教,到處亂跑,還試圖誘拐他們家的貓的女孩?
爹爹孃親倒是喜歡她,還拉她進了屋。
鍾儀憤憤不滿,對上花田有些驚慌的圓圓眼睛,突然覺得沒什麼意思。
“不理你了。”
鍾儀大步離開,花田在身後咪咪喵喵地叫。
白四小姐這個名稱其實還算是比較有名的,至少深局間出,與琴爲伍的鐘儀不消幾刻認出了這個女孩。
有一次在筆墨房裡,鍾儀和阿禮一起買新到的毛筆,正挑選着,就聽見一片喧鬧聲由遠而近地傳來。
“喲,是白四小姐,您請您請。”
掌櫃阿諛奉承的臉色對大多數人來說並不陌生:有權有勢的人來了,做這種樣子是不會招人記住的,然而——他是對着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做出這種樣子的。
就算那白四小姐再怎麼高貴,她也只是個小姑娘——她和鍾小儀年紀差不多的模樣,個子不高不矮,長得精緻,可惜有些趾高氣揚。
阿禮不落痕跡地皺皺眉,拉着鍾小儀走了。
鍾儀當時還回頭好奇地看了看。
鍾儀現在看看她,覺得她變化太大了。
她在孃親身邊說着話,居然有說有笑,全然一副乖巧謙虛的模樣。
鍾儀有些鬱悶,狠狠咬了一口蘇糖糕。
花田在鍾儀腳邊轉來轉去,不過目前他沒打算理睬它。
天知道它什麼時候揹着鍾儀偷偷訂購了一個有錢的丫頭做飼主!
哼……
鍾儀拍拍花田的圓腦袋,它擡頭,眼睛圓圓亮亮地看着鍾儀。
鍾儀:“……”
花田諂媚的表情讓鍾儀無奈了,嘆氣把它抱起,嘖嘖,分量不輕了,花田你越長越肥。
花田討好地舔舔鍾儀的手。
過了一會兒,那個丫頭跑過來拽鍾儀的頭髮。
呲……
“喂!你幹什麼?”
“嘻嘻,小儀哥哥,我是妗語。”
“……”
這丫頭笑嘻嘻的,倒是讓人反而板不住臉……
鍾儀不自然:“咳咳,那什麼,名字怎麼寫?”
那丫頭呵呵呵呵地笑了,鍾儀慢慢紅了臉。
孃親笑了,走過來拉着那丫頭的手說:“我們家小儀,沒有和女孩子玩耍過,除了鄰居家幾個孩子,他只和他哥哥玩鬧,如今我倒是希望你們兩個交個朋友。”
爹爹進門來了,說:“小儀,爹爹去接阿禮了。”
鍾儀一聽,忙說:“我也要去!”
鍾函看了看粉雕玉琢的白四小姐。
燕惠笑了:“小儀在家裡就好,孃親去看看廚房。今日燉了乳鴿湯,還有些阿禮平常愛吃的。”
鍾儀瞬間明白——因爲,阿禮喜歡吃的菜色一般都比較難做,真是難伺候……
爹爹摸摸鐘儀的頭:“你和白四小姐一起玩。”
鍾儀撇着嘴,看那丫頭的反應。
那丫頭倒是落落大方地和爹爹孃親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