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婉貞原以爲全心陪伴來之不易的女兒纔是最重要的,沒想到她的一念偏差,竟然給女兒帶來了災難。
倘若她坐穩了當家主母的位置,那麼誰還敢給她們小鞋穿?那個柳如芸又算什麼?回想自己這十幾年來和柳如芸爭風吃醋的模樣,謝婉貞自己都覺得羞愧了。
“沈夫人今日怎麼得空來看我們議事?”金器行林嘉笙開口問到。
謝婉貞溫婉一笑,“今日是我女兒第一次當家做主與各掌事議事,小女年幼,我怕她有失禮之處得罪了各位,便過來看看。”
謝婉貞說着慈愛地拍拍閻輕狂的手,“夢兒,各位掌事多年來爲沈家效力,勞苦功高,不可無禮。”
閻輕狂挑挑眉,看出謝婉貞眼裡的暗示,她挑挑眉不說話,謝婉貞的懷柔政策與她的強硬風格顯然不合拍。也好,既然謝婉貞願意出頭,那她樂得輕鬆。
“廖管事,小女不知這議事規矩,若有衝撞到你,還望你大人不計小人過。”謝婉貞話雖如此說着,面上倒是沒有半分歉意。“以後這沈府便是小女當家了,還望各掌事多提攜教導。”
“沈夫人言重了。”廖興雖然還是氣哼哼的模樣,氣焰卻已不若先前那麼囂張了。
“夢兒,無端端地你怎麼把廖管事給得罪了?你或許不清楚,這廖管事家祖傳的染整手藝可是譽滿全國呢!放眼整個大明,除去廖家,再找不出這樣好的染整手藝了。”謝婉貞替閻輕狂解圍。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廖興如此傲慢囂張。
閻輕狂咬脣做出歉然狀,既然這謝婉貞要將她打造成不諳世事的大小姐模樣,那她就如她所願。
“夢兒不知報帳是有賬房先生做的,本想讓各管事給夢兒說說各商行運營情況,結果……結果惹惱了廖莊主。夢兒慚愧。”閻輕狂微微低頭,似乎爲自己的行爲很羞愧。
冷愷陽望了一眼閻輕狂,這沈家大小姐變臉可真快,前一刻還是強勢的模樣,下一秒居然裝得如此柔弱。可真是不能小看女人的變臉本領啊!
閻輕狂尤見我憐的模樣讓在場的其他幾位管事有些不忍心。小姑娘家家的,這廖興嗓門也忒大了點。
運輸行耿雋當和事佬,“沈夫人莫怪,大小姐第一次當家難免不懂,這廖莊主也是脾氣急躁了些。”
謝婉貞哦了一聲,“忠叔,我多年未主事也是有些不太瞭解這新的報帳規矩,你來解釋解釋。”
“是,夫人!”蔡忠應了一聲躬身上前,“回夫人,回大小姐,打六年前開始這報帳就是由賬房先生做的了。各掌事每月會差人送來賬目,等賬房先生覈對好後再報帳給小人。”
謝婉貞臉色閃過一絲陰霾,隨即又打起笑臉,“這規矩都實行六年了呀,莫說大小姐不懂規矩了,連我這個沈夫人也不懂這規矩了!忠叔,更改規矩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敢不通報我與老爺,便擅自做了主?”謝婉貞疾言厲色地盯着蔡忠。
蔡忠臉上一凜,頓時面無血色,“夫人饒命,大小姐饒命!”這謝婉貞自沈夢璐出世後便把大部分精力放到女兒身上了,極少管事,後來這柳如芸懷孕生了沈恭卿後,謝婉貞更是把全副心思放到與柳如芸鬥法上去了。
老爺夫人都不管事,蔡忠一個小小的管家,久而久之便喚不動這些管事了。
原本一月一回的議事演變成一季度一回,到後來變成一年一回,最後索性管事們都不來了,而只是差人送賬本過來。
規矩的變更,蔡忠不是沒知會過謝婉貞,只是她從沒放在心上,這會子來追究責任,這蔡忠也是有苦難言。
“孃親,您這些年身體不適,無法主事,忠叔一人又身兼數職,難免有所紕漏。”閻輕狂意有所指。“孃親,不然您對夢兒講講,這以前議事規矩如何?這樣待太子殿下來了,夢兒也好如實稟告。”
謝婉貞瞭然地看了一眼閻輕狂,眼前這個看似跟她疏遠又冷冰冰的女兒,比起以前那個跟她親密無間的女兒,這母女倆似乎更有默契了。
“各位掌事,我記得以前每月一次議事都是由你們親自報帳的,有何疑問也能當面協商,這些年是我失職沒有盡到主母的義務,小女又尚且年幼不能代我主事,如今我這女兒也大了能當家了,各掌事不妨還按老規矩辦事,以免讓太子殿下誤會我們沈府沒有規矩。”謝婉貞握着閻輕狂的手不急不緩地說完。
幾位掌事面面向覦,雖說知道這皇上的旨意,可他們可沒打聽到這沈家的財產以後會有太子殿下接管。跟皇家打交道,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啊!這一不小心可是會跟這沈家一樣招來滅門之災的啊!
他們相互使了使眼色,彼此心照不宣地開口,“夫人想得周全,這些年是我們壞了規矩。”
一開始就是他們欺負這沈府沒人主事,管家權力不大,這才相互通氣擺架子不參加議事。這謝婉貞剛剛雖是指責蔡忠,可隨便想想就會知道這其中的奧妙。如今這又將牽涉到皇家,他們膽子再大也只敢怠慢沈家。皇家,借他們十個膽也不敢怠慢。
“如此甚好,那樣我們也能對太子殿下有所交代!”謝婉貞點頭,閻輕狂滿意。
“孃親,那按老規矩,讓各掌事彙報一下上月賬務吧!若是方便的話,這些年來的運營情況都是說說最好,這樣明日太子殿下到了問起,女兒也能答個周全。”閻輕狂趁機要求。
衆人又是一驚,明日這太子殿下會紆尊降貴來這沈府?
“小女的意見,不知各位掌事怎麼看?”謝婉貞將皮球拋給他們。
“大小姐想得周到!”還能怎麼看,拿太子殿下壓他們,他們敢說不嗎?萬一這沈夢璐在太子殿下面前說幾句他們的不是,他們的腦袋還要不要了?
“那就逐一開始吧!”閻輕狂不想浪費時間。
“好的,夫人,大小姐!”
接下來各位掌事先輪流開始彙報賬目,各商行事務繁多,即便只是一個月的賬也煞費時間,加上閻輕狂又不時提出疑問,直到高升來請用膳,這賬還沒報完。
“各位管事,已到午膳時間了,大家不如移駕飄香樓,先用午膳吧!各位舟車勞頓,長途跋涉,受累了,午膳過後,大家先請在瑤花閣歇息一會兒,等到申時我們再繼續議事,可好?”閻輕狂做出安排。
管事們點點頭,按目前狀態來看,顯然今日之內是出不了沈府了,既然如此,就慢慢來吧!
到了飄香樓,這沈默親自作陪。這沈默雖說無心正事,吃喝玩樂倒是精通,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賓主歡宜。
用完午膳,閻輕狂吩咐丫鬟們服侍幾位掌事到瑤花閣休息,沈家人便往松鶴院沈家祠堂趕去。
夜裡天黑,祠堂燒燬的程度看不清楚,到這會兒閻輕狂纔看個明白。
祠堂東北角整個被燒燬,只差一點兒就要禍及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看到此景,饒是沈默也怒火中燒,這方平方安膽子忒肥了,連對沈家先祖都敢不敬。
沈默領着一家人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磕頭請了罪,然後發飆了。“來人吶,給我將方奇一家人帶過來!”
方奇一家在柴房關了半天,此時一個個都顯得極其狼狽。一家人跪在沈家人面前瑟瑟發抖,不敢做聲。
沈默氣得來回踱步,“打,給老爺我狠狠地打!”沈默雖說是個紈絝子弟,對下人卻向來寬容,也從未責罰過。
“慢着!”閻輕狂出面阻止了。
“夢兒,我是沈家老爺,我連處置下人的權利都沒有嗎?”沈默吹鬍子瞪眼。
“老爺的權利不是這麼用的!比起責罰方奇一家,你還有更重要的任務。”閻輕狂當然不能讓沈默打死方奇一家,她與蔡紫音可是有約在先。
“什麼事情?”沈默不悅,還有什麼事情比他處死方奇一家以泄心頭只恨更爲重要?
“明日午時太子殿下就會來沈家清點家產。皇上命你準備救災物質你可準備好了?”閻輕狂提醒沈默。
沈默愣住了。他哪裡會記得這些事情,這種事情向來是交由蔡忠去辦的。“這事交給忠叔就行!”
閻輕狂氣不打一出來,“忠叔跟方奇一傢什麼關係?”忠叔忠叔,什麼事情都交給忠叔,這個沈府索性改成蔡府算了,閻輕狂腹誹。
“這……方奇是忠叔的小舅子!”沈默恍然大悟,對,不能處死方奇一家,萬一引起忠叔不滿怎麼辦?“夢兒,是爹爹糊塗了。忠叔得罪不得!”
閻輕狂翻翻白眼,這個沈默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她是這個意思嗎?算了,她懶得跟他說了。你不能指望死豬一朝得道變成天蓬元帥!
閻輕狂轉向候在祠堂的所有家生子。“今日本小姐將你們聚集於此,一是要讓大家看清楚這方奇一家犯下的錯事,二是想最後問問大家贖回賣身契的事情。”
百十餘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該作何反應。方奇一家犯下的錯事,他們早就口口相傳,知道得清清楚楚了。只是這方平方安,錯上加錯,不知大小姐會如何處置。
“大小姐,這方奇一家犯下如此大錯,不知大小姐要如何處置?”人羣中有人小小聲發問。
閻輕狂望了一眼發聲方向,沒看清面目。“按沈家家規,方奇一家死幾次都不足惜了,不過……”閻輕狂頓了頓,望了蔡忠一眼,“冷家莊冷少夫人出面爲方奇一家求情,本小姐決定破例不按家規處置他們。”
冷少夫人是誰?衆人忍不住交頭接耳。
“大小姐,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大小姐怎麼能因外人求情就放過方奇他們?”有人發出忿忿不平的聲音。沈默點點頭,就是,不能輕易放過他們。
“這冷少夫人,也不能算是外人。”閻輕狂扯嘴一笑。“先前忠叔說過,他女兒曾開了先例以一千兩白銀贖回賣身契,你們可都記得?”
衆人不敢發聲,這是他們大多數人都知道。當年這忠叔的女兒執意離去,在沈府還鬧過一場風波,難不成……衆人腦中不約而同閃過一道靈光。
“這冷少夫人正是忠叔的女兒蔡紫音。”閻輕狂此話一落,衆人的目光都直直射向蔡忠。
蔡忠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他想不明白這大小姐的用意。先前因爲蔡紫音的無禮,他到現在還覺得無臉面對沈家人。
“忠叔有個好女兒!”閻輕狂這句話褒貶難分。蔡忠更加覺得坐立難安。
“如今這方奇一家有冷少夫人求情,於情於理本小姐都得賣這個面子。”閻輕狂說一句頓一句,衆人聽得雲裡霧裡。
“大小姐,那這方奇一家到底會被如何處置?”終於有人忍不住發問了。
“有錯當罰,本小姐說過沈府一日不易主,這沈府家規一日有效!大家放心,本小姐絕不會徇私偏心!大家稍安勿躁,在公佈方奇一家處置方案之前,本小姐想再確認一下,你們可有想好贖回賣身契的事?”閻輕狂轉了話題。
衆人又陷入沉默。五百兩一份賣身契啊!他們都是家生子,要贖身絕不只是贖一人那麼簡單。他們世代在沈家當差,若是離了沈府,一下子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生活。
眼下雖說這沈府前景未卜,可是就如大小姐先前說的那樣,即便沈府易主,新來的主子也會需要下人伺候,他們對沈府瞭如指掌,想必會被容納。
“今日開始,二小姐會同我一起審查府內賬務,屆時本小姐若發現有類似方奇一家的私吞之人,一定會按照沈府家規,將一家子都遣出沈府發賣!你們可都想清楚了!”閻輕狂輕聲而堅定地說完這句話,又引起一陣躁動。
躁動的除了下人還有沈家人。趙欣然和沈夢瑤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大小姐這是要分權給她們?
“夢兒,瑤兒是庶出,怎麼能當家?”謝婉貞是第一個出聲反對的。林彩月看了看兩個九歲的孩子,不做聲。
而這柳如芸氣的咬牙切齒卻不敢說什麼,她的兒子都沒當過家,什麼時候輪到這二房庶出的女兒了?想到即將從軍的沈恭卿,柳如芸更是悲從中來,對閻輕狂的嫉恨又加深了幾分。
“瑤兒是沈家二小姐,有責任爲沈家分憂!”閻輕狂對謝婉貞的態度不是很滿意。“今日將大家聚集在祠堂,本小姐還有一事需要當着沈家列祖列宗的面,徵得父親母親的同意!”
還有比讓庶女當家更嚴重的事情?謝婉貞心中警鈴大作,她警惕地望着閻輕狂,搞不懂這個女兒想幹嘛。
“父親,從今日起,請父親擡趙姨娘爲二夫人!”閻輕狂此言一出,全場驚呆,連沈默也呆住了。
擡二夫人?大明國向來是有一位正夫人,其餘都爲姨娘,這閻輕狂這一舉動簡直是要推翻大明國曆代的傳統了!
趙欣然母女此時緊緊擁抱在一起,大小姐的話太過驚世駭俗,她們母女二人除了感動,心中更多的是悲哀。一朝爲妾,終身爲妾!趙欣然從未奢望過有朝一日能冠上夫人的頭銜。
“夢兒!一家之中沒有出兩位夫人的規矩!”謝婉貞氣的全身發抖,先前在鏡月軒她剛剛覺得與沈夢璐有母女默契,這會兒只覺得眼前的女兒陌生得令她寒心。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這麼做自有用意,還望孃親諒解!”閻輕狂不能理解謝婉貞的激動。
“夢兒,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兒!”謝婉貞眼裡滿是痛心失望。她十月懷胎,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就是這麼回報她的!
“……”閻輕狂被謝婉貞眼裡的絕望駭到!她不懂這大明國的規矩,不知道這擡姨娘爲夫人意味着什麼,也不能明白謝婉貞內心的痛。
謝婉貞一個名門嫡出小姐,因爲生不出兒子,一輩子受足了丈夫的冷眼,小妾的張狂。當年雖說是她主動爲沈默納了趙欣然爲姨娘,可也是迫於無奈。這沈默嚐到了甜頭,之後不顧她的反對又進了兩位姨娘。
沒人知道謝婉貞有多後悔當年自己的一念之差給自己帶來的難堪。現在她的女兒又要將她親手迎進門的妾室擡爲夫人,讓她這個沈家大夫人的顏面何存?
“你不要再說了!你想擡趙姨娘爲夫人,那麼先從你孃親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謝婉貞撂下狠話,拂袖而去。
閻輕狂愣在當場,事情的發展又超出她的預料之外。怎麼到了這個沈府,她常常嚐到事情無法控制的感覺。這在閻門和閻氏是從未遇到過的。
“大小姐!”趙欣然悄悄拉了拉閻輕狂的袖子,小聲說到,“大小姐的好意,我們母女二人心領了,大小姐還是先處理好眼前的事吧!”趙欣然眼神飄向一干看戲的下人。
夫人與大小姐反目哎!這可是大新聞哎!賣給說書的,能賺好幾兩銀子哎!有心思活躍的下人已經開始打小算盤了!
閻輕狂嘆了口氣,是不是她穿越成沈夢璐之後,這腦袋瓜子就不好用了?常常出現場面失控的狀況。
“忠叔,按沈府家規,亂嚼舌頭跟子的人該如何處置?”閻輕狂問蔡忠。
“回大小姐,按例應剪了舌頭。”蔡忠深深地看着閻輕狂,別人對閻輕狂的舉動無法理解,可他卻大概明白這其中的原因。
上回這大小姐告訴他她不是這裡的人,恐怕大小姐是不懂這其中的規矩這纔會貿然提出擡趙姨娘爲二夫人。蔡忠暗暗嘆氣,大小姐的處境比他想象得更加艱難吧!
“都聽到了?”閻輕狂冷喝一聲!
那些打着小算盤的下人瞬間覺得那白花花的銀兩化身成一把把剪刀直面而來,嚇得他們出了一身冷汗!笑話,銀子重要還是舌頭重要?
“聽到了!大小姐!”衆人齊聲說到。
“贖回賣身契的事情,本小姐再給你們一天時間考慮,待我們查清賬務,再有人想僥倖逃脫,恐怕就沒機會了!屆時休怪本小姐無情!”謝婉貞這麼一鬧,閻輕狂心情已經跌到了低谷,語氣也強硬起來。
“大……大小姐,您還沒說方奇一家會如何處置?”儘管看到閻輕狂的怒氣,可還是有人不怕死地提問。
閻輕狂冷笑一聲,“方奇一家,屆時會有冷少夫人帶走,賣身契依然留在沈家,冷少夫人會監督他們月月還錢,直至方奇一家將欠下的九萬兩銀子全部還清,才能贖回賣身契!”
衆人一聽啞口無言。九萬兩啊!這方奇一家儘管逃脫了被髮賣的命運,不過餘生都要努力賺錢還債,日子也是生不如死了。
閻輕狂這麼說完,已經有人開始對贖回賣身契一事蠢蠢欲動了。
笑話,誰沒有個偷雞摸狗的時候,他們當中有些人雖然不若這方奇一家明目張膽,可私吞虛報的事可沒少做,與其等着被大小姐抓到發賣,還不如識相點早日自請離去。
見要說的已經說完了,閻輕狂已經沒有心情再待在這祠堂了,轉身離去,趙欣然母女二人快步跟了上去。
趙欣然母女在花園裡追上了閻輕狂。
“大小姐!請留步!”趙欣然高聲呼喊了一聲。
“趙姨娘,有何事?”閻輕狂情緒不佳。
“大小姐,您的好意我們母女二人心領了,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趙欣然深深地朝閻輕狂福了個禮。
閻輕狂挑眉不解。
“大小姐,擡二夫人一事非同小可,我感恩於您的善心,只是這大明國曆來沒有一家出兩位夫人的先例,您莫怪夫人對您生氣。一般只有正牌夫人離世後,才能將姨娘擡爲夫人。您還未成家,可能對這些慣例不是很清楚。”趙欣然解釋道。
原來還有這麼回事。怪不得這謝婉貞反應如此之大了,閻輕狂暗暗爲自己的操之過急後悔。她無心傷害謝婉貞,她到底是這沈夢璐的生母。
“大小姐,我自打進了這沈府大門當了這老爺的妾室,就不曾奢望這輩子還能被人尊稱一聲夫人了。如今得能大小姐憐憫,我已是心滿意足。”趙欣然說的苦澀。
“大小姐,,夫人是個大好人,與我也有大恩。這些年夫人因爲老爺受了許多委屈,還望大小姐多體諒夫人,能主動寬慰夫人。”這番話趙欣然說得情深意切。
閻輕狂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趙姨娘,多謝你的理解。我想擡你爲二夫人本是有額外打算,不過,眼下看來,是我魯莽了。”閻輕狂眼裡流露出一絲輕愁。
“大小姐,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此事還望大小姐以後都莫要再提起了。”趙欣然滿心苦澀地婉拒。夫人頭銜,對她來說是莫大的誘惑啊!
“嗯,我知道了。”閻輕狂看了一眼沈夢瑤,“我讓瑤兒幫我看賬的事可有不妥?”
趙欣然眼皮跳了跳,“大小姐說的是真的?”
“當然。”閻輕狂皺眉,“這也有違慣例了?”庶女不得管家,那是要作死嫡女的節奏啊!
“不……不是……當然沒有。”趙欣然感動得熱淚盈眶。她這輩子與夫人頭銜無緣,可她女兒能得大小姐垂憐幫着當家,她這輩子也算知足了。
“哦,那就好!”閻輕狂送了一口氣。偌大的沈府,總要有人打理,別說她準備離開,就算留在這沈府,也不能事事親力親爲。
雖說能者多勞,可她可不想年紀輕輕的把自己累成牛。聰明人靠頭腦,老實人賣力氣。閻輕狂自認爲自己還有些頭腦,那些無須她時時盯梢的事情儘管交給別人去做吧!
“不過大小姐,此事須先徵得夫人同意才行!”趙欣然提醒到。剛剛謝婉貞已明確反對,她再怎麼想讓自己的女兒出頭,也不希望這大小姐爲了她們母女傷了謝婉貞的心。
閻輕狂莞爾一笑。“放心吧,姨娘,我自有分寸。”
一聲姨娘,去掉姓氏意義大不同。趙姨娘抹抹眼角的淚花。“多謝大小姐!”
“瑤兒,一會兒我還得去鏡月軒與各掌事議事,今日恐怕沒時間教你看賬了。”閻輕狂轉向沈夢瑤。
“沒關係,大姐,您先忙!”沈夢瑤貼心地回答。原本在悅靈泉閻輕狂說她可以去飛雪院陪她看賬,這沈夢瑤以爲就是單純地作陪,她怎麼也想不到這沈夢璐居然會對她這麼好,竟然要教她看賬。本來她能親近大姐就很開心了。
“嗯,府內賬務繁多,要理清頭緒還需花費不少時間,由你幫我,我也能輕鬆不少。”閻輕狂疲憊地揉揉眉心。
連日勞累加上一夜沒睡,縱然是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更可況是這沈夢璐的小身板。
沈夢瑤看到閻輕狂眼底的陰影,有些心疼。她望了一眼趙欣然,見自己母親對她輕輕點了點頭,她這纔開口,“大姐,其實我能看懂一些賬目,您要是放心的話,我下午可以先去飛雪院整理一些賬務。”
閻輕狂詫異地挑了挑眉,看來這趙欣然還真是深藏不露。閻輕狂轉念一想,“當然,你能看賬甚好,一會兒我讓清舞吩咐下人安排,你隨時過去飛雪院。”
“嗯,知道了大姐!”沈夢瑤滿心歡喜,趙欣然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告別趙欣然母女,閻輕狂徑直去了梨香院。距離申時還有些時間,謝婉貞那顆受傷的心靈還等着她去撫慰。唉……都是些什麼事兒啊?閻輕狂無奈地苦笑。
到了梨香院,謝婉貞正躺在房裡歇息,得知閻輕狂來了,她倒沒說不見,只是在閻輕狂進了屋後,謝婉貞賭氣地留了個背影給她。
閻輕狂看着她的背影,不知如何開口。對她來說,安慰人是件技術活。她活了二十七年,極少安慰人也極少被人安慰。
該怎麼辦?閻輕狂在謝婉貞牀邊的小凳上坐下,冥思苦想。道歉也是技術活,高傲如閻輕狂,在明知自己犯錯的時候,會認錯卻不會說對不起,因爲對閻輕狂而言空泛的道歉語言不如用實際行動來彌補過錯。可眼前的情況,唉……閻輕狂忍不住嘆了口氣。
謝婉貞自閻輕狂進屋就在等着她開口,誰知半天沒等到閻輕狂的道歉,反而聽到她的嘆息,這謝婉貞忍不住悲從中來,眼淚奪眶而出。
閻輕狂聽到謝婉貞的抽泣聲,覺得更無力了。她笨拙地拉過謝婉貞的手,“孃親,你別哭了,一哭就不美了。”
又是這一句。謝婉貞想起閻輕狂上次安慰她就是這麼一句話,可不同的是,這次加上了一句孃親。謝婉貞的心軟下來,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母女之間哪來的隔夜仇。謝婉貞轉過身看着閻輕狂。
閻輕狂看到她臉上的淚痕,有些心疼,忍不住伸出手爲她抹去。唉……她的心好像變得越來越軟了。換作以前有人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她早叫人把她扔出去了。“別哭了,是我做錯了。”如果道歉能讓謝婉貞止住眼淚,也許她可以考慮考慮說聲對不起。
閻輕狂替她認真擦淚的舉動讓謝婉貞有些失神,從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閻輕狂掩蓋在額發之下的傷口。
謝婉貞鼻子一酸差點又要落淚。她怎麼一時忘記了女兒撞頭失憶了呢,她相信閻輕狂會說出擡趙姨娘的話是不記得大明國的慣例了,不是存心讓她傷心。
謝婉貞坐起身來,擡手撫上閻輕狂額頭的傷,“夢兒,還疼嗎?”她可憐的女兒,爲了這個沈家遭了多少罪。
“不疼了,早就不疼了。”閻輕狂柔柔地一笑,那雪肌玉露膏的效果很好,額頭的傷口恢復得差不多了。
“夢兒,是孃親對不住你!”謝婉貞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不怪你,真的。”閻輕狂簡單地安慰。“擡趙姨娘的事,是我魯莽了。”
“孃親不怪你,是孃親一時昏頭,忘了你失憶的事情,孃親相信你不是有意氣孃親的。”謝婉貞拍拍她的手,眼神落寞。話雖如此,心裡到底是難受的。
“趙姨娘跟我說了慣例的事。”閻輕狂頓了頓,“我想擡趙姨娘並非真心要讓她與你平起平坐,而是以爲她以二夫人的身份幫孃親打理沈府會更名正言順些。”閻輕狂難得爲自己的行爲做出解釋。
“你要讓她打理沈府?”謝婉貞渾身一僵,臉色古怪。
“偌大一個沈府,單憑你我二人之力,管理起來該多辛苦。”閻輕狂眼裡有深深的疲憊。
短時間內要接管一個陌生且混亂的企業不是易事。好吧,閻輕狂承認,她拿沈府當公司在看。
謝婉貞看出她眼底的疲累,她當年剛進門當家那會兒,也是****夜夜疲憊得不能歇息,可……“不是有忠叔在嗎?”
“爲何你寧願相信忠叔,卻不相信趙姨娘?”閻輕狂決定好好幫謝婉貞打開心結,用人之道,她已有主意,不容改變!
“忠叔是沈府大總管,管家一事他當仁不讓。他們蔡家世代爲沈家管家。”謝婉貞說到。
“你也說了蔡家,沈家。忠叔再怎麼樣也不會變成沈家的人,不是嗎?”閻輕狂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一些。“方奇一家的事情難道沒有讓你吸取教訓麼?外人始終是外人,與其依靠外人,不如培養自己人。”
謝婉貞驚疑不定地看着閻輕狂,她有理由相信這些話絕不是她那個循規蹈矩的深閨女兒會說的。“這些是神仙指點你的?”
閻輕狂一愣,什麼神仙?然後她想起來她當時爲穩住謝婉貞說的那番鬼話,沒想到她隨口一編的胡話,謝婉貞居然如此當真。閻輕狂嫣然一笑,“是,都是神仙告訴我的!”
謝婉貞沉默不語。神仙的話不能不信,可是讓趙姨娘當家,她心裡還是不舒坦。“非讓她們當家不可嗎?”
“不是。”閻輕狂猜到謝婉貞內心的矛盾,“不是當家,是幫忙管家。”當家與管家,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謝婉貞看着一臉自信的閻輕狂,這樣的女兒於她來說有些陌生又有些欣慰。不過眼前自信滿滿的沈夢璐看起來卻是那麼神采飛揚,風華絕代。
謝婉貞向來知道自己的女兒生的美,可從沒像現在這一刻覺得她美得如此驚心動魄,光芒四射。“你說說看。”
“沈家的當家主母永遠只有你一個。沈府目前遭遇家變,要穩定人心,讓沈府不倒,需要大把時間與精力。忠叔再衷心,不過是個下人,有些時候忠叔的話並不能讓所有人信服,同樣的話,從主子口中說出來的,比總管口中說的會更有威信力不是麼?”閻輕狂一番話說的謝婉貞漸漸點頭,是這麼個理。
“對忠叔,我對他有絕對的信任,只是有些事情發生,忠叔難免解決不了,就像這方奇一家的事情。”閻輕狂眼神黯了黯,這件事讓這個衷心耿耿的老僕遭受了不少壓力吧!
謝婉貞黯然神傷,夢兒說的沒錯。“方奇一家,你打算如何處置?”
“我跟蔡紫音已經約好了,方奇一家會讓她帶走。”閻輕狂直言不諱。
“那個丫頭,憑什麼在我們沈府頤氣指使?”想起蔡紫音,謝婉貞心中依舊有氣。
“一個丫鬟能搖身變成冷家莊少夫人,說明她有過人之處,不可小看。”謝婉貞深受等級觀念的影響,對丫鬟出身的蔡紫音有着偏見。
可閻輕狂出生在人人平等,講究人權的二十一世紀,她深深懂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道理。“我與蔡紫音有協議,我賣她一個人情,她還我一份大禮,互不相欠。”
“夢兒……”謝婉貞根深蒂固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更改的,她始終認爲這蔡紫音一朝爲婢,終身在他們沈家人面前就不能昂首做人!
“這些只是小事,無須過多糾葛。”閻輕狂不想在這種已成定局的事上浪費時間。“眼下更要緊的是應對抄家的事,太子殿下明日就會到來,在這之前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除了理清各大商行的賬目,還需肅清這沈府內的無用之人。不瞞你說,其實我已求得皇上同意留下這沈府大宅。”
謝婉貞點點頭,閻輕狂這幾日大刀闊斧的動作,她也猜到了幾分。“需要孃親做什麼嗎?”
“當然!”閻輕狂輕笑,“需要你做的事情可多呢!”她現在非常需要謝婉貞這個當家主母重新站起來。“沈府之內閒人太多,需要遣退,另外家生子中難免存在像方奇一家那樣的蛀蟲也需要揪出來消滅。”
“這可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完成的事。”謝婉貞遲疑。
“所以,我們需要幫手!”閻輕狂笑笑,“我自己擅自決定讓瑤兒查賬目了。”
謝婉貞一愣,玄即明白過來,“這趙姨娘原是大家閨秀,懂得這些也是正常。”
“嗯,所以我才覺得這趙姨娘是幫忙管家的不二人選。”閻輕狂認真看着謝婉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