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1. 舊傷疤
朱鄞禎臉色也不太好看,他伸手握住沈夢璐冰冷的雙手,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轉變了話題。“大師既是從五彩水龍判定水一夢曾在東琉國出現,想必番族這邊大師是從娜塔莉婭的換身術推測而來的吧?”
慧智大師沒有否認,“皇上英明!”
“那麼大明京城呢?大師又從何判定?”朱鄞禎沒有理會慧智大師的恭維,繼續沉聲問到。五彩水龍和換身術都極具特色,容易辨認,可剛剛朱鄞禎仔細回想了一下,他們大明京都卻並沒有出現過什麼特別邪氣的東西。
慧智大師輕笑一聲,略帶輕嘲。“皇上這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啊!皇上難道忘了水一夢的父親是誰了嗎?”
水一夢是水玲瓏和朱昶基的孩子,她身上流着朱家的血脈,她的生父長兄皆在大明京都,試問獲得自由的水一夢,又怎麼可能不前來尋找自己的親人呢?
在慧智大師看來,水一夢出現在大明京都纔是最最合情合理的,反倒是她爲何跑去東琉國和番族攪和,這纔是值得人深思的。
朱鄞禎如遭棒喝,渾身一僵。沒錯,是他糊塗了,水一夢嚴格算起來是他大明皇族的人,她出現在大明京都不足爲奇。
“大師,按你的意思,朱昶基一脈是不是早就知曉水一夢的存在?”沈夢璐追問到。
“這個老衲不好說,具體的,只有問問當事人才知道。”慧智大師幽幽嘆息。不過他以爲,水一夢必然會遵守母命,和自己的父親兄長相認的。
說到底,這一切的冤孽都是從朱昶基和水玲瓏的孽戀開始的。前人埋下的仇恨的種子,留到了後世讓後人食了惡果,一切都是因果報應。
朱鄞禎陷入深思,沉默不語。沈夢璐卻提出了不同的問題。
“慧智大師,既然你們閻門先祖本是爲皇室服務的,爲何當日江北瘟疫肆虐,五彩水龍問世的時候,你們閻門卻以門規爲由,不肯出手相助呢?你們逃避世事,不是悖離了祖訓嗎?”
沈夢璐清楚地記得當初她千方百計尋找閻門醫聖下落的時候,得到的都只有一聲冷漠的門規不可違,而今慧智大師卻說他們閻門先祖本是歷代服務於大明天子的,這可不是巨大的衝突嗎?出家人不打誑語啊!
“皇后娘娘,老衲知道您必會興師問罪。”慧智大師苦笑一聲。“然老衲也是遵循祖訓辦事的。”
閻門先祖聽命於大明天子不假,可閻門有門規不許門人涉足朝廷之事也是真的。閻門先祖奉命隱居山野,看守禦水族人,守護朱昶基一脈,保守皇室醜聞。
可是閻門先祖早已料到,接下此等重任,必會招來禍患。爲保門人周全,閻門先祖便早早立下門規,除歷任門主之外,餘下門人一概不許與大明皇室牽扯。
水一夢改動結界,巫靈谷脫離閻門掌控之後,慧智大師的祖父便知是先祖的預見成真了,因此越發謹慎規嚴,勒令閻門遠離江湖,遠離朝廷,遠離皇室。然後,終究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閻門最終沒能與皇室劃清界限,也終究沒能守住皇家的秘密!
慧智大師重重地朝朱鄞禎磕了一個響頭。“皇上,老衲有負祖訓,我閻門有違太祖皇帝的厚望,而今這樣的秘密在老衲手中泄露,老衲責無旁貸,請皇上責罰!”
責罰?責罰什麼?事已至此,慧智大師還死守這樣的秘密,纔是愚不可及,罪無可恕!
不等朱鄞禎開口,沈夢璐已經搶先接話。“慧智大師,四郎說過不管你說什麼都準你無罪,你無須請罪,還請快快起來吧!”說着便輕輕扯了扯朱鄞禎的袖子。
“大師起來吧,陳年往事,朕不予追究!”朱鄞禎的心情十分複雜,今日從慧智大師這裡聽到的故事,實在太過震撼人心了,朱鄞禎需要時間好好消化一番。
“老衲謝皇上隆恩!謝皇后娘娘隆恩!”慧智大師匍匐在地上謝了恩,卻並沒有站起來。朱鄞禎不追究又如何呢?他終究是違背了祖訓,也難厄運了!慧智大師暗歎一聲,時也命也!
“師祖,只有這些了嗎?阿爹呢?他與水幻城又是怎麼回事?爲什麼阿爹連絡兒的命都可以不顧?爲什麼他要將大哥關起來?”就在大家都陷入沉默的時候,跪在慧智大師身邊的閻翀翊突然嘶啞着嗓音開口問到。
什麼朱昶基,什麼水一夢,那些都是跟他們八竿子打不着的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比起這些尚未傳承給他的驚世秘密,閻翀翊更在意的是閻輕絡和閻翀禮。
“翀翊,你父親他是……”慧智大師艱澀地開口,不過一句話尚未說完,便被閻清堂開口打斷了。
“父親,讓我來說吧!我與水幻城的恩怨,我纔是最清楚的那個,不是嗎?”閻清堂定定地站在牢門面前,猶如一棵挺立參天大樹。
“清堂……”慧智大師重重地喚了一聲,最後卻只有無奈的嘆息。“何必呢?你何必要對自己這樣殘忍呢?”
“父親,您別擔心,我早已放下了。”閻清堂低聲寬慰了慧智大師一句,又朗聲冷喝到。“出來吧!你不就是想親眼看着我親手揭開自己的傷疤嗎?”水幻城千方百計將他找來,不就是這樣一個目的而已!
有人在?!沈夢璐和朱鄞禎同時一驚,他們專注於聽慧智大師講故事,二人皆未發現有人。
閻清堂的話音剛落,水幻城便嬌笑着鼓着掌翩然現身。“可真是熱鬧呢!這樣的精彩絕倫的故事,且讓我也來聽聽!”
水幻城一句話,便讓衆人明白過來,他一直都在。剛剛慧智大師講的故事,他都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中。
閻清堂冷哼一聲,“偷聽了這麼久的故事,你是不是該付出點什麼?打開牢門,放我父親和兒子出來!”
水幻城努了努紅脣,指了指盤踞在上面的百蠱陣,“你確定要我打開?就不怕驚動了它們?”
“水幻城,你不要再故弄玄虛了。快打開!”閻清堂加重聲音,怒喝一聲。別人或許不知道,他卻很清楚,這百蠱陣是水幻城一手控制的。
“嘖嘖……二十年不見,你的脾氣還是這樣不討喜啊!”水幻城冷嘲一聲,噙着譏笑貼近閻清堂,一隻手不懷好意地繞上他的脖頸。“可惜了,你明明知道我這人,素來吃軟不吃硬。”
閻清堂定定地站着,並沒有閃躲,只是冷冷地開口。“水幻城,我不是明柳,我不吃你這一套!”
聽到明柳這個名字,閻翀翊頓時愣住,而慧智大師則是傷感地閉上了眼眸。明柳,閻明柳,那是慧智大師的親生兒子,閻清堂的大哥。
水幻城的眼眸陡然一沉,原本巧笑嫣然的臉頓時烏雲密佈,風雨大作。“哼!現在來說不吃這一套,當初你可不是這樣!”
水幻城清楚起記得,二十年前,閻清堂爲了一個女人,是如何跟閻明柳大打出手的。儘管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可水幻城永遠不會忘記,閻清堂當日的嘴臉。
閻清堂心中猛然一痛,彷彿被人狠狠扎入了一把尖刀,頓時鮮血淋漓,然而他的面色卻依舊十分平靜,“水幻城,你要跟我敘舊,首先得放我父親和兒子出來。”
“父親?”水幻城譏誚地揚脣。“叫得可真順溜!你說若是閻明柳聽到你叫他的父親叫得這樣順口,他是會高興呢?還是不高興呢?”
閻清堂高大的身形猛然一晃,死死握住了拳不做聲,反倒是牢中的閻翀翊忍不住驚叫出聲。“師祖,他是什麼意思?阿爹他……不是您的兒子嗎?”
閻明柳這個名字,在閻門中是個禁忌,閻翀翊也只是無意之中聽某位長老酒後胡言提起過閻明柳的名字。閻翀翊從長老那裡聽說過,慧智大師共有兩個兒子,一個是親兒子,一個養子,只是其中一人英年早逝。閻翀翊一直以爲閻明柳纔是養子,可聽水幻城這話,似乎閻清堂纔是養子。
慧智大師痛心地閉上眼眸,沒有回答閻翀翊的問題,只是雙手合十,低聲念起了“阿彌陀佛。”
“水幻城,我還是那句話,你要跟我敘舊,先放了我的父親和兒子。”閻清堂的聲音低沉了不少,語氣卻愈發堅定了。
“怎麼?我不放人你就不承認嗎?你不承認就可以抹滅你的身世嗎?你以爲你現在還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水幻城眸光森冷地盯着閻清堂。
“你不想要你的真身了嗎?”閻清堂死死盯着水幻城。
水幻城聞言狂笑起來,“你覺得我還需要嗎?”他心愛的女人已死,他還要他的真身做什麼?他還要變回男人做什麼?
“小葵還活着。”閻清堂望着狂笑不已的水幻城,突然輕輕地說了這麼一句。
小葵?水幻城先是一愣,而後便激動地揪住閻清堂的領子。“你說的是真的?她在哪裡?”
“放了我的家人,放了朱家人,我便告訴你!”閻清堂揮開水幻城的手,姿態強硬地開出條件。
水幻城眼眉一暗,“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不信就算了。我想小葵也不會願意見到你的。”閻清堂眸光冷凝。他答應過明柳會保護好小葵的,他也一點都不想去打破小葵的平靜生活。
水幻城雙脣緊抿,銳利的視線來回在牢中的慧智大師閻翀翊祖孫身上和牢外的朱鄞禎沈夢璐夫婦身上打量了幾回,好半響才冷着嗓音開口。“你可以帶走你的家人。至於大明皇帝和皇后,我不能決定。”
聽到這話,朱鄞禎和沈夢璐頓時大駭。
“水幻城,你利用我!”沈夢璐暴怒不已。之前水幻城推三阻四地不肯送他們離開,沈夢璐便知道情況不妙,如今親耳聽到水幻城這話,頓時讓沈夢璐發飆了。若不是朱鄞禎攬着自己,沈夢璐真想撲上去一針扎死水幻城。
“彼此彼此!”水幻城冷淡地應了一聲。他與朱鄞禎沈夢璐之間談不上誰利用誰,他只不過是將計就計而已。
“水幻城,是誰命你抓朕的?”相對沈夢璐的激動,朱鄞禎的反應要冷靜許多。從慧智大師長長的陳述之中,朱鄞禎已然十分清楚御水族人與他們大明朱家的恩怨。
水幻城先前就說過他們的去留他做不了主,那就說明水幻城不過是聽命於人的。現在更讓朱鄞禎在意的是在背後使喚水幻城的那個人。
“你明天見了就知道了。”水幻城敷衍一句,說着便越過朱鄞禎和沈夢璐,再次立到閻清堂面前。“怎麼樣?你告訴我小葵的下落,我放你們走。”
水幻城現在壓根沒有心思給朱鄞禎解惑,一心只惦記着閻清堂口中的小葵。
閻清堂沒有迴應水幻城,只定定地望着慧智大師。“父親,您能替我帶着翀翊和絡兒回家嗎?”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慧智大師長嘆一聲,這才聲音悲蒼地開口。“好,老衲帶他們回去。”
得到慧智大師的首肯,閻清堂這才轉頭望着水幻城。“一言爲定。”
閻翀翊一聽這話卻是不樂意了。“不行,我不走。絡兒蠱毒未解,皇上和皇后娘娘尚未離開,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