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好一會兒,朱鄞祁才終於黯啞着嗓音開口。“你有把握治好她嗎?”
“沒有。”沈夢璐乾脆地回答。朱鄞祁的眼眸瞬間黯淡了下去。
“不過我雖沒有百分百的把握讓她康復如前,可要讓她精神狀態好轉些許,卻不是不可能的。當然,若是不嘗試的話,卻註定是百分百的失敗,尉妘妗一輩子都會癡癡傻傻。”沈夢璐緊接着的話,讓朱鄞祁重新燃起了些許希望。
朱鄞祁糾結不已,掙扎了好半天才終於下定了決心。“你可以帶她進宮,不過我也要住進宮裡去。”
沈夢璐皺眉,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朱鄞祁緊接着開口。“你放心,如非必要,我絕不會出現在她面前的。我只是……只是想遠遠看着她……看着她就好……”這句話,朱鄞祁說得格外苦澀。
沈夢璐微微一怔,而後便勾起了嘴角。“好。”
做出決定,朱鄞祁當機立斷派人收拾行李準備進宮,入夜之前,沈夢璐一行便已回到了皇宮。
朱鄞禎雖不樂意沈夢璐給自己找累,攬下照顧尉妘妗這活兒,可到底拗不過沈夢璐,也只好由着她去了。
朱鄞祁再次搬進了宗人府,而考慮到尉妘妗極度缺乏安全感,又無比抗拒其他人的接近,沈夢璐便做主將她暫時安置在了朝鳳殿中,並找來了以前伺候尉妘妗多年的嬤嬤來照顧她。
對於尉妘妗霸佔朝鳳殿一事,朱鄞禎意見可是不小。畢竟這朝鳳殿本是朱鄞禎時常來歇的地方,好比是朱鄞禎一家四口的私人天地,而今多了些個外人,怎麼着也是惹人鬧心了的。
朱鄞禎勸了沈夢璐幾次,都被沈夢璐反駁了回來。勸說無果,朱鄞禎氣得拂袖而去,並扔下一句,“這尉妘妗一日在此,爲夫就一日不踏進朝鳳殿了!”
沈夢璐一開始只當朱鄞禎是氣話,也沒太在意,可一連兩天,朱鄞禎都果真沒有再出現在沈夢璐面前,這讓她不免起了些疑心。
尉妘妗在朝鳳殿住了幾天,朱鄞祁都沒有出現,情緒便也不再若先前在攝政王府時那樣緊繃了,加上在沈夢璐潛移默化的誘導寬慰之下,尉妘妗也漸漸放鬆了下來。
整日裡圍着朱景暘和朱潤月這對龍鳳胎玩得十分開心,臉上也逐漸多了笑容,甚至不經意見還會流露出充滿母愛光輝的慈愛笑容。
朱景暘和朱潤月的存在意外地撫慰了尉妘妗那顆千瘡百孔的心,這倒是沈夢璐始料未及的。見尉妘妗與一對小嬰兒在一起的時候,整個人的精神狀態是最最放鬆的,又看着尉妘妗如此喜愛他們的模樣,沈夢璐便許了尉妘妗多與他們相處。
一連三天,朱鄞禎都不曾出現,沈夢璐終於有些按耐不住了。這一日入夜,尉妘妗和朱景暘朱潤月兄妹二人都睡下之後,沈夢璐便命人準備了些吃食,準備給朱鄞禎送宵夜去。
亥時已過,偌大的御書房卻依舊燈火通明。守在御書房門口的小福子,見到沈夢璐,趕緊上前迎接下意識地便要大聲請安,被沈夢璐噓聲阻止了。
“本宮來給皇上送宵夜,你們且都下去吧!”沈夢璐遣退了跟隨的宮女,獨自端着食盒舉步踏上了臺階。
“皇后娘娘,容奴才通傳一聲吧!”小福子小聲請示。
“不用了,你到門口守着吧,本宮自己進去就行。”沈夢璐語氣清冷。
“這……”小福子有些爲難地望了一眼緊閉的殿門,轉身擋在了沈夢璐面前,“娘娘,這是奴才的本份。娘娘來訪,奴才不及時通傳,皇上知道了,怕是要責罰奴才的。”
沈夢璐停下腳步,眉峰一挑,橫了小福子一眼。“小福子,什麼時候本宮見皇上,還得經過允許了?”
這御書房雖說是批閱奏摺,處理國事的要地,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擅闖。可沈夢璐卻向來是想來便來,想去便去,毫無顧忌的,今個兒被小福子這麼一阻攔,不免加重了沈夢璐的狐疑。
“小福子,皇上幾日都不去本宮那裡了,莫不是在這裡金屋藏嬌了?”沈夢璐似笑非笑地盯着小福子。
小福子嚇得趕緊跪下。“皇后娘娘明鑑,皇上對娘娘您全心全意,絕無二心,又哪裡會有金屋藏嬌的事發生呢!”
沈夢璐揚了揚眉,“既是沒有藏嬌,你又爲何這樣怕本宮進去呢?”沈夢璐自然知道金屋藏嬌一事不可能發生。
“這……”小福子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地開口。“回娘娘,奴才……奴才只是……只是皇上這幾日心情不太好,奴才怕……奴才怕娘娘貿然進去會……會觸怒了龍顏。”
心情不好?沈夢璐蹙眉。“莫不是皇上遇到什麼煩心事了?”朱鄞禎總不該因爲尉妘妗一事,就氣到現在吧?
小福子小心地四下張望了下,這才十分小聲地開口。“奴才不敢隱瞞娘娘,近日朝堂之上有不少官員上摺子爲逸王爺和洛王爺請命,並指責皇上重用外戚冷落兄弟是有獨斷之嫌細。皇上這些日子正爲這事兒惱火呢,已經藉故好幾日不上早朝了。”
可朱鄞禎的規避之舉,非但沒有平息羣臣的攻擊,要求朱鄞禎重用逸王爺朱鄞袹和洛王爺朱鄞禧的呼聲卻日益高漲,爲他們請命的奏摺也如雪花般涌來,讓朱鄞禎不勝其擾。
沈夢璐垂下眼眸,這才明白過來,當日朱鄞禎如此有閒陪自己去攝政王府的真正原因。朱鄞禎這幾日不出現在她面前,怕也是不想被她知道這些吧!
“本宮知道了。你去門口守着,本宮進去看看皇上。”明白來龍去脈,沈夢璐越發堅定了去見朱鄞禎的決心。
“那……娘娘您自個兒小心。”小福子關切地叮囑了一句,便不再阻攔,聽話地退到了門口。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小福子這幾天可也是沒少受朱鄞禎的脾氣。
沈夢璐提起裙襬,再次踏上了臺階,伸手推開了緊閉的殿門。
“無事勿擾!朕說過多少次了?”沈夢璐一腳剛踏進御書房,朱鄞禎飽含怒氣的嗓音便傳進了她的耳膜。沈夢璐心頭一沉,朱鄞禎的心情果然是很糟糕。
“怎麼了?這屋子裡是藏了什麼樣的美人了,還不許人打擾了。”沈夢璐清亮的嗓音地充滿了戲謔。“本宮倒要好好瞅瞅,是哪個狐媚子這樣膽大包天,敢蠱惑皇上!”
聽到沈夢璐的聲音,朱鄞禎有些意外地擡頭。“娘子,你……你怎麼來了?”
沈夢璐施施然走到朱鄞禎跟前,將手中的食盒重重地擺到桌上,不滿地輕哼一聲。“本宮再不來,難道就由着你跟狐狸精無法無天嗎?”
狐狸精?敢情沈夢璐這是捉殲來了?!朱鄞禎愕然失笑。“娘子好好找找,若是能尋出個狐狸來,咱們正好吃肉喝湯。”
吃狐狸肉?沈夢璐嫌棄地瞪了朱鄞禎一眼,酸溜溜地開口。“喲,口味這樣重,你還真不嫌騷!”
“騷不騷也得吃了才知道。”沈夢璐一連打翻醋瓶的模樣,莫名讓朱鄞禎心情愉悅起來。
“爲夫沒有吃過狐狸肉還真不知是什麼樣的滋味兒。若是那狐狸精像娘子這樣舉世無雙,再騷氣,爲夫也甘之如飴啊!”朱鄞禎越過桌子,將沈夢璐攬進了懷裡,用力嗅着她身上的馨香。
幾天不見,朱鄞禎對沈夢璐也是想念得緊。他因着尉妘妗的存在而不去朝鳳殿,其實只不過是個藉口而已。真正的原因是因爲沈夢璐太過聰明,朱鄞禎怕自己的心事被她發現。
沈夢璐要照顧朱潤月兄妹已經十分辛苦,現在還加上一個尉妘妗。朱鄞禎實在不忍心再增添她的煩惱了。
沈夢璐聽懂朱鄞禎話語裡的暗示,又將他臉上的癡迷收入眼底。“去……你纔是騷狐狸呢!”沈夢璐假裝不悅地推了朱鄞禎一把,拉開了二人之間的距離。
懷抱落空,朱鄞禎一陣失落,他眨巴着眼眸,眼巴巴地望着沈夢璐。“娘子,我餓……”
“餓了正好,我給你帶了宵夜。”沈夢璐裝傻,權當聽不懂朱鄞禎的意思,神色自若地打開了食盒。紅參鹿茸湯,山藥酥,茯苓糕,都是補氣的食物。
“先喝點湯吧!”沈夢璐盛了一碗湯送到朱鄞禎面前。“山藥酥和茯苓糕都是按你的口味做的,沒有加很多糖,只稍稍加了些蜂蜜,不會太甜。”
朱鄞禎不滿地癟了癟嘴,“娘子,爲夫想吃的不是這些。”沈夢璐與其費心爲他準備這些宵夜,還不如將她自己當成宵夜更讓朱鄞禎開心。
“多大的人了,還學小孩子那樣挑嘴!快點張嘴!”沈夢璐嗔怪一聲,不是她不肯滿足朱鄞禎,實在是時機和場合都不對。比起夫妻溫存,沈夢璐更想做的是,幫他解開鬱結。
朱鄞禎一怔,隨後妥協。“既然是娘子親口喂的,那爲夫就勉爲其難用了。”朱鄞禎含笑張嘴含住了沈夢璐遞過來的湯匙。
“你倒是想得美!”沈夢璐餵了兩嘴,就將碗塞進了朱鄞禎手中,示意他自己吃。
趁着朱鄞禎吃夜宵的空檔,沈夢璐便不着痕跡地打量起堆在桌子上的奏摺來,厚厚的一疊,堆積如山,還有不少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桌角。
“怎的這樣亂,也無人來拾掇一下。”沈夢璐這樣說着,便擡手撿起了其中一本,朱鄞禎想要阻止都已經來不及了。
沈夢璐撿起的奏摺正是事關朝臣爲朱鄞袹和朱鄞禧請命的。沈夢璐峨眉輕挑。“怎地,這三哥和五弟是不甘寂寞了嗎?”
朱鄞禎不悅地放下了手中的湯碗,冷哼一聲。“怕是有人不知好歹想當朱鄞褶第二吧!”
沈夢璐垂眸沉思了一會兒,很快明白了朱鄞禎生氣的源頭。“三哥和五弟也表了心意了?”
“老五倒是爽快地拒絕了,老三卻是有些蠢蠢欲動。”既然沈夢璐已經知道這事兒,朱鄞禎便也不再故意隱瞞。一股腦兒將來龍去脈說給了沈夢璐聽。
攻擊朱鄞禎重用外戚的奏摺,是早在沈夢璐回京之前就有的,朱鄞禎登基初始,一意孤行封楚代安這個橫空出世的百姓爲丞相,又重用謝子淵謝長安父子和其它謝家人,就一度引起了衆臣的不滿。
不過謝家到底是軍功碩碩,又居功至偉,楚代安上任之後又屢有建樹,爭議之聲便慢慢熄滅了。可近日,隨着朱鄞禎對沈恭卿的加封,指責朱鄞禎重用外戚這樣的攻擊聲再次響起,並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最後竟將遠在封地的朱鄞袹和朱鄞禧也牽連了進來,大肆指責朱鄞禎故意冷落兄弟,想要專斷獨權。
將朱鄞袹和朱鄞禧遣往封地,這是明德宗的作爲,爲的就是防止兄弟紛爭,這也是歷代帝皇慣用的手段,本不該成爲朱鄞禎的紕漏。可深諳此道的朝臣卻彷彿商量好似的,一致忽略此事,紛紛針對此事做文章,逼着朱鄞禎給朱鄞袹和朱鄞禧分權。這怎能不讓朱鄞禎怒火中燒。
朱鄞禎曾分別修書給朱鄞袹和朱鄞禧兄弟,打探他們的心思。朱鄞禧倒是個沒心眼的,直言不諱地說自己過慣了逍遙的日子,也無心謀政,只盼着朱鄞禎能多顧念兄弟之情,每年多撥點銀銄。
可朱鄞袹則不一樣,回覆的書信中,字裡行間都是對入京的渴望和謀政的念想,與那些進諫的朝臣的心思不謀而合。
“所以四郎是懷疑此事是三哥在暗中作祟。”沈夢璐很快便抓住了重點。
“娘子,爲夫並非疑心病重,實在是有跡可循。”怕沈夢璐誤會,朱鄞禎更深一步地解釋道。“娘子也該知道,逸王妃的母親與朱娉婷是堂姐妹,我們兄弟之中,也唯屬朱鄞袹與朱娉婷的關係最爲親厚。朱鄞袹去了封地之後,與朱娉婷的來往也依舊不少。而今大肆舉薦朱鄞袹進京爲官的,也多是以前的親尉派。爲夫實在很難相信朱鄞袹的清白。”
朱鄞禎的憤怒顯而易見,沈夢璐有些心疼,她伸手抱住朱鄞禎,輕輕倚在他懷裡。
“四郎說得句句在理,不過,單憑片面之詞就斷定三哥的罪名,到底還是草率了些。我與三哥和逸王妃見面的次數雖是不多,卻也能感覺到三哥的仁厚和逸王妃的聰慧。三哥若真是這背後操縱之人,斷不可能露出這樣大的破綻。”沈夢璐回想着當初與朱鄞袹夫妻相處的畫面,怎麼想不認爲朱鄞袹會有那樣的心思。
更何況,他們的大女兒靜鈺郡主也一直留在姬太后身邊,沈夢璐實在不認爲他們會不顧靜鈺的安危做出這樣冒險的舉動。畢竟若是朱鄞袹謀事成真,那麼靜鈺必定會首當其衝,遭受禍殃。
“娘子,我也希望是我多疑誤會他了。”朱鄞禎反手摟住沈夢璐,嘆息一聲。“娘子,怕就怕利益薰心,人心不古啊!”
沈夢璐抿了抿脣。“事實如何,不如待三哥和逸王妃來京之後,當面說個清楚。”
“這是自然!我已經派人去請他們進京了。”朱鄞禎的一個請字說得格外寓意深深。
沈夢璐擰了擰眉,沒有接話。
“娘子近日有空來找爲夫,是不是尉妘妗的情況好些了?”朱鄞禎轉移了話題。
“恩,朱鄞祁沒在跟前晃悠,她顯得自在許多。加上有小太陽和小月亮與她作伴,她倒是開朗了不少。”沈夢璐據實回答。
“娘子這話若是被朱鄞祁聽了去,只怕他要越發傷心了。”朱鄞祁原以爲住進宮裡,雖說不能與尉妘妗親近,可總該有遠遠看着她的機會,可誰知道連着幾天,卻是連一眼都沒見着。
住進朝鳳殿的尉妘妗,就跟與世隔絕了似的,朱鄞祁每天派人在朝鳳殿門口盯着,也從不見沈夢璐帶着她出來遛彎。這可沒少讓朱鄞祁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