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驕女 溫柔(一更)
“不!”幾乎是下意識的拒絕,趙茗秋止不住地搖頭。
此前的鬼迷心竅差點令她萬劫不復,好不容易過錯翻篇,她豈能再次涉入陷阱?
顧不得揣度夜梟的不懷好意,她冷靜果斷道:“恕民女無能,幫不到太子。”
不是每一次悔不當初都能夠獲得救贖,夜梟脣角漫不經心一勾,不吝嗇打破她這天真的推辭,“本太子知道趙姑娘無非是被那些廉價的愧疚困擾,可是做過便是做過,即便高陽公主不追究,趙姑娘就以爲能夠一筆勾銷了?呵呵,若是你們的陛下知曉趙姑娘對他的寶貝公主曾做過何事,趙府在泱國還能這般風光下去嗎?”
忽略掉趙茗秋微微作顫的身子,他再一次伸出手臂攬上她的削肩,貼近她的耳朵,輕惑道:“本太子瞧趙姑娘瘦了一圈,想必這些日子過得不大好吧?可趙姑娘不覺得高陽公主如果嫁給本太子,會比現在嫁給一個病秧子好上一千倍一萬倍?全泱國的百姓皆知慕王府的世子不久人世,你就忍心看你的閨中姐妹邁入火坑,不日便成了寡婦?你當初可是爲了她好,本太子若娶了她,她便是漠國的太子妃,將來更是母儀尊華的皇后,比她如今的身份還要高貴得多…你是在幫她,根本不是在害她…”
他的聲音較之剛纔要低沉,泛着異彩的銀眸裡有種迷惑人心的色澤,隱隱約約,似要貫穿到人的內心,“既然沒有做錯,你又何必心存愧疚,爲自己徒增煩擾?”
見趙茗秋美目鬆動,他慢慢將她按坐回原先的座位,“何況,本太子這次可不是讓你對她下手。她既嫁爲了人婦,本太子已斷了念想,又怎會再紆尊糾纏呢?”
趙茗秋側目,顯然已經因他的話動搖,但仍舊懷疑道:“當真?”
夜梟擡手撥了撥她髮髻上的蝴蝶釵,眸彩奕奕道:“本太子向來一言九鼎。”
……
越王府內,閣樓之上兩盞青紗風燈光影沉沉,照見靜暗紋枰。庭外花木扶疏,淡月半掩浮雲。
書房內畫卷倒立,一盞濃茶涼透。上官弛耀負手望着壁上懸掛起來的畫卷,挺拔如山的身影略帶孤寂,在書案之側投下一道斑駁的剪影。
昏黃中寂寂無聲,他眉心深蹙,背對着身後同樣沉默的男子,聲音中帶着一種異樣的壓抑,“你有什麼要與本王解釋的?”
燈影照不清面目,上官玥受了五十大板卻似分毫未傷,淡淡地立在一邊,身形深黯而模糊,“我別無選擇。她可以嫁給任何人,獨獨不能嫁給慕子衿。”
“這不是莽撞的藉口!”上官馳耀目中仿若蘊含了無盡冷雪冰霜,“說吧,何事讓你分寸大亂到竟顧不得倫理綱紀大鬧嫡公主的婚禮?”
上官玥靜靜凝視着地面,雖未得到實質的證據卻仍不想錯放漏處,“孩兒回京的路上曾收到了一封陌生的書信,上面告知孩兒慕世子身份可疑,孩兒才…”
冀州的藩匪即便不牽扯上案件仍舊死不足惜,可明顯是有人在禍水東引,否則怎麼可能放着不去行刺靖安帝或者其他皇子,卻偏偏迂迴刺殺一個毫無威脅之力的病世子?
雨夜搜到的令牌算得了什麼?那日兩撥人的廝殺還是一個謎。歷經數年清剿的徹底性和盛世下戶制與獄制的嚴謹性怎麼可能容許藩黨有漏網之魚?匪團並未被官衙報備,爲佔地盤你死我活絕不可能,分贓不均自相殘殺更是扯淡!
無法解剖的漏洞裡,那封未知名的書信便佔據了極大的份量。雖然不知道是何人呈遞給他的,此人又存了何居心。但是閉於府內養病經年未出,可一出現便遭遇了刺殺,令他不得不對慕子衿產生懷疑。
是碰巧還是精心設計,他一時也無法做出判斷,只能憑着直覺阻止百里思青嫁入慕王府。無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抑或是其他,他都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賭上終生最後還不得圓滿。
“荒唐!”上官馳耀轉身,居高臨下的目光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簡直是荒唐至極!就爲了這莫須有的消息,你便置我整個越王府的名聲及安危於不顧?你可知百里奚齊盯着越王府有多久了?只是奈何抓不到本王的把柄!你倒是好,今日做出的荒唐事令天下人無不恥笑!也令百里奚齊藉由此來打本王的臉面!本王看板子不應該落在你的屁股上,更是該狠狠地敲碎你的腦袋,看看裡面都盛裝了多少漿糊!”
“孩兒知錯,請父皇責罰。”面對他的怒火,上官玥單膝跪地,給予了承擔的態度。
上官馳耀目中光芒沉斂,一錯不錯地盯着他半跪的身子,燃燒的怒色的眸宇逐漸凝結成千裡冰封的蒼涼。
十多年來,數不清多少日子,他需要不斷去窺探靖安帝的心思,在朝堂上一舉一動都要如履薄冰,時刻謹遵爲臣子的本分,時刻都得提防着禍從口出,不敢提及一分一毫的曾經,不敢思及那段狗屁的稱兄道弟歲月,更不敢期望他忘記到哪種地步!
他的人生都埋葬在了忠君報國裡,無數的英勇浴血到頭來卻連一份卑微的愛情都堅守不住!隔着棺柩看人冰冷地躺在裡面卻不能上前一步,爲了避嫌甚至連皇陵都未曾踏入過一次!
從出生起,越王府給了他顯赫的家世,耀人的身份,教會他退避割捨,教會他隱忍犧牲,卻從未教過他活着要爲自己。他有太多的恨意要壓抑,有太多的不滿要控制,卻只能死死地壓在心底,不敢輕易去觸碰,唯恐哪一日忍不住就會衝破心裡的阻障噴涌而出!
他放任他的兒子懶散閒慢,允許他的紈絝不化,縱容他的無所事事…是不願他變成像自己一般無用的人。既然再多的優秀不能帶給他心想事成,再多的抱負還是要折服於皇權,那麼,要那些顯赫耀人有何用?
上官馳耀的目中深有冷色,裡面顯露最事不關己的漠然,“就算慕子衿的身份可疑又與你何干?你只需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其他的不許再去理會!”
“孩兒不能…”
許是他的目光太深太冷,上官玥到嘴的話竟再也說不下去,任一室昏暗散撒周身,垂眸道:“孩兒…謹遵父王教誨。”
上官馳耀威厲的眸子從他的發頂望穿到他陷入晦暗內的腳面上,似要洞察他話裡的真假,良久才平靜道:“好了,你下去歇息吧!”
上官玥起身,如釋重負中帶了些吃力,“是。”
上官馳耀爲他的故作堅韌而冷哼,“回去記得上藥!”
……。
天光漸白,慕子衿凝望着睡夢中的女子,一隻手撐着頭,另一隻手抱着她,垂散在鴛鴦枕上的墨發與身下的長髮有幾縷凌亂地糾纏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所有新嫁娘都似他的妻這般美,他只靜靜地盯着她的睡顏,就覺得移不開眼珠。睫毛如羽,秀鼻精巧,紅若菡萏般的脣瓣微微地翹着,呼吸吐納間,讓人看了心底柔軟地一塌糊塗。
好幾個時辰了,他都未變動過姿勢,眼睛眨的次數也極其有限,生怕眨了眼睛後身旁的女子就一下子消失似的,帶着三分的鑽研和七分的愛憐。
可不知她夢到了什麼,平皙無紋的眼角忽然涌上了一層脂紅色,有細密的汗珠從額間溢出,連均勻的呼吸也變得緊促起來。靜心去聽的話,還能聽見嬌脣間依稀所吐出的零碎字句。
慕子衿微微動了動眉,面上驟然浮現出一絲不悅,鳳眸內逐漸浸滿了深邃。
紅桌上的龍鳳燭已經燃完最後一絲光亮,完全露出燒灼的黑芯來。他終於動了動胳膊,瀲灩的紅色袍袖輕拂過人的穴道,隨後身子便自發地滾落到了裡側,獨自佔據楚漢一界。
少傾,人便幽幽轉醒。
百里思青緩緩睜開朦朧的眸子,惺忪片刻後便斂了睡意。她無意識地看了看頭頂,然而目光所及處盡是喜紅色的鴛鴦帳。
她翻了個身,卻發現自己儼然蓋着喜紅色的鴛鴦被,一偏頭,正好看見另一張沉睡的容顏,是從昨日起纔開始正式闖入生活的男子。
她猛地驚坐起,動作太大而帶掀起了被褥,身旁男人原本緊閉的雙目也隨之慢慢睜開。
“我怎麼會睡在這裡?”百里思青眼底微露出迷茫的詫異,更加多了股疏離冷漠。隱隱感到掌心有微溼的汗意,這一刻她彷彿可以聽清自己的心跳。
慕子衿緩緩眨了眨染煙的墨色鳳眸,裡面有流光暗涌,稍遜即逝。然後,他茫然地對上百里思青的眼睛,似乎並不太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我記得我昨夜…”不知爲何,百里思青對上他的眸子總有一種莫名的妥協感,本欲到來的興師問罪不自覺也軟了下去,語氣漸漸變得尷尬起來。
她環視了一圈,發現身上的喜服還算完整,才鬆了口氣,清亮的眸子裡彷彿結了層霜般冷靜了下來。
她一邊下牀一邊不自在地問道:“我記得我昨夜趴睡在了桌上,怎麼醒來卻又睡在了這裡?”
慕子衿也慢慢撐坐起了身,掌下綿軟的榻被給了他另一般觸動,“咳咳,我夜裡起牀喝藥,見你趴在桌上縮着身子喊冷,便讓人將你扶上了牀榻。”
他坐在牀頭,與站在牀邊的百里思青視線幾乎齊平。大紅的衣衫燦若烈火,臉上的神色絲毫未變,溫和且平靜。昨日的紅潤仿若曇花一現般,又恢復了原來那種泛着蒼白的平淡,讓人忍不住憐惜他的羸弱。
“咳咳——咳咳——”
不過一會兒,他便收回了盯着百里思青的目光,兀自扶着牀沿彎下腰重重地咳嗽了起來。一束髮絲滑落到他的身前,他的胸膛劇烈地顫抖,好似要將肺腑內的東西都要咳出。
百里思青忙探身上前爲他順背,鼻尖頃刻懸上一股若有似無的藥香,淡淡的,將昨日的酒氣盡數掩蓋。
半晌後,好似咳盡了,慕子衿才輕輕地將手從牀沿收回,不沾上一根多餘的髮絲。
百里思青大約醒來後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情形,臉上有些窘迫,她也慢慢縮回手,抿脣道:“我讓人進來伺候你梳洗。”
慕子衿擡眸看她,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忪然間,百里思青卻見他從枕邊掏出一方帕子,而後擡袖爲她細細地擦拭着自己額頭間也未知的汗漬,動作輕慢溫柔。
百里思青望着那方帕子,陡然想起月前他在比試上爲自己擦血的清形,心中不由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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