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華陡然轉身,扭腰發力,角度極其刁鑽地從齊王手掌間滑了出去。噗通噗通,幾步退到池子邊緣,在兩人中間激起無數水花。
她隔着水花濺起的晶瑩,臉色通紅,含怒看向齊王。
兩輩子都沒被人這麼下過手!
本來好端端地療傷,他怎麼突然轉了風向,從好人轉成了登徒浪子。
最可氣她因爲療傷對他毫無防備!
對面,齊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帶笑將手放下。他的衣服也早就溼透了,多半個身子泡在水裡,只露出胸腹以上。
秦韶華順着他的目光低頭一看……
迅速撲通一下蹲了身,將自己藏在水中,藉着水面花瓣的遮擋勉強掩住身體。
方纔紗衣薄透,她站在池子裡對他怒目而視,他卻又一次盡情欣賞了她紗衣下的身體。真是惡劣!
“你不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麼,怎地突然露出小女兒羞態?”卻聽齊王笑意殷殷地調侃。
秦韶華暗自咬牙。
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明明方纔還很鎮定地打心底赦免他唐突之罪,衣服溼透也不計較,大方坦然地讓他輸送內力。可當他的手掌覆上胸前的那一刻,她卻突然維持不住心底那份坦然了。
現在她臉紅,心跳,呼吸也不平穩。
哪裡是剛剛調息完的狀態呢?
他說她“小女兒羞態”,調侃意味甚濃,卻也真實點出了她現在的心慌意亂。
而心慌意亂這個詞,根本就不該出現在她堂堂王牌傭兵的詞典裡!
“你要是覺得替我治傷就有資格爲所欲爲,你可打錯了主意。”秦韶華絲毫不掩飾語氣裡的怒意,目光炯炯盯住齊王,“我做你的侍女,伺候你起居可以,除此之外沒有義務去滿足你任何出格的慾念。你要是主動打破和平,那麼從此以後……你我之前可能就沒有和平的時候了。”
“真生氣了?”齊王挑眉。
秦韶華怒目。
“好。本王道歉。”齊王微微欠身,手臂一撐,從池子裡飛回輪椅上。
他全身都在滴水,若是換個人此時形象會很狼狽,可偏偏他氣宇軒昂坐在那裡,依然沉穩如強大的神祇。
他扳動機關,轉過輪椅朝浴室外行去,聲音裡帶着笑意:“現在,是否感覺舒服多了?好好睡一覺,明早你會更舒服。”
輪椅轉出門邊不見了。
地上獨留一道溼答答的水痕。
秦韶華一時錯愕。
她以爲齊王會進一步動作的,全身都在防備,蓄勢待發。卻沒想到他突然就道了歉,然後……走了。
這人有毛病麼?她怒髮衝冠。什麼舒服多了?他最後那句話調戲的意味不要太濃!
可……
舒服?
陡然間,有念頭劃過腦海。
她愣了一愣,趕忙重新調整呼吸,閉目凝神。
待到再張開眼睛時,她眸子裡騰騰的怒火不見了,重新恢復平日的清明冷靜。
這個傢伙!她暗暗罵一句齊王,從池子裡走出來,換下溼透的紗衣。
當身體接觸到乾燥柔軟的衣服,通體舒泰的感覺更明顯了。她走出浴室,穿過迴廊,到達屋外的那一刻正好有一陣晚風迎面吹來,暖洋洋的恰到好處,讓她頓感神清氣爽。
果然是……舒服多了……
她已經明白了齊王的用意。
在內力輸送之後激起她的怒氣和警惕,使她的氣血在長時間的平穩後陡然激盪……這有助於她快速將他給的內力與自己的充分結合。
換成現代醫學的說法就是,當人的腎上腺素突然被激發,瞬間急速增加,人的機體就會出現短暫的極度興奮,各種指標迅速提升。即所謂的應激反應。
這種狀態下,她很快消化了他輸送的內力。
比打坐幾個時辰都有效。
只是他激發她的手段……
太無恥了些。
秦韶華非常肯定他就是故意的。肯定有其他方法能得到同樣的刺激效果,可他單單選了非禮。
秦韶華惱火地哼了一聲,一邊挽着溼漉漉的頭髮,一邊大步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秦姑娘留步。”快要離開後宅進前院的時候,突然有人叫住她。
秦韶華止步,轉頭朝路邊不遠處的亭子看去。此時天已經黑了,亭子那邊沒有燈籠,光線昏暗,還被兩叢茂密的竹子隔住視線。
不過她早就察覺亭子裡有人了。
只是齊王府門戶嚴謹,不必擔心有外人闖入,宅子裡的人和事於己無關的秦韶華統統不管,方纔也就徑自路過,不搭理亭子裡是誰,在幹什麼。
對方卻叫住她。
一聽聲音她就辨認出來,是隻有一面之緣的尹姨娘。
當初她剛入王府不久,尹姨娘曾帶人專程上門找茬。後來她搬去齊王起居的前院,和後宅基本沒有交集,也就再沒見過。這個時候尹姨娘半路叫住她做什麼?
原來前段時間齊王府清理宅院,據說小妾清得只留下三個,這尹姨娘是三人之一麼?
思忖間那邊腳步聲響,幾個人走了過來。
隔着竹子看不清,但秦韶華有個本事,就是以音辨人。不單是嗓音,還有諸如腳步聲、呼吸聲這些特徵,每個人都不一樣,她若是留心某人,就會記住其特徵,下次見時就算不看臉也能辨認得出。
此時聽着腳步聲,她發現尹姨娘並非打頭的,而是跟在某個人身後。
而那個人的腳步聲她很陌生,也就是沒有見過了。
聽起來,那腳步聲輕盈規律,推測該是個會武的女子。
“你就是秦韶華麼?”待到腳步聲轉過竹子叢,尹姨娘果然跟在一個年輕女子身後,再後面是五個侍女。
那年輕女子十分漂亮,即便是在光線黯淡的夜裡也讓人過目不忘。眼睛明亮,水盈盈的,豔麗的臉龐透着極度自信和驕傲,就那麼直視着秦韶華走過來,走到二尺之外才止步。
二尺,已經越過陌生人第一次見面的安全距離了。
而且她身材高挑,雖然帶着微笑,但投過來的目光怎麼看都有一種俯視之感。
秦韶華不動聲色打量她一眼,又朝後面幾個侍女掃了一眼,心裡已經有了判斷。
五個侍女服飾上有輕微差別,秦韶華能認出其中一個是尹姨娘的,那麼其餘四個就是這個女子的了。齊王府清理宅院後下人只剩了三十個,所謂三十,是前後宅所有僕人的總數,包括必不可少的灑掃、照看花木、採買、廚師等人,這就佔去了一大半,剩下只單單伺候主人的僕人可不多,畢竟主子的數量也急劇縮減了。
可就算這樣,這女子還能有四個侍女傍身,自稱小妾裡資格最老的尹姨娘也不過一個罷了。
可見這女子地位之高。
是齊王最寵愛的小妾嗎?
但這些日子她貼身伺候齊王,也沒見他和哪個小妾在一起,一直孤家寡人獨居。若是寵妾,豈能長久不見面?
秦韶華心裡滿是疑惑。
“你就是秦韶華?”女子見秦韶華不答話,又問了一遍。
和前一遍一樣語氣溫柔。
但,是那種主子體恤奴才的溫柔。高高在上的溫柔。
秦韶華迎上她的目光,“你是誰?”
女子笑而不語。
後面尹姨娘主動介紹說:“秦姑娘,這是施姨娘,還不過來見禮?”
“罷了。”施姨娘擺手阻止尹姨娘,笑着說,“秦姑娘伺候王爺有功,在馮府又從毒蜂羣裡救了王爺的命,這個禮就不必見了。反倒是我還要給秦姑娘行禮,謝謝你照顧我們王爺。”
說着,就盈盈福了福身。
秦韶華側身避過。
對方特別強調“我們王爺”,言語裡的排擠之意非常明顯,不過就是“王爺是我們的,你再如何也只是個下人,伺候王爺救王爺都是幫我們而已,別忘了你的身份”的意思。
秦韶華對女人之間這種言語爭鋒不感興趣。
直接問:“你們找我什麼事?”
施姨娘見秦韶華不接招,眉頭挑了挑,饒有興味地重新打量秦韶華。
“秦姑娘果然很有性格,難怪得了王爺青眼。而且我聽說,這次北行王爺誰也不帶,女眷就只帶你一個?”
尹姨娘聞言臉色非常不好看。
秦韶華道:“那是王爺的事。”
施姨娘掩口一笑:“秦姑娘語氣這麼生硬,對我有敵意?”
秦韶華不語。她是真不耐煩和女人做這種對話,要不是看在齊王的面子上,她都不會停下來和她們交談。
施姨娘自動忽略了秦韶華的牴觸情緒,繼續笑道:“秦姑娘不必如此,說真的,自從我入王府之後,還沒見過王爺對誰像對你這麼好。只因你險些中毒,就把府裡上下全都清理乾淨,清得只剩了這麼點子人。要不是王爺離不開我,恐怕連我都要被清出去呢。要說有敵意,該我對秦姑娘有敵意纔是。”
秦韶華淡淡聽着。
施姨娘繼續說:“但我呢,肯定不會敵視秦姑娘。秦姑娘有秦姑娘的好處,我有我的好處,咱們各管一攤,井水不犯河水,更何況我還有個姨娘的名頭,而秦姑娘不過是侍女,又怎會越過我去?秦姑娘,你說我這樣想對不對?”
秦韶華不知道她要表達什麼,聽得煩躁,皺了皺眉。